“叩叩。”
厢房处,楼里婢女推开房门,婉春喂食的动作一顿,鼻尖耸动,嗅得空中汤的滋味,顿时饥渴吞咽咽喉,面庞之上白毛若隐若现。
秦铖把杯子朝桌上一磕:“再来!”
“扑哧——”婉春嗤笑出声。遂抬手让婢子把汤拿来。
秦铖:“这又是什么?”
婉春侧身,一手掩住汤碗,小声说:“这呀,是女人喝的,少爷可喝不得。”
秦铖嗤笑,猛然伸手掐住婉春下巴,令她看向自己,低声问:“如何喝不得?我怎么闻见一股人参味?”
“小恩客说笑了,青楼自然只有酒的。”
秦铖将酒盏推得远远的,曲指一点桌面,再看向婉春手里的碗,执意要喝她手中那份。
“公子!”
“你……真不能喝!”
婉春不依了,佯装生气。
秦铖眯起双眼,松开指头,看着婉春飞快饮尽那汤,不知是否乃错觉,她竟然觉得这本就绝美的容颜,又多了两次人气。
空中的香粉味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怀里的女人香。
衣襟被玉指勾起。
“公子……安置吧……”婉春在秦铖耳边吹起,那竖瞳冷光一闪,“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这时,两条雪白狐尾从婉春身后探出,窸窸窣窣撩起秦铖袍襟。
“你在做什么?”秦铖低头要看,被一只雪白手颈遮住眼睛。
婉春娘子。乃琼花院花魁,狐眼樱唇,美貌非凡,举手投足俱是婉约风情。
秦铖感觉自己被调戏了,脸颊耳鬓一起发烫。
婉春娘子优雅一笑,目光流转,“公子,**一刻值千金。”
秦铖被婉春勾着领口直挺挺起身。
忽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林枫抬手一震酒桌,酒杯碗飞朝婉春砸去!
碗碟砸落声脆,秦铖一眨双眼,回过神来。
婉春眼神一凛,松开秦铖,脚下一歪受惊般摔在地上。廊外顿时哗然,宾客纷纷从雅间阁楼上探头张望。
“何人闹事!”
“江湖中人?哪门哪派敢在此放肆?”
“婉春娘子!”
“休走!”
楼上恩客纷纷下楼,挽起袖袍要替婉春出头,群起激扬时,林枫起身,一把按住秦铖手腕,“走!”
“啊?”秦铖一脸懵,继而被林枫不由分说破开人群,拖出青楼,“我的肉——等等,事情还没……”
身后。
婉春被搀扶而起,她双眼现出猩红一片,只见方才争相为她出头的林枫全如提线木偶,愣愣立在原地,双眼黯淡一言不发。
“娘子?”鸨母装扮的妇女走来,“人参逃走,十三死在了地底,好似是只魔,看模样道行不高,是不是要解决了?”
婉春嘴角现出讥讽一笑,抚弄鬓发:“十三的内丹呢?”
“丹灭妖死,已无活路。”
“去,找人调查此二人来历!”
“喏。”
—
“喂!等等——”秦铖被拖出夜市,迈进黑夜,周遭尽是深夜浓雾,“枫儿!”
林枫身体一僵,松开秦铖。
秦铖:“你坏大事。”
“姑娘眼里,”林枫迈近秦铖,“寻花问柳也是大事?”
秦铖眯起双眼,她抬手,摘去面具,身上黑袍消失,化作普通男装,声音恢复,严厉非常:“那是狐妖,狐狸骚气重,要混迹人群必得日日戴香,你不觉得,这青楼香的诡异吗?”
“既然是妖,何必淌浑水?”林枫更为不解。
秦铖:“林枫,我赐你名,谁是主,谁是奴?”
林枫沉默不语,跪在了秦铖面前:“是奴僭越,我……奴……枫儿只是担心你,奴担心姑娘身子。”
“回去吧。”
二人回到客栈。
“又是你们。”这时,掌柜声音传来,“二位姑娘半夜不安睡,是去了琼花楼?”
秦铖眨眼,抬手闻了闻自己衣裳,果然一股浓腻香味,“掌柜鼻子好灵!”
方掌柜一声冷笑,开了门,说道:“一群狐媚子,若不用点香料,怎么遮去狐臊味。”
秦铖与这客栈掌柜并不熟悉,只前日入住见过一次:“你的意思是,琼花院的姑娘们是妖?”
