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婵想留在公孙弘身边学本事!
她站在门边上,偷听了公孙弘和马仲文的对话,知道公孙弘要杀申屠越复仇。
她下意识的明白,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阿婵不想再回金珠歌舞坊,也不想去白鹭书院当洒扫女仆,更不想回到山神庙成为乞丐。
当初,她为什么不卖身去别处,非要卖身到金珠歌舞坊?
因为她知道公孙弘会去那里。
虽然公孙弘总是骂她,数落她,可阿婵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好人。
这是阿婵与生俱来的本能,她天生就会察言观色,知道谁会对她心软,谁会真正对她好。
从前的阿婵,会在父亲醉酒时递上糖水,使母亲免于打骂。
母亲去世后,阿婵靠着嘴甜,在山神庙里得到众乞丐的疼爱。
现在,她想抓住这个机会,留在公孙弘身边。
阿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看向公孙弘。
公孙弘蹙眉,他看向马仲文的目光里充满了责备。
都是马仲文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给了阿婵错误的希望。
“阿弘,她今年多大?十岁了吧。”
马仲文笑容满面地走到阿婵面前,他拉着阿婵的手,将她带到窗边,然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阿婵一番。
他握着阿婵的下巴,掰开她的嘴,看她的牙齿是否整齐。
虽然阿婵现在很好看,但她牙齿若长歪,长大以后,容貌上必有陋处。
马仲文见她牙齿很整齐,又摸了摸她的牙骨,确定了她的牙齿日后不会长歪。马仲文的外祖父是医师,他在这方面很有研究。
“阿弘,你再养她四五年,教她读书认字、舞乐歌艺,然后将她送到申屠越身旁。申屠越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好色,这个女孩如此美貌,定能迷得他三魂七魄丢失。到那时,申屠越不也是你砧板上的一块肉?”
马仲文看阿婵的眼神,充满了欣赏,像是在赏一朵花、一场雨、一幅画,或是天边五彩斑斓的晚霞。
他不像是张侍卫,眼睛里充满了吞噬人的恶意。
阿婵不讨厌马仲文。
公孙弘却不这么想,他见到马仲文的手在阿婵脸上捏来捏去,便恨不得剁了那只肮脏的爪子!
公孙弘上前,重重拍落马仲文的手,冰凉的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她才七岁!”
马仲文脸上火辣辣的,他和公孙弘从小一起长大,只凭这一个冰凉的眼神,他就明白了公孙弘在想什么。
冤枉啊!
公孙弘这是瞧不起谁?他怎么会对一个小女娘有想法。
荒谬至极。
“阿弘,你、你听我解释!”
马仲文磕磕巴巴,想为自己辩解,却被公孙弘嫌弃的眼神制止。
阿婵见他们马上要发生争执,贴心地解围:“两位大人,我马上就要八岁了,我是二月二十九生的,今年的二月没有二十九天,我的生辰算是三月初一。”
马仲文被阿婵明媚的笑容晃得眼睛疼,他连连后退几步,与阿婵拉开一段距离,想藉此向公孙弘证明,他对即将满八岁的阿婵,并无半分男人对女人的非分之想。
他,马仲文,绝对是个正常的男人!
但是,这小姑娘才八岁便如此美貌,等她长到十五岁,还不知得让多少男人为她生,为她死!
马仲文越发觉得自己的主意很好,“阿弘,申屠越此人,看着好说话,实则冷心冷血,刀枪不入。他擅长玩弄人心,是天生的权谋家。除了好女色,他可就没有什么别的缺点了!”
关于这一点,马仲文说得对。
申屠越此人,心思缜密,口腹蜜剑,是天生的权谋家,他几乎没有缺点。
公孙弘看向笑容甜美的阿婵,内心纠结,天人交战。
公孙弘讨厌擅长撒谎的阿婵、厌烦阿婵总是用伎俩去算计别人。她难道真以为自己很聪明吗?她能欺骗的,都是那些愿意被她欺骗的人啊!
她的谎言,虽然换来了暂时的好处,可却同样伤害了那些愿意对她好的人。
公孙弘看了阿婵许久,她纯净无暇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他要为了报仇,将一个无辜的小女娘拉入局中?
可他不单单只是为了报仇。
申屠越为了夺权,无视十兄弟的情谊,害死他的兄长。
难以想象,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一旦掌权,将会给天下人带来怎样的灾难?
