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 第3章 第 3 章

大雪纷飞的天，他只穿件短袖，肩膀上搭条毛巾，看方向好像是于老师家的小院。

镇上的路错综复杂，于正清家在前面，这样看，李钦周身后亮灯的只有后院那间房子。

他在院子里洗漱。

盆里的温水泼在地上，烫化一片白茫茫。

舒佳往前跑，呼出的热气化成白烟，“李钦周。”

李钦周用毛巾抹了把脸。

“你住这里呀？”

砖头砌的矮房，只有一间，里面吊盏灯，正开着，东西一眼就能看清——

一个方桌，一张床，还有可以生火的简单灶具。

李钦周吐掉嘴里的漱口水。

还在飘雪，她撑了把天堂格子伞，半只手掌藏在奶蓝色棉服中，只露出手指尖，白色围巾遮住下巴，衬得脸盘小小一张，只有嘴唇是红的。

雪花纷扬的冬日里，漂亮的好像小公主。

杯里的水也倒掉，李钦周：“怎么？公主看不惯啊？”

他往回走，舒佳慌了：“没有……”

凭她拙劣的聊天技巧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而且，李钦周已经进屋了。

从窗户里能看见他放下水盆，穿上棉服，门再打开时，他插兜站在舒佳面前，“出去走走？”

舒佳语调上扬：“好。”

路上没什么好逛的，初雪的兴奋劲儿过去后，行人渐渐稀少，两人漫无目的地走，路过一个馄饨摊。

李钦周停下，“身上带钱了吗？”

舒佳摸摸兜，“带了。”

“请我吃碗馄饨吧，算你欠我的那顿饭。”

“就吃这个么？”

舒佳讶异，她还以为李钦周会吃很贵的东西。

少年往前，转过身，冬风猎猎直往脖子里钻，他倒着走，朝舒佳笑：“大小姐想被宰啊？”

舒佳才注意到他有一颗虎牙，少年气十足，抿唇摇摇头。

不想的。

摊位在马路边撑了个棚子，四周用塑料遮了一下，透明的，转头就能看到雪。

大家都急着回家，人很少。

李钦周要了两小碗清汤馄饨，葱花撒在上面，很漂亮。

舒佳：“你不是刷过牙了，还吃东西啊？”

大雪纷飞，她脸颊冻出一种自然的红晕，很干净，很漂亮，隔着雾气，好不真实。

他妈妈还没出事之前李钦周听说过，这叫菩萨像，慈悲，来救人的。

他低头搅动馄饨，“想吃了。”

雪压树枝，外面有小摊老板的吆喝声，他想吃，舒佳就陪他吃。

…

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了，舒佳困得不行，钻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可梦里不是翟静就是李钦周。

雪下了一夜，脚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响。

凌晨五点，李钦周从烧烤摊回来，眯一会儿，再去城郊修车铺。

昨天下了雪，洗车的多，从早到晚几乎没停过。

等下班，他洗了脸，扒拉几口饭，换衣服回家睡觉，晚上去烧烤摊帮忙。

这么多年，李钦周一直这样过。

开学只去烧烤摊，周末放假，两个地方都去。

工资日结。

很多人不知道。

于正清新娶的老婆尖酸刻薄，年初怀了孕，现在生产没多久，所有人都在为新生命开心，没人在意这个不属于穗仙的外地人。

这个刺头、混账，打架斗殴不讲理的继子，于正清送他去上学已经仁至义尽。

舒佳在烧烤摊看见李钦周时满眼惊喜，“李钦周，你还会这个呀？”

李钦周哼出一声：“嗯。”

“好厉害！”

她和翟静约出来玩，从下午到现在。

刚好，今天修车铺停工李钦周跟着老板出早摊。

舒佳在看他烤面筋和肉串，粉雕玉琢的小脸和这地方格格不入。

翟静在旁边怀疑人生。

她看了看李钦周，又看看舒佳，突然明白了什么，碰碰舒佳的胳膊，“佳佳，你先去座位上等，我拿了串串去找你。”

舒佳说了一声好。

摊位上放红炭的炉子，靠近一点都觉得火烧火燎的。

翟静握紧手，第一次离这个阎王这么近。

……

舒佳坐在靠墙的位置。

烧烤摊声音嘈杂，谈笑、划拳，只有她安安静静，手里拿着一个柿子形状的毛线挂件。

早上起床唐晚教的，舒佳做了很多，挑个最好看的送给翟静。

对面，翟静沉着脸端着串串走过来，“佳佳，我怎么和你说的，千万别招惹这种人，你怎么就……”

她噎了一口。

舒佳咬吸管的样子很乖，翟静一肚子火没地撒，想起刚刚和李钦周说的话——

“你和佳佳什么关系？”