方掌柜点燃桌上油灯,秦铖这才发现她一身风尘,衣裙俱是泥草,“掌柜,你去哪里了?”
方掌柜看了眼秦铖,说:“姑娘还是早早离开平川吧,世道不安……”说罢拿起灯烛,摇头上楼。
“等等!”秦铖拦住方掌柜,“您别打哑谜了,告诉我吧,我好歹是个修士,有点捉妖的本事,掌柜有何苦恼,不妨一说。”
方掌柜快步下阶,一把拽过秦铖衣领,将她提到眼前。
秦铖不防被捉住衣领,整个人朝上一纵,缩在衣服里和方掌柜大眼对小眼!
林枫去倒茶,刚出来便见此场景,险些就疯了!
“我没事!”秦铖立刻说道。
掌柜神情激动:“你,你此话当真?”
一盏茶后,客栈包厢。
方掌柜端来热茶,先为秦铖斟上,犹豫几番也给人参斟上了一杯。
秦铖喝了口茶:“好茶……”
林枫搁下茶杯,还对方掌柜对秦铖的冒昧之举怀恨在心,“烂茶。”
秦铖:“……”
方掌柜为自己斟了杯,饮下一口,当即差点喷出来,“是残茶,看来我最近无暇顾及客栈,厨子囊私了。”
秦铖立刻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方掌柜看向秦铖,又看林枫,思忖问:“你们当真有捉妖的本事?”
林枫:“没有。”
秦铖:“自然,你看。”
秦铖变化出面具,当着掌柜的面来了一个大变活人,“男女我可自有切换。”
林枫:“……………………”
方掌柜被骇得后退!
“我女儿,一月以前失踪了。”方掌柜擦拭眼角,“失踪之人,个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传闻便是被妖掳走的。”
秦铖在身上摸索片刻递过方巾给掌柜。
方掌柜接过拭泪:“大致两个月以前,城中妙龄女子就在一个一个消失,也是那个时候,琼花楼张业,城主男子日日光顾,我家夫君也被那青楼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乃至不再归家,小女气极上门去寻个说法,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秦铖:“……所以,你说那琼花苑的女子是狐狸精?”
方掌柜:“这是自然!而且我搜遍了城里城外!狐狸不可能无端出现,料想是附近精怪修炼出人形,我去找,找到他们的老巢!就能找到我女儿了!”
“报、报官了吗?”秦铖问。
方掌柜双眼通红,语带讥讽:“报官?报什么官?平川郡守本是个贪生怕死的!日日只会唯诸侯马首是瞻!诸侯只知征收赋税!”
“天启三百年无人登基主事,亡国是早晚的事!”
“……”
秦铖手里杯子一倾,茶水淌在桌上:“天启无人主事?人间天子何在?”
方掌柜:“藩王各自为政,朝中,据说只剩一把天子剑,当威慑着党项一家,今年,朝中已经开始寻找天子百年前遗落人间的血脉后代了。”
“人间天子不见了,难怪凡间妖魔作祟,”秦铖思忖,忽然,秦铖脑海灵光一现,恍然大悟:“城中既无女丁,那琼花院里为什么那么多女人?”
方掌柜起身:“我家夫君消失前,曾有人说最后见他就是在琼花楼。”
“那你没去找过?”秦铖问。
方掌柜:“去过,那处看管严密,非院内之人和恩客不得入内。”
方掌柜抹去眼泪,表情已恢复了些正常,“姑娘,夜深了,早些睡下吧。”
“那你找到妖怪老窝了吗?”秦铖起身。林枫为她挑起面前垂帘,无声催促。
“没有,我去的是城外山匪聚集点。”方掌柜看了眼人林枫,又看向秦铖,“本以为妖魔之说只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小女和夫君或许只是被掳走……”
“罢了,是我心存幻想……不愿相信神鬼之说,若真有妖他岂还有活路?”方掌柜心灰意冷,摇头苦笑,“姑娘请便吧。”
秦铖回房,林枫打来热少伺候她洗浴,只站在屏风外,看着窗外明月。
秦铖拈出自己的面具:“这个是我身上唯一的法宝了,仅有幻化之能,对付那狐妖,恐怕还不行。”
林枫:“离开平川,去上京。”
秦铖无奈一笑,收起面具:“你没听掌柜说吗?朝中恐怕已无真龙,妖魔肆虐,上京恐怕也是一样的场景,我得找到人间天子的后代。”
“他是谁?”林枫问。
秦铖舒展身体,看向林枫投在屏风上的影子笑而不语:“不知道呢。”
林枫:“?”