马仲文见公孙弘踌躇不安,犹豫不决,狠了狠心,说:“阿弘,你知道郑国舅死后,申屠越怎么对付他的家人吗?郑太后被何太监灌了毒酒这事,你是早已知道的。郑国舅府上的人,男人都被砍了头,女人被灌了毒酒,小孩都被活埋,他们府上,连鸡狗牲畜都没有留下活口。”
公孙弘愣住,无意识的反驳道:“他们不是……”
马仲文眼神哀伤:“你想说,他们不是被陛下流放去云梦泽了吗?不,他们连京城都没有离开。郑国舅的马夫告诉我,郑国舅在死前就预先得知自己全家都保不住,只让一个马夫带着遗书偷偷从密道溜走。最后,连那个马夫都被申屠越杀了!阿弘,天下已大乱,我们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马仲文走到阿婵身边,轻推着阿婵的肩膀,走到公孙弘面前,质问道:“你认为她可以逃脱劫难?她无父母庇佑,空有一张好看的脸。你认为她活在这样的乱世,能平安长大吗?我知道你不忍心将无辜的她拉入局中。可你应当明白,她生于此,长于斯,早已身在局中。她日后有可能遭受的每一个苦难,都将与申屠越的残暴不仁脱不开关系。”
阿婵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她日后有可能遭受的苦难会跟申屠越脱不开关系。
但她知道,只要她能紧紧抱住公孙弘这颗大树,就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开那些必不要的风雨和磨难。
在公孙弘与马仲文说话时,阿婵一直留意着公孙弘脸上的神色,好不容易见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阿婵抓住机会,轻轻拉扯着公孙弘的衣袖,乖巧伶俐地说:“大人,我愿你帮你杀申屠越!”
公孙弘低头,他看着阿婵这张好看的脸,若有所思起来,他脑海里浮现出张侍卫死前的惨状,还有被捆得像个畜牲一样丢在库房角落里的阿婵。
马仲文说得没错,阿婵这样的小女娘,没有父母庇护,她将会活得很凄惨。
他又想起来去岁除夕日,他听见嫂嫂说阿婵死了时,心里难道就不曾有过一丝遗憾?
公孙弘捂着突突跳动的脑仁,轻声对马仲文说:“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不能即刻回答你,你容我想想,明日再给你答复。”
马仲文满意的笑了笑,以他对公孙弘的了解,这事儿算是成了!
公孙弘将阿婵和马仲文带回了府邸,袁三娘见到阿婵,开心得将阿婵搂在怀里,“太好了,你居然还活着!”
阿婵忽然被袁三娘搂住,身体僵硬,脸上的笑容也很勉强。
她喜欢袁三娘,却不喜欢跟她有身体上的碰触,阿娘死后,她独来独往惯了,不太习惯接受别人的热情。
对阿婵而言,公孙弘这样带着冷淡的好意,才是她能接受的。
公孙弘见阿婵一直盯着自己瞧,顿觉心烦,他下定决心要给阿婵立规矩,好叫她知道,他不是个随意能她拿捏的人。
在公孙弘看来,阿婵这个人,无非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讨人欢心,才会肆无忌惮地撒谎,利用他人的善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平生最讨厌这样自作聪明的人!
公孙弘冷着一张脸,用力将阿婵从袁三娘怀中扯出,那张不近人情的嘴里说出的话,如此伤人:“阿嫂,你别跟她挨太近,谁知道她身上有没有跳蚤?”
袁三娘蹙眉,不懂他为何发疯?
阿婵也扁扁嘴,委屈地反驳:“我身上没有跳蚤,我很爱干净,我会拿银子给厨娘买热水洗澡、洗头,我身上没有臭味。”
公孙弘讨厌阿婵犟嘴,认为她是在挑衅自己。
公孙弘抓着阿婵的手,举起来,好让她看清楚自己指甲缝里的脏污。
“瞧瞧,这就是你说的爱干净?”
阿婵委屈极了,她知道公孙弘在发脾气。
她不想勾起公孙弘的怒火,却也不想被他误会,只好将眼眸下垂,看着地面,小小声反驳:“在金珠歌舞坊,我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擦洗厨房和库房,在干活时,指甲缝里难免会有灰尘,但我晚上睡前会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阿婵为什么坚持反驳?
