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各家灯火通明。
街上人烟稀少,车灯寥落,江澄瑞乘坐着的马车在呼啸的寒风中穿梭着,驶回到了府中。
他今日在外整整奔波了一日,已是精疲力尽。
一进门,便见到夫人在前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手中拽着个帕子,来回踱着步。
见江澄瑞进了门,她赶忙迎上前去,“老爷,你今日怎回的这样晚。”
夫人听闻他在朝堂上遇到的事,心知他定是又因为直言上谏吃了苦头,这么多年了早知道他是这般人,也没有多言,随即转了个话题:“子轩在正厅等着你呢,你去吧,一会我令厨子给你们端着吃食去。”
陈子轩是江澄瑞的学生,今一早听闻老师的事,在日落后便匆匆赶来慰问。
“老师!”陈子轩见到江澄瑞,跪在地上行了礼。
江澄瑞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行了行了,不用每次都这么大礼。”
陈子轩起了身,眉头皱成了一团,愤懑地说道:“皇天大道,天子却不为民谋福……!”
这前半句一出,江澄瑞连连低声劝道:“住嘴!住嘴!这种话岂是能随便说的!”
陈子轩噤了声,而后又继续说道:“老师,可是有学生可以相助之处?”
江澄瑞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于你无益。”
闻言,陈子轩加重语气说道:“老师,当年你破例接我入你的学堂,才成就了我。现如今,老师所有何需要,学生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啊!”
这一句倒霉话听得江澄瑞连连摆手,背对身去说道:“说什么胡说!”
忽然,江澄瑞想起今日看到的中东一事,转头问道:“子轩,从京城往中东一地,约摸需要几个时日?”
陈子轩现如今是兵部的职方司,负责京北部地区,对中东一带的地形可不谓熟悉。
老师的问题,陈子轩自然是认真回答的:“京城至中洲地带约摸需要三日马车,如若不乘坐马车还为自行驾马,则两日可达。”
这和江澄瑞算的不错。既往返,也大概会耗费五个时日,再加上中间的勘探,和后来的证据梳理,勉强够用。
陈子轩见江澄瑞陷入沉思的模样,意识到了他这番话的意思。
老师明知中洲地区人烟稀少,环境又较为艰险,也依旧打算亲自去中洲地区一探究竟。
他从小由江澄瑞带大,知晓江澄瑞一心正派又知行合一,劝他是没用的,遂说道:“中洲地区路不好走,老师如若想去,学生便送老师一程吧。”
江澄瑞抬头看向他,说道:“不必,为师一人去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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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朱绍和谢书安按例上了早朝。
点卯时,便收到了江澄瑞告假几日的消息。
众大臣商议纷纷,有的人说,是江太傅专心查案;有的人说,是江太傅就是因为太专心查案,所以累出病来才告了假;甚至还有说,是江太傅觉得担子过大,一时间承受不起,逃跑了。
朱绍看着朝堂下这七言八语,众说纷纭的模样,偏过头看向了谢书安。
谢书安注意到了朱绍的眼神,随即大声唤道:“肃静!”
原本带有磁性的声音在这宽阔的殿内传开,变得醇厚宏亮。
霎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众臣的目光追至声音的源头,触到了朱绍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无情模样,一个个将头低了下去,握紧了手中的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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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经过了昨天的风波,今日的早朝,大臣们都不敢轻言,奏的本也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朱绍在给这些官员处理了一件又一件的家务事后,总算是下了早朝,同谢书安一同前往清安殿给杨淑请安。
“看来是出发了。”三人走在长廊上,朱绍率先开了口。
“嗯,他今早一个人出发的。”谢书安话里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简单地回复了她。
闻言,朱绍脚步一顿,回头道:“你怎么知道他一个人?”