李钦周：“你什么关系我什么关系。”

翟静气急，他和舒佳的关系能和自己比？

不过，还好不是最差的结果，她让舒佳注意注意再注意，却在她拿出柿子挂件的时候软了心。

叹口气说：“你啊你。”

还是要靠她多上心。

-

日子照旧过，这么长时间舒佳只进过一次院，医生说控制的不错，唐晚很开心，买了很多菜，脸上天天带着笑。

临近年关，开始办年货，一中的期末考也越来越近。

舒佳和李钦周处成了朋友，少年上课时依旧在睡觉，下课打水会顺便带上她的杯子。

一开始班里的人还会惊讶，后来二班和三班闹起来，谁也不服谁，吵了半天三班落了下风，李钦周听见动静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往那一站气势碾压，二班人没一个敢说话。

三班同学愣住了，半响反应过来：

“擦？钦哥显灵了！”

指着二班同学，“来啊来啦，爷爷我就站在这等你！”

“刚刚不是叫得挺欢的，叫啊叫啊，再叫给爷爷我听听！”

同学们扬眉吐气，连带着三班的氛围都愉快起来。

舒佳站在后面笑，被少年看个正着。

隔着很多很多人，他掀起眼皮，一眼望见她。

因为这件事，三班的同学在上体育课前，推出一个人叫李钦周一起打球。

少年刚接完水回来，手里拿着舒佳的小熊吸管杯，眉头皱着，很凶，没睡醒的眼冷的吓人。

那人瞬间怂了，转向舒佳，“舒佳，你要不要一起？坐在看台上看就行，有很多人的！”

舒佳眨眨眼，“好呀。”

“那、那钦哥？”

“去。”

他回座位拿上外套，“走啊。”

“得嘞！”

一中的操场在西南角，篮球场和足球场分开，旁边就是食堂和超市，为了防止同学们体育课偷溜到小超市买东西，四周都围了铁网。

篮球场的看台只有拉过来的几个铁楼梯。

今天有太阳，没风，舒佳跟翟静坐一起。

那个男生没骗人，确实很多同学，大多数都是来看李钦周的。

翟静哼了声：“招蜂引蝶。”

舒佳往球场上看。

李钦周被临时拉过来，不像他们装备齐全，很简单的短袖和运动裤，但他身高出众，长得也好看，身上有股劲儿，像痞气，又像要强，眉头总是皱着，不耐烦的样子。

有点可爱。

舒佳抿唇，眼角微弯。

很快，场上一阵欢呼，李钦周接到球后上了个三分，秒杀，寂静几秒后爆发一阵震天尖叫——

“卧槽！”

“好牛！！”

“啊啊啊牛死了！”

舒佳看不懂球，可这个时候的李钦周实在太耀眼了，十六岁的少年，朝气蓬勃。

他们还在打，本来随便分组打个友谊赛，现在每个人都很认真，欢呼声一阵接一阵，舒佳被气氛感染，也跟着喊，“李钦周！李钦周！”

……

他没打多长时间，下场时寸头汗湿，成攻击性极强的刺状，接过队友递过来的毛巾，朝观台这边走。

刚刚欢呼的同学们瞬间安静成鹌鹑。

翟静卧槽一声，眼见势头不对，拉着舒佳回教室。

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背影。

放学后唐晚来接舒佳，母女两人并排走。

李钦周：“……”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中午，舒佳拿了饭盒回来，教室里有李钦周，还有另一个女生。

她放下东西，晃晃空了的水杯，拿上卡去接水，刚到水房，一个人从门口进来，身高优势挡了一大半光。

舒佳在里面的位置，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就接水。

水往杯子里落。

空间不大，只有墙边的两台校用饮水机，很安静。

过会儿，李钦周咳一声，倚在门框上，“舒佳。”

第一次认真叫她的名字，“我打球……帅不帅？”

舒佳忽地笑了。

李钦周皱眉，“到底帅不帅？”

他人高，几乎挡了全部的光，声音偏厚，带着独特的调调。

舒佳还在笑，被他一瞪才收住了，嘴角还没下去，“帅的帅的。”

李钦周不信。

舒佳眼睛弯弯的，声音又软又诚恳：“真的，李钦周，我不骗人。”

少年哼一声，走了。

…

三班尝到了甜头。

冬日运动会的那场篮球赛，班长磨了好久让人上场，李钦周受不住，答应了，抽签遇上二班的曹明朗，直接打爆对方。

同学们尖叫声破天：“钦哥牛逼！！！！”