她想起了公孙弘见到她用衣袖擦眼泪时,眼中的鄙夷和不屑。
公孙弘是个爱干净的人,如果她要留在公孙弘身边,就必须让公孙弘相信,她也是个爱干净的人。
就在此时,袁三娘已经让侍女把热水和帕子端了过来。
这盆热水原本是给公孙弘净手洗脸的,公孙弘爱干净,他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洗脸净手。
但现在,袁三娘将这盆热水给了阿婵。
“来,我们先去净手。”
袁三娘温柔地牵着阿婵的手,来到洗脸架前,她先用干净的棉布为阿婵擦拭脸颊、再用胰子给她擦手,将她指甲缝里仔仔细细地搓个干净,然后才将她带到公孙弘身边。
“来,看看她,你还能挑出什么毛病吗?”
阿婵得到袁三娘的维护,心里暖暖的,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
她现在,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看公孙弘还能挑出什么毛病。
公孙弘见到阿婵嘴角的笑,却更加生气,他坚持认为阿婵就是在挑衅自己!
“听着,如果你要留在我身边,就不能犟嘴。我说话的时候,你不要回嘴,因为我压根就不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阿婵委屈极了。
她眼眶里含着泪,却不敢流出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公孙弘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是个好人吗?
会不会是她看走了眼?
如果公孙弘对于她的痛苦和哀伤感到不屑,那么他和那些曾经欺负、侮辱她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袁三娘见阿婵委屈成这样,感到十分心痛,她皱眉看着公孙弘,不明白他今日怎地如此反常。
这时候,马仲文进门了。
刚才,公孙弘带着阿婵先进门,马仲文在街角下了马车。
这是他年后第一次来公孙府,按规矩,他要买一斤点心送给袁三娘。
马仲文刚好提着点心走近大厅,听到公孙弘这些话,皱起眉头:“阿弘,你今日脾气太大,可别吓着阿婵。”
马仲文将点心交给袁三娘,拱手俯身给她行礼,“阿嫂,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新年大吉,岁岁平安。”袁三娘侧身回礼后,接过点心,“待出了节,再来我们家时空手就行。你跟阿弘从小一起长大,这是多么难得的情谊。如今他兄长没了,身边能说上话的故人,也只有你了!”
袁三娘不喜欢申屠越,总觉得他脾气好得有些过分,像个假人,她总劝公孙弘和申屠越少来往。
但她很喜欢马仲文,因为马仲文看着没正形,内心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事实也如此!
马仲文送来的点心虽不值钱,但那是他身上所有的钱。
马家败落了,马侯爷怕儿子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每个月只给他极少的月钱,想以此激励儿子去官府求个一官半职,早日自力更生。
公孙弘还要继续教训阿婵,却被袁三娘阻止!
她是个温柔的人,很少发脾气,但她发脾气的时候,会让公孙弘都觉得害怕。
袁三娘将阿婵护在身后,绷着一张脸,“你要收留她,就对她好一点,别总这么作践她!哪怕是路边捡来的小猫小狗,我们也得客客气气的跟它说话,给予它应有的尊重。阿弘,我让你跟申屠越走远一点,你总是不信。如今倒好,你从他那里学了坏习惯,竟用来欺负一个小女娘,还成个什么体统?”
公孙弘被嫂子骂了,心里有了委屈,眼角眉梢的冷峻稍减,语气中增添了几分少年应有的稚气,他指着阿婵,怒道:“我要是作践她,我就该让她继续留在金珠歌舞坊。今日,张岱岩意图侮辱她,反被她杀死,若不是我救了她,她现在已经被张家人活剐了一层皮!”
“你好好说话,别吓她!”袁三娘吓一跳,立即捂住阿婵的耳朵,不许她听这些话。
阿婵却不在意,她笑着对袁三娘摇摇头,“夫人,我没事,我胆子很大,不会被吓到。”
阿婵小小年纪,却如此坚强,如此乖巧,袁三娘如何能忍住不喜欢她?
她拉着阿婵软软的小手,心都融化了。
然而,不近人情的公孙弘却打破了这份柔软的温馨!
“阿嫂听到了吧……”
公孙弘冷哼一声:“她还不到八岁,就敢杀人!怎么会连这点话都听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