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李昂的幼弟娶妻,李昂是申屠越的侄女婿,又是申屠越的左膀右臂。李家办喜事,所有人都得给他来捧场。
宴会在京郊的一处空地上举行,宴会办得极为热闹,京城所有权贵皆聚集在此,他们穿的衣服布料上看不到一丝褶皱,宴会上的所有食物都是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
看着大腹便便的贵人们,左手拿酒樽,右手拿肥肉吃得满嘴流油的画面。阿婵皱眉,闭上了眼睛。
她忍不住想起在来的路上,他们看到的那些穷苦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这是一个很难让人高兴起来的场合,此地虽有丝竹、美酒、美景相伴,可就在三里外的路边,还躺着几具发臭的尸体,那些尸体瘦得只剩皮包骨,连荒野之兽都嫌弃这些尸体太柴,不愿食用他们对骨肉。
“阿婵,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话之人是江奇的夫人陈氏,她很喜欢阿婵,从阿婵到宴会后,她一直拉着阿婵的手不放。
阿婵摇头,说:“夫人,我没事,大概是太阳有些刺眼。”
各世家对于阿婵的身份都感到好奇。
这些年,公孙弘一直试图将阿婵记入家谱,让她改名为“公孙婵”,但因阿婵曾在金珠歌舞坊为奴,又是乐籍之身,公孙家的耆老们,直拒绝承认阿婵的身份。
公孙弘身为儒臣之首,不能犯忌忤逆长辈,他在耆老们面前争取了七年,也没能为阿婵改籍。
尽管祭祀时,她的名字是“公孙婵”,但在户籍上,她仍在贱籍,名为“乐婵”。
哪怕公孙弘和袁三娘一直坚持对外宣称阿婵是他们的养女,仍有好事者拿阿婵的户籍做文章,说她是公孙府豢养的家伎。
陈氏也曾背着袁三娘讨论过这位公孙府的美貌“家伎”,但当她真的见到了阿婵,她看着阿婵面若桃花的绝色姿容,看着阿婵澄澈如水的眼眸,看着阿婵乖巧端庄的仪态,完全颠覆了她脑海中的想象。
乖巧如阿婵,与“妖邪”、“低贱”和“轻狂”无关。
陈氏甚至生出一种莫名的嫉妒心理,这么好看孩子,怎么成了袁三娘的养女!
如果可以,她也想养一个阿婵这样乖巧伶俐的女儿。
陈氏拉着阿婵的手,一脸蛮横地对袁三娘说,“你什么都有了,就把阿婵让给我吧。至少在今日的宴会上,让她当我的女儿。”
袁三娘大大方方地说,“拿去,拿去吧!你要是能送一份聘礼过来,你甚至都不用把她还给我了!”
陈氏哀声叹气:“这倒为难我了,可惜我儿子才六岁!”
李昂的夫人申屠氏笑道:“才大了九岁,怕什么?袁家三娘大了她丈夫整整十四岁呢!”
“袁三娘也是你叫的?你叔父见了我都得叫我一声阿嫂!”袁三娘看也不看她,冷冷道:“谁不知道我跟家主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不想嫁,他不想娶,但碍于双方长辈催促,只好出此下策。”
这是袁三娘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承认她和公孙弘是名义上的夫妻,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接这个话题。
袁三娘不在意众人的看法,她说:“我这次出来,主要有两件事。头一件,是给阿婵择婿。第二件,为家主纳妾延续子嗣。这两件事,都不容易,你们得帮帮我。”
见气氛尴尬,旁边的知情人打圆场,“阿婵长得这么好看,又是公孙大人的嫡传弟子,给她找们亲事还不容易?”
