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小的声响也逃不过内功深厚高手的耳朵,何况还时而因情绪失控发出的低吼呢。
就在正屋的房脊上,两个黑影正在窃窃私语,“舵主,怎么会这样?明明是谋划好了的,在山上挖好陷阱,把那老不死的逼过去,待他掉入其中你便去救,然后取得他的信任混进岛去,摸清内情来个里应外合,一举铲除灵鸠寨这只拦路虎,实现我们望海舵一通两浙的大业。可怎么就窝在这积巨庄了呢?若待上个把月,还不把人憋闷死呀。”看月光中的剪影是个瘦小枯干皮包骨头的男人,单薄得像被妖怪吸走了精气,只担心若是风大些会被吹下屋顶。
“都怨那个姓郑的,好好的非硬拉着上船,还鬼使神差地带到这里。我以为在庄上可寻驾马车,省得一路辛苦背到太湖。哪儿料到陆老头子死活不让走了,非留下那个老不死的在这儿养伤啊。”身穿仆人短打衣服的男子是后悔不迭,对着伙伴一通抱怨。
“是呀,我见你们半天没出庄子,就知道发生了意外,便让大伦带人闯进来看个究竟。就这么恐吓也没起作用?老头子可够拗的呀。舵主,依属下看去灵鸠寨是没戏了,干脆就在这庄子里结果了那老不死的,先了却殷仁老舵主的遗愿。至于太湖的事回头再做打算,您看如何?”
“也只能这样啦,我今晚就替义父手刃仇人,当年他勾结官府在黟山杀死我的大伯、二伯,深仇大恨血债血偿,把我的大锤拿来,我一锤打碎他的脑袋。”假扮药农的男子从同伙手里接过木头锤子,“刘琦,你得跟我同去,帮着把把风,除掉鲁守业后我一把火烧了这宅子,非得出出这口恶气。你猜,谁在庄里呢?”
“舵主,看到谁了?”
“尹天赐,你还记得不?”听到这个名字,小个子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右臂,“怎么会不记得呢?那年他在余姚县衙打了我的胳膊,现在一下雨还痛呢。他怎么来这儿了?认出舵主您来啦?一定是没认出来,否则我们不会在这儿说话了。他是来找小王妃的?”
“像是没认出来,但那眼神看起来怪怪的,我们得马上动手,一旦他想起我来,那可就麻烦啦。”斩蛟堂望海舵舵主殷笑担心被认出来,平心而论他们几个合起来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舵主,我看这回先放弃吧,再让老不死的多活几天,万一那小子插了手,麻烦就大啦。”
“看你胆怯的样子,不怕,姓尹的喝醉了,等他酒醒之时黄花菜都凉啦。”不等属下再说他纵身跳下房去,提着木锤直奔西厢房。
用手试探着轻轻一推房门,吱扭一声门是虚掩着的,殷笑暗自庆幸“老天助我”。下了狠心手里紧握木锤,高抬腿轻落步生怕弄出声响。可身后的小个子见头领刚刚进屋,便发出一声闷哼,那是强忍疼痛达到了极限,木锤随即“嘭噔”脱手落地,舵主抱着右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马上又似被蝎子蛰到了,捂着屁股窜跳起来。
“噢,小心,有铁蒺藜。”殷笑咬着牙蹲下身,用手向周围划拉着,同时压低了音调提醒道。
“哗啦”一声,他将地上的蒺藜扫向一边,再去找自己的武器,“我的锤子呢?”有人把木锤递过来,他欣慰地对手下夸奖道,“刘琦,谢喽,真是我的好帮手啊,带你来就对啦。”
“小爷,您谢我什么?我本应跟你来,你扎得重不重?”
殷笑不理会他说的什么,吸取教训趟着往前走,这回更加小心不敢大意,警觉得像只偷油的小耗子。脚上和腚上的伤口还在钻心地痛,他恨得牙根直痒痒,心里在狠狠咒骂着,“老不死的,防范得不错呀,临睡前还布了这些玩应儿。小爷我今天仇是必报无疑的,看你还有什么鬼花活?”