李钦周身边多了很多人，喊他一起吃饭的，下课一起打球的，周末拉他一起“补”作业的，甚至去烧烤摊捧生意的。

他多了很多朋友。

这很好。

-

今天的课上完，舒佳合上书本往外走，边走边往手上哈气。

很冷。

就算带着唐晚织的毛绒手套还是冷。

她和门卫过招呼，刚到马路拐角就看见一个人，穿着黑色棉服，靠着路灯，舒佳笑着叫他名字：“李钦周。”

对方转过头。

他头发长了些，前面可以盖住一点点额线，不齐，狗啃一样，但很帅，胳膊一扬，往舒佳怀里丢了个暖手宝。

舒佳：“你又不上晚自习呀？”

李钦周哼出一声嗯，“还回不回家？”

“回的。”

天黑的早，学校门口是马路，马路尽头是晚霞，浓艳迤逦的色彩和黑幕交织，像奇幻剧里花重金做的漂亮特效。

这个点，路灯亮起连成一条线，街上车水马龙。

舒佳停下脚拍了一张照片。

李钦周站在她旁边，“这有什么好拍的？”

“好看呀，火烧云是天上的神仙结婚，可以许愿的。”

她扎着高马尾，低下头，头发也跟着垂下来，盖住小半张脸，脸颊很白，很好捏的样子。

李钦周笑：“怎么个道理？”

“你不信？”

舒佳抬眸，灯光落在她眼里，水光似的柔软，“很灵的。”

她重新拍了张照，晚霞、街道、缓慢行驶的汽车，给李钦周看，“怎么样？”

李钦周：“没我好看。”

“……”

这话有点酸。

舒佳看他——

李钦周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短款棉服，同色牛仔裤，裤腿有几处别出心裁的拼接设计，单手插兜，头发也好像捯饬过，一身酷到没边儿。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钦周，你买新衣服啦？”

少年慢悠悠地往前走，意味不明的嗯一声。

舒佳笑开，摄像头对准他，“好看的，也给你拍一张。”

“唉！”

他来不及阻止。

照片里，漫天晚霞作衬，少年回头看她，眼神斜过来，懒散的样子，又痞又拽。

拍完藏起来。

李钦周够了几下，不经意双臂伸展，半拢着舒佳。

女孩看起来很开心，眼睛弯成月牙，下意识的气息擦过，近到能看见她眼里的灯光倒影。

啪嗒——

有什么东西断了。

他没再抢，剩下的路不近不远地陪舒佳走，看着她进家门后再往前走。

晃晃悠悠走到半路，李钦周抬头，闭上眼，认认真真许了个愿。

小屋只有他一个人，打开灯坐在桌沿打字，聊天框里删删改改——

[翟静有的小玩意儿我怎么没有？]

发过去不到五秒，点击撤回。

舒佳：[我看见了。]

[……]

李钦周啧了声，[所以，我为什么没有？]

他放下手机骂了声脏话，觉得自己这个样子真踏马像那群扭扭捏捏的小女生。

怪没骨气的。

舒佳：[你喜欢那个呀？]

没骨气的李钦周打算找回一点面子，沉着脸打字——

还、行。

也没有很喜欢。

舒佳：[下次我送你^^。]

删除、删除。

李钦周：[好。]

李钦周：[说话算话。]

李钦周：[不准反悔。]

李钦周：[我截图了。]

李钦周：“……没出息。”

他嗤了声，单手撑着手机，看着舒佳回复的“好”字，划拉两下屏幕掀起嘴角，拿着衣服去洗漱。

窗外不见月亮。

舒佳开了灯，习题册摊在桌边，书页上密密麻麻，桌角有一个巴掌大的日历，印着卡通橙子和“心想事橙”。

12月13号。

她写了一封信放进抽屉。

……

穗仙的温度降得很快，班级开始整天整天不开窗。

舒佳调了位置，避开门，就算这样也不得不在膝上盖个小毯子，手里揣着唐晚给她的热水袋。

班里闹哄哄的，翟静用杯子接了水给她捂手。

她太不抗冻了，一节课坐下来手脚都是冰的，雪块一样。

翟静问：“佳佳，你当初怎么不选个南方的学校啊？来这遭什么罪。”

舒佳没来得及回。

程雪梅进来了，敲敲桌子，喊走了她和三班的班长，出门时正巧李钦周从外面进来。

“又去哪混了？”

“没。”他手揣兜，几下把嘴里的糖咬碎，棍子拿出来，“老师，我就买根糖。”

程雪梅哼一声：“没个学生样。”

李钦周也不气，往墙边靠给人让路，等舒佳从他面前过去时，伸手往她衣兜塞个东西。

舒佳手伸进兜里。

暖的，软的。

——一个包了棉布的暖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