林枫察觉到秦铖视线,刚要转身,秦铖已经出浴裹上长袍,说道:“妖魔鬼怪除却真龙,还有一力可以克之。”
“什么?”
翌日。
秦铖带着林枫上了西山。
西山供奉着一座老寺,每日晨钟暮鼓,秦铖都能听见着山顶发出的u声音。
“您来了。”山中闭寺,来前方掌柜曾说这庙已经闭寺多年,乃是一座死庙,然秦铖不过刚到,林枫扣门的动作才做到一半,已有僧弥打开了寺门。
“阿弥陀佛。”
“方丈已经等候天人多年了。”
秦铖挑眉:“想不到一个小小平川,还有开天眼洞察玄机的高僧。”
小僧弥点头:“二位,请随我来。”
秦铖和林枫二人跟上小僧弥,寺里寥落,人丁不兴,既无人供奉香火,也无和尚念经,前前后后,秦铖只看见这个带路的小僧。
草丛中窸窣,两根须须弹出,好奇直指秦铖背影。
进的庙里,僧弥去寻方丈,留秦铖和林枫二人在佛像前,秦铖左右打量,拾起三柱香点燃。
“你不拜?”
林枫:“奴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秦铖莞尔,兀自叩拜。
真佛……本也只是兴之所至,谁料将一拜下,无数旧事系数涌上心头,封魔大阵、走火入魔、话本中的师妹……
秦铖嗤笑,朝佛祖道:“谁承想人间已无真龙,这真龙主角,许是在我灵界,真佛,您何不将那痴男怨女掳来,好叫这对话本子中的男女,拯救人间。”
真佛并未回答,秦铖懒懒拜了三下,插上香火,方丈已经到了。
一老者穿过回廊,朝明珠一揖,老者须发洁白,一身袈裟背脊微驼,眉目慈悲,气质出尘:“天人,你来了。”
秦铖双手环胸,叹道:“我不是,我虽是灵界的人,但此行也是来求助的。”
“龙脉枯竭……天魔复生……”方丈手脚颤抖,在僧弥搀扶下走向秦铖,“您……我等了您三百年……我不会忘记的……就是这幅,这幅摸样……”
秦铖纳闷后退。
林枫站到和尚身前,冷眼凝视。
秦铖挑了椅子坐下:“如今是天启多少年?你可曾听过屠龙之战?”
方丈:“屠龙,已过三百年。”
“明明是五百年!”秦铖不可置信看着方丈。
方丈呕出一口血,忽地泪眼斑驳看着秦铖,僧弥用力抽泣。竭力搀扶着方丈。
“天人,你来自未来,此间,距你的时间,是两百年前……”
忽地,鸡皮疙瘩爬满秦铖手臂。
时间回溯,放眼整个灵界,只有一人有这功力。
“不、不可能!”秦铖猛然起身。
方丈指着秦铖的胸口心脏:“我能看到,你……此处缺了一块,有人……送你回到两百年前,替你补心……”
秦铖倒退几步,捂住胸口,心脏处传来一阵阵钝痛,剜如刀凿:“师尊……”
……
午膳时间,偌大斋堂,仅有四人落座。
秦铖捧着碗,嘴里饭菜如同嚼蜡。
“此乃周启三百三十一年。”玄空挟着长筷,将素菜之中鲜嫩菜心一一挑到秦铖碗饭里,“慢慢吃,距离真龙陨落足有三百年之久了。”
秦铖嘴角粘着饭粒,林枫抬手替她拈去,顺手喂进自己嘴里。
小僧弥登时看的目瞪口呆。
玄空淡然自若:“人间三界,人、妖、魔三族之争已非朝夕,如今龙脉一枯,人界式微,其余二族必定趁机发难。”
秦铖沉默,只觉得这素饭还不如林枫捉的野味。
玄空放下筷子:“还需得借天人之手除去天魔。”
秦铖:“天魔不敢,我如今只是练气,或许连凡间武者都比不过,来此处,是想借一枚舍利子,克制狐妖。”
玄空依旧是笑意慈祥的模样看着秦铖:“好说,贫僧稍后就去死一死,烧一颗舍利给施主。”
秦铖捧着碗,差点把嘴里饭菜喷了出去:“咳咳,咳咳咳!”