看不见床在哪里,还好!里面有人在打鼾,循声摸过去,似个人背对着他们睡得正香,“笑儿,杀了仇人!”殷笑好像听到了义父的吼声。他隐隐约约找正方位,毫不留情地举起锤子往下便砸,“砰砰”几下都落在鲁寨主的头上。
“不对劲呀!像是打在包袱上。”他大呼奇怪用手一摸,啊!插在被子里的是个长条的枕头。
“哎呀!”身后的刘琦发出一声惨叫,“舵主,有人刺伤了我的胳膊。”殷笑用手一摸,小个子的左臂上流出粘粘的鲜血,两个人手提家伙高度紧张,瞪着眼睛四下寻找,可这屋子的光线太暗,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噗,噗”两包粉末扬在他们的脸上,火辣辣的灼烧刺激着眼睛,剧烈的疼痛使他们什么也顾不得了,撒手扔掉武器,去擦去抹更是适得其反。
殷笑终于明白了,这是人家早就设计好了的,特意在戏耍自己。他气得破口大骂,“石灰!是哪个混账王八蛋?竟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啪”一个嘴巴扇在他的脸上,下手重重的,槽牙都要被打活动了。刘琦也未幸免,同样是被打了一拳。出于本能的防备,他们两个出手相搏,拼了性命与敌方打斗起来。
“噶有趣!这叫自相残杀。”有人在一旁拍手叫好,兴奋异常忘乎所以,两个互击者方知上当了,这个幸灾乐祸的人一定是撒石灰的坏蛋。
“周凌,就此罢手吧,你把他们作弄得可以啦。”屋内角落里的纱灯被点燃了,灯边站着两个人,正是尹天赐和鲁守业。
“勾勾,这可不怪我啊,他们斩蛟堂勾结官府,藏有野心,今天欺负欺负我们崇明岛,明天又算计算计灵鸠寨,总想一家独大,让江湖中人都得以他马首是瞻。”不服气的是个青年人,长得圆头圆脑无处不圆,一付憨厚无邪的样子,他身穿短衣短褂,足蹬草履,发髻高卷,横插一根乌黑鱼骨。
“你那石灰会烧瞎他们眼睛的,胜之不武,手段过分了。”
“是啊,怎么说他还救过我,小英雄,先问问他们为什么对我下手啊?”看来那两个人也很鄙视用这种龌龊的招法。
“寨主,怎么你还蒙在鼓里?怨我,怨我,只是和我尹勾勾讲了,还没腾出工夫说与你听。”小胖子滴溜一下靠了上去,“这个带假胡子的是斩蛟堂望海舵舵主殷笑,他原来是小白脸,为防别人认出来,自己用染料涂成了红色。我是从明州尾随他们过来的,这些家伙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的法眼之下,王郢义军被剿灭有他们望海舵的功劳,佘山那坑也是他们挖的,还假扮药农出手相救,硬要背你回太湖。见龟蒙执意相留,又冒充官军进庄威慑,这一切意欲何为呢?我想他没安好心,准是打算骗取你的信任,充当卧底去太湖来个里应外合。”
天赐给予进一步地证实,“三爷爷,周凌分析的有道理,我看他背你进来就不地道,贼眉鼠眼神色不定,自报家门说是药农,身上却满是香粉味,一个乡野村夫怎么认得你这寨主呢?我开始真没认出他,直到周凌跑来相告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我也认为,他们煞费苦心地取得你的信任,一定是在打灵鸠寨的主意。”
“这是真的?他就是殷笑!好阴险啊,差点上了他的当。”鲁寨山恍然大悟惊呼道。
“切错药了嘿!不睡觉闹什么?”从屋外涌进来许多人,他们提着灯笼进来是一个劲地照,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其中有客人,还有仆人,都是被打斗声惊扰过来的,为首的自然是老庄主与老夫人。
看见两个狼狈的石灰人站在屋子当中,同时有几个人惊呼道:“这不是药农吗?怎么跑到这个屋子里了?”
老庄主两口子同时看见了胖子,“阿收,你什么时候来的?”
“龟蒙、龟蒙媳妇,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本是好心留鲁寨主养伤,却差点害了他的性命。不是勾勾看出他不是好人,提早做了准备;不是我及时赶到,把这些坏肠子家伙的阴谋诡计告诉勾勾,现在寨主的脑袋怕是保不住啦,连你这庄子也化为灰烬喽。”周凌小嘴巴巴地向来人讲述了前后经过。
“强盗!泥心!”陆龟蒙怒发冲冠了,他上前用手推搡着殷笑,“小赤佬,倷哪行?还要烧我的庄子!假的,全是骗人的,不学好,出来做强盗,耕田网鱼,烧窑拉纤,干什么不好?非得害人性命,那脑子瓦特啦?”