“我先说清楚,我家阿婵不做妾。”袁三娘叹气,“反正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阿婵如今还在贱籍,公孙家的耆老不肯帮她改籍。若谁家愿意娶阿婵为正妻,帮她抬籍,我们袁家和公孙家愿意出两份丰厚的嫁妆。”
说起来很轻巧,但改换门庭不是一件小事,女人们尤其说不上话,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陈氏怕阿婵太难堪,拉着阿婵的手,温柔宽慰她,“别急,总能找到合适的。”
“多谢夫人!”阿婵乖巧地笑了笑。
阿婵一点都不急,她只觉得自己跟宴会上的人格格不入。
她平日里跟在公孙弘身边,脑子里听的都是兵法、乐曲和文章。
甚至是袁家的亲戚们,口中谈论的话题,也跟宴会上的人说的不一样。袁家人谈论的是人情往来,孩子们的身高、学问,以及物价和战争。
跟这些人比起来,还是袁家的亲戚们更为亲切。
申屠氏的叔父是申屠越,她家世雄厚,性格骄傲,自然看不起阿婵这个不入流的假千金,她笑了笑,不怀好意道:“我说话比较直,你们别见怪。这人啊!就是得认命,该做妾的,就得做妾。你一个妾侍,没人会留意你是公孙家的故人之子,还是罪人之子。若做正妻,你从哪儿来的,祖上三代做什么的,总要论个清清楚楚。”
她言下之意,就是指阿婵身世有问题,公孙家在包庇罪人之子。
袁三娘当着众人的面,给了申屠氏一个白眼,
论辈分,她的第二任丈夫公孙武是申屠越的二哥,她现在的丈夫是申屠越的十弟,李昂的夫人申屠氏无论如何也得管袁三娘叫声叔母。
袁三娘难得板着脸说话:“你叔父申屠越见了我,都得规规矩矩叫声阿嫂!怎么到你这儿,眼里就没我这个人了。李夫人,你现在还不是公主呢!”
申屠氏私下里也想过当公主的事,万一将来申屠越做了皇帝,她可不就是堂堂正正的郡主吗?她在叔父面前撒个娇,讨个公主来当,也不是不可能的。
谁知她的心事竟然被袁三娘挑破了,申屠氏当众被羞,也不敢还嘴,只用手帕掩着脸,生气地走了。
几个贵妇人跟在申屠氏身后,忙去安慰她。
陈氏拍了下袁三娘的手背,“你何苦自降身份,跟她一个小辈计较。”
陈氏起先是袁三娘的妯娌,她的第一任丈夫是袁家二郎,后来齐家二郎病逝,她才改嫁江奇为妻。
所以陈氏和袁三娘,表面上看起来格外亲厚些。
袁三娘不在意地道:“我年纪大了,脾气也跟着长了,不怕死,就怕窝囊的活着。”
陈氏啐她,“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多了,脑子也跟着糊涂了!”
袁三娘哼了一声,拒不承认。
陈氏转头对阿婵说,“我见你是个聪明的,可别跟她学。她从小就是个糊涂人,不过是命好,嫁到三个丈夫都宠她,才把她宠得无法无天,脑子里都是些浆糊。”
陈氏说得风趣,阿婵也忍不住笑了,但她要在众人面前维护袁三娘,“用老师的话说,我家夫人这是大智若愚。平日在家里,老师和夫人辨理,总是说不过夫人呢!可见我家夫人心如明镜,耳聪目明,学识渊博。”
“真是个贴心的丫头。”陈氏摸了摸她的头,往她手心里塞了个果子,说:“往小溪边玩去吧,孩子们都在溪边戏水呢,你老跟我们待在一起,也怪无聊的。”
阿婵知道她们接下来要聊给公孙弘纳妾的事,不方便叫她听,便起身离开。
阿婵刚走几步,便被人叫住,她回头一看,是慕容家的长子慕容星。
阿婵对慕容星印象很深,就是这个人,在金珠歌舞坊撞翻了她的赚钱工具还不赔钱,小气得紧。
慕容星不记得阿婵当乞丐时的事,他只在宴会上见过阿婵几次,他见阿婵生得美貌,对她一见钟情。他曾央求过母亲好几次,让母亲去公孙家提亲,但都被母亲果断拒绝。后来父亲答应帮他去提亲,可他父亲已经去世。
“阿婵妹妹。”
慕容星生得高壮,但他在阿婵面前,却很羞涩。
“阿婵妹妹,我听说公孙夫人正在给你择婿。”
阿婵见他这表情,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未等慕容星开口,她便冷冷地拒绝了慕容星的好意,“夫人说了,不让我做妾。你母亲也不会同意我当慕容氏的正妻。我们两个,不是良配。”
慕容星的希望像是退潮的潮水般无情地离去,他眼中充满了悲伤,“你我还未曾跟长辈们争取过,怎知不可能呢?”
慕容星拥有阿婵羡慕的一切:高大威武的身躯,高门子弟的身份,他还是个男人。
可惜了,没有长出一颗好脑子。
阿婵叹气,她不想得罪慕容星,只能好声好气地敷衍他:“你父亲刚去世,还有三年才出孝期,不如趁着这三年时间,好好博出一番事业。若三年后,你还想娶我,可以来公孙家提亲。”
慕容星听到这话,欣喜若狂。
“真的吗?阿婵妹妹,你答应嫁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