“……你说你去死一死?”秦铖不确定问。
老和尚:“施主不答应除去天魔,我就去死。”
“老东西,”这尚且是秦铖第一次听见林枫骂人,语气清冷如冰,眉眼不动,语调平缓说着讥讽之语,“择日即死去!”
僧弥:“……”
秦铖:“……”
方丈:“……”
霎时,四周风涌吹散了山中浓雾,遮蔽去当空日照。
秦铖按住袍襟,微眯双眼看向起风出。
天空霎时变黑。
一群麻雀扑打羽翼飞出树冠,几片树叶簌簌飞下,雾影盘旋化出人形,风拂袖,露出来人袖中斑驳可怖的疮疤。
破晓之际,一道金光沿着地脉刷然而现,灿烂阳光带着天地灵气灼烧魔物,黑影倏地将手收回袖中,消失在原地。
地上,一只藤条模样的手小心翼翼摘开头顶落叶,“寺里怎么混了只魔进来?糟糕,不会是我那狗主人罢?”
那藤条手的主人钻出地面,抖掉身上落叶,此物模样半大孩童及膝高度,生了手脚,身畔还有几条须条,有鼻子有眼的,模样怪异十分。
“人姐魔物竟然猖狂如此。”四人走到庙前。
方丈叹气,抬手拂袖,乌云散去日光重现,“贫僧已经活不久了,这庙里有几件法器,乃被这群魔头觊觎许久了。”
秦铖嗯了声,有些心不在焉看着脚底,她和人参大眼对小眼,还不忘张嘴讨东西,“既然你要死了,这些东西就给我罢。”
方丈:“自然的。”
“还有这个……”秦铖抬脚踹了下人参,人参不怒反笑,抱着秦铖的脚尖喜滋滋蹭起来。
“三百年的人参。”方丈笑道,“已经成精了,养在这寺中,几月前出去说一要寻天人,我以为已经被妖捉去滋补了,昨夜又突然回来了,想来和你有缘,心中有感。”
林枫弯腰捉着人参的须须把它提起来,人参大怒,对着林枫挥舞自己的须须手:“放开老子!放开老子!”
林枫:“……姑娘,将这人参炖了,可能解主子心疾之症?”
人参险些吓死。
方丈咳嗽不停:“万万不可!这人参和天人施主渊源深厚,轻易杀不得,但……可每七日拿它炖汤,能缓解施主心疾。”
“施主心疾,需得集齐四器,找到人间天子的真龙真身,用龙珠补心。”
秦铖挑眉,万没想到这个老和尚知道的还挺多。
“四器?”
“龙筋化作的捆妖绳、龙角炼制的天子剑、龙眼所化的照妖镜。”
人参被林枫捉在手里,还不忘试图去蹭秦铖,它咕哝:“这只龙死的好惨,怎么就被分尸了?”
“四器在哪?”
“无人得知,但你是载命之人,四器真龙,冥冥之中会与你有所感应。”
秦铖:“……我是载命之人?”
秦铖啼笑皆非,她分明是话本里的苦命人。
方丈说罢,又递出一物:“这是庙内菩提树枝所制,可戴在腕上,抵御低阶妖魔。”
秦铖扬眉:“那高阶妖魔该当如何?”
方丈摊开手掌,秦铖见状,递出自己左手,方丈的手已形同枯木,全然没有书中描述的世外高人只白发不旧容貌的飘然若仙之态。
方丈在秦铖手心画了个卐字符文,“若遇妖魔,以此符对应,我传你一句梵语,记住,念咒之时需得精心专注。”
“这是两本武林秘籍。”方丈又从袖中摸出两本书交给秦铖。
秦铖接过秘籍:“多谢。”
方丈:“此乃三百年前,流落人间天子剑剑法,天人迟早能用上……”
方丈话未说完,秦铖已经把秘籍抛给看林枫:“你练。”
林枫:“喏。”
方丈目瞪口呆:“等,等等……这是天子剑法!怎可?”
秦铖:“我说了算,否则这个魔不驱了。”
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