陆蒋氏毕竟心地善良,生气归生气,可见他们满身的石灰实在是不忍心,“唉,做亏心事是要遭报应的。说你们什么好呢?石灰烧人啊,赶紧把衣服脱了吧,”
她这就要上前帮忙。却被胖小子伸手拦住,“龟蒙媳妇,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对豺狼怎么能动恻忍之心呢?你让他们的眼睛能看清了,反倒会害了我们。”
“阿收,怎么会呢?我就不信,为他们着想反倒恩将仇报,那还是人不是?”老夫人深信不疑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哪能丧尽天良呢?甩开周凌的手全然不顾地走了过去。
既然女主人都伸手相助了,家里的丫鬟婆子自然跟过去好几个,七手八脚地将两个人的外衣脱去。“真白呀!小伙子长错地方了,身上这么白,脸却黑红的。阿收,我是怎么说的,这石灰烧人啊,胡子都烧掉啦。”老夫人一边给殷笑脱着,一边说笑着。
“龟蒙媳妇,侬个砸婆,他那脸是抹的染料,胡子也是沾上去的。龟蒙,去找两条绳子,把他们捆起来好伐?”胖小子以长辈的口吻教训着,他警惕地靠近了,抽出乌金分水刺以防万一。
“还有个金锁?蟠龙的,还挺好看呢!”陆蒋氏看见了殷笑胸前的饰物。
“金锁!蟠龙金锁!是不是正面刻着长命百岁,背面是缥缈两个字?”别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可听说是蟠龙金锁,鲁守业震惊了,脖子伸长了一截向前够着,他的语气中透着忐忑和期盼,像是急于找到什么,生怕瞬间又失去啦。
“有字,前面是四个,后面可不是两个字,什么什么少。”夫人低头辨认着。
寨主的脖子立即缩了回去,身子也矮了一段,失望地叹了口气,“又不是。”
“龟蒙媳妇,什么不是!那不就是两个字,缥缈嘛。还少,我看你是读书少。”女人身后的周凌抢白道。
“阿收,我是不认得几个字,从小家穷没念过几天书,可哪儿有这么多凑起来算一个字的。”夫人难为情地解释着。
“是缥缈,你是缥缈!怎么可能呢?孩子,你晓得生身父母是谁吗?当然不晓得,在湖州被人拐走时还小呢,我是你爹呀。”鲁寨主激动得嘴角抽搐,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是你爹!呸,老不死的占我便宜。”望海舵舵主狠狠地啐了一口,他虽看不见对方,却圆睁二目咬牙切齿,“鲁守业,我与你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四十年前你独闯黟山殷家堡,是你!杀害了我大伯、二伯,把我义父打成重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以为仗着灵鸠寨横行太湖的势力就没人敢动你吗?我们几十年来没有一日不牢记仇恨,恨不得生食你肉,喝你的血。老天不公啊,百密一疏呀,被这三个书呆子坏了爷的好事,还有自以为是的陆老头,再加上这个惯使下三滥手段的周家小子。尹天赐,你是个明白人,从小王妃那里论我们并不是外人,你给评评理,两条人命我们该不该向他索要?”
“什么小王妃?不知道你是怎么论的,我们曾有数面之缘,你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杀人偿命得看杀的是谁,乱杀无辜欺负百姓就该杀,当年我三爷爷勇闯黟山的事我听师父说过,你义父殷仁兄弟三人占山为寇,抢了赈灾的粮食,三爷初生牛犊年少气盛,公道在心行侠仗义,一个人上山去讨要。殷家哥们自然是不给了,双方话不投机动起手来,有伤亡是在所难免的。殷笑,三爷行的是正义,你义父他们做的是坏事,你可不能感情用事,要设身处地用良心去考量,我看这笔账可不予计较了吧。”
“我早料到你会偏向他说话,事情没落到你自己头上,假门假事,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殷笑玩世不恭地嘲笑着。
胖子厌烦地推了他一把,“本来就是这码事,要笑西旁边起,石灰眯了你的眼睛,贪婪黑了你的心肝,你口口声声说是要为长辈报仇,可实际上只是一个借口,扫平两浙的江湖势力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我说的没错吧?石灰真应该烧瞎你的眼睛,省得再去害这个,除那个,做个睁眼瞎反倒无欲无求,省心了。”
“你们别推我!你一把,他一下的,欺负我看不见吗?”殷笑不满地高声喊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