两人四目相对,朱绍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被镀成了一颗剔透的水晶珠子,直直地看向谢书安那墨色的眼睛。
谢书安眨了一眼,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是我在城里的眼线。”
朱绍“哦”了一声,意犹未尽地点了点头,眉头稍稍扬起,眼神好似哪儿都没有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但她又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完了头,转身又迈开了步子。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谢书安算是大概知道了朱绍的性子。
这女人不仅娇惯得每天吃完饭擦个嘴都要侍女来,就连在外面假扮个皇子行政都是借的他人之手。
难怪其他大臣都说她就是个没有皇后撑腰就没用了的秀气小傀儡,要不是他知道她真身就是个女子,怕不是他也要这么觉得。
谢书安看着眼前这个个头才将将到他肩膀的背影,内心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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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金安。”
“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两人到了清安殿内,纷纷给杨淑行了礼。
杨淑早在他们来之前就听说了江澄瑞早朝告假的事,面上很是愉悦。
她难得地从座位上起来,亲自上前叫两个人起身,“免礼。”
杨淑虽然平日里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但今日这肉眼可见的笑意倒是将其掩盖了不少。
如果不是朱绍和谢书安知道她的计谋,还真要以为这是出了什么喜事。
不对,如果江澄瑞确实按她的计划能去死这一趟,倒也确实对她来说是一件喜事。
朱绍坐上了座,碧娟跪在地上替她将鞋底上的雪水擦去,谢书安则站在了杨淑一侧,手持拂尘,一副温顺模样。
“母后,”朱绍虽然知道杨淑已知晓此事,但依旧开口道,“江太傅今日早朝告了假。”
“我知道,他大抵是往中洲方向去了。”杨淑摸了摸戴在手上的金色长指套,“去了好,去了我好处理他。”她说话的语气之随意,像是在聊着什么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
听闻杨淑这样说,朱绍示意让碧娟松开她的脚,将身子往前挪了挪,问道:“母后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杨淑嘴角上扬,抬了抬手,唤道:“谢书安。”
谢书安得令,上前一步,端着他那拂尘,慢条斯理地说道:“按太后娘娘所言,预计将江太傅击杀于途中。近期风沙飞石,中洲又遇旱,以迷路并饿死的意外作为掩饰,是为尤佳。”
“啊?”朱绍有些意外,她没想过杨淑打算这么直接就动手,“……直接就杀掉吗?”
闻言,杨淑原本微笑颔首的面容突然停滞了一下,疑惑说了声:“嗯?”
朱绍发现自己此刻的表现大抵有些不对,连忙改口:“儿臣的意思是,直接就这么杀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杨淑的瞳孔微微长开,面上转而又挂上了笑容,“还是绍儿想得周到,你看哀家这是老了,不如绍儿聪敏了。”
朱绍摇了摇头,柔声否认:“儿臣这都是向母后学来的。不敢当,不敢当。”
一旁的谢书安看着眼前这两人,要不然他清楚这俩母女心里都各自揣了哪门葫芦里的药,还真要觉得这母女温馨的一面感天动地了。
随即,杨淑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再次唤道:“谢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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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同时,江澄瑞已经独自骑着马出了京城,北上去了。
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这样独自出到远门,去执行点什么任务。
太祖时期,他作为一大功臣,跟随太祖征战四方,太祖驾崩,他被托付了教导先帝的职业。
然而,先帝并不喜欢他,认为他过于方正,时常不能领回先帝的迂回手段,继而总会出现意见不合的时候。
久而久之,先帝慢慢地冷落了他,将他谴去当储皇的夫子。
他先是感到愤怒,屡次上疏抗议,却又被一一忽略了。
后来,他也就认了天命,在这上书房乖乖当他的夫子。
但是,他生性就是匡扶正义,效忠敬国之人,久而久之,乖乖认命的自己却成为了他长期以来痛苦的源泉。
一直到先帝驾崩之日,都久久不得平息。
现如今,新帝登基,他渴望重现当时和太祖一样的开国盛世,渴望能成为帝王的辅佐。
倒是没想到,终究是错付了。
他握着手中的缰绳,看着前方的白雪,背负着千斤的失望和成吨的决心,往前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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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朱绍回到了寝殿。
碧娟将御池中装满了水,洒满了艳红的玫瑰花香料,又在门窗处点燃了烤碳,将整个屋子烘得温暖湿润。
朱绍让碧娟替她卸下了衣物后,缓缓将身子滑进了池水里。
白色的热气在空气中弥漫着,若隐若现的玉体娇嫩而柔美,在湿润的水润下仿佛丝绸一般细腻。
碧娟在手心上搓了些香粉,为朱绍的手臂按摩了起来。
“主子,今日可是累了。”见朱绍闭着眼睛倚靠在池子边缘,碧娟开口关心道。
自从那次谢书安闯进御池后,朱绍和谢书安之间的来往便越来越频繁,同样的也越来越疲惫。
碧娟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具体干的是什么事情,但是隐隐约约感觉是非常厉害又非常累的事。
有一次,她问道朱绍关于谢书安的事,朱绍也回了她,“他帮了很多。”
为此,碧娟现在对谢书安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虽然上次,他在主子沐浴的时候闯进来就是不对。
“咳咳。”一道男声在屏风后响了起来,那是谢书安排声音。
得,说什么来什么。
碧娟赶忙停下了手中的活,大声说道:“你别进来!主子在沐浴呢!”
朱绍握了握碧娟的手,示意她没事,随即道:“什么事。”
屏风后的身影没有动弹,只是继续说道:“来报,江太傅已经出了京城,现在到达中洲地区的边界处。”
“嗯。”朱绍回道,“什么时候实施。”
“今晚,”谢书安接道,“按照太后娘娘的计划进行。”
朱绍在水里伸了伸懒腰,随即垂下双手趴在的岸上碧娟的大腿上,悠悠说道:“也是我的计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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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中洲(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