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林间春虫鸣响,平地嫩草间血流成河。
两人不稍一会儿便解决了袭来的黑衣人,一时间刀剑碰撞的嘈杂声静默下来。
谢书安松开抱着朱绍的手,同她拉开了距离。
染血的宽袖从朱绍的视野前卸下,突如其来的强光让她下意识微微眯起双眼。
“放跑的那人大抵是回去找他主子去了。”谢书安一边擦着身上的血,一边同朱绍说着。
鲜血深一块浅一块地染在了他朱红色的宽袖上,左侧的脸颊上还留有未干的血痕。许是才杀戮过一场,眼里的戾气还未褪去。
朱绍走近他,抬手朝他脸上探去。
她被谢书安护在怀里,身上没有被溅到一滴血,就连鞋面都是干净的。嫩白纤长的玉指覆在谢书安那沾了泥和血的面颊上,一时间竟似是神明垂怜于凡间。
谢书安忽觉脸颊一阵微凉,顺着伸过来的手臂垂眸看去,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拿着白娟的手骤然一紧。
“你做什么?”他没有动弹,面上没有一丝波动地淡淡问道。
朱绍眨着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睛,手在他脸上轻轻抚了一下,回道:“你脸上有血,我给你擦擦。”
但她只是抚过了一下,谢书安便猛地将脸别开,挣脱开了她的手,道:“我自己擦。”
朱绍的掌心陡然窜进一股冷风,面颊的触感还没在掌中留下痕迹便消散不见了,引得朱绍心里好似也有些空落落的。
她“哦”了一声,缓缓收回了手,微微握拳,指尖还在掌心中揉捏着。
“走吧。”谢书安简单擦拭干净后,对朱绍唤了声,提起装了贡品的食盒便要上路了。
朱绍回过神来,抬步走在了前头,一边说道:“他们主子打小就是个目中无人、自视甚高的家伙,今日他知晓了我的弱点,大抵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找你了。”
闻言,谢书安蹙眉问道:“找我?”
“嗯。”朱绍应道,“我想,他那太师叔叔必定是教了他什么叫知己知彼,有的放矢。只是那蠢材,怕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急功近利的问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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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可又如此冲动?!”
赵府,赵云常的屋内传来了他的一声怒吼。
“那可是来食祭,你怎敢在祖宗的大日子里作祟!你这不是造孽吗!”
就在当日,朱晋便马不停蹄地拜访赵府,把他在来食祭上对朱绍下手的事告诉了赵云常。
本以为赵云常会因为他发现而认可他,没想到反倒是将他气得大发雷霆。
“赵叔!”朱晋委屈地反驳道,“可是来食祭时就只有她和谢书安两个人,这是下手的大好机会。即便是败了,我这不也知道了谢书安对她有多重要了吗!”
赵云常压了压心里的怒火,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劝道:“来食祭乃每岁头等大事,祖宗代代以其为先。你若破坏了祭典,可不是忤逆天道,罔顾人伦了吗?我那日才同你说过,万事要深思熟虑,万不可急功近利,应当耐心等、”
“我偏不!”朱晋被赵云常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心中憋屈到了极点,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难道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不是忤逆天道、罔顾人伦了吗?!我就要他现在立刻去死,把抢走我的一切还给我!我就要逆谋,我就要谋反!”
赵云常见他突然发作,猛地捂住他的嘴,训斥道:“慎言!慎言!”
朱晋忍无可忍地掰开他的手,将他推搡开去,转身离去,留下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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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谢书安已沐浴更衣,躺在了偏房里的榻上准备入寝。
今日事后,来食祭的供奉祭礼算是照例完成了,春蒐一事也就此落幕。
两人回来一路都没有再遇到什么事情,晚膳时分便各自散了伙。
“说是会来找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谢书安躺在榻上望着房梁,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今日被朱绍摸过的脸颊,眼前浮现出朱绍那双琥珀色的澄澈双眸。
忽然,开着的窗台突然闪过一道银光,飞速地穿过窗框,向谢书安冲来。
谢书安飞快地从踏上滚落,藏匿于床梁之下,训道:“谁!”
下一刻,一道黑影从窗台闪过,骤然窜进了屋内,对着谢书安虎视眈眈,“主子让我来请你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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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不知过了多久,谢书安在黑暗中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就在不久前,他又一次遭遇了那些黑衣人的袭击,只是与以往不同的事,这次他故意败下阵来,来完成朱绍交付给他的任务。
下一刻,紧闭的门突然打开了,火光瞬间照亮了屋内。
突如其来的强光让谢书安的双眼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在逐渐清晰的视野中看到了来看。
“哼,”朱晋双手交叠抱胸,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嘴里轻蔑地说道,“原来就是你这个太监啊。”
纪岚跟在他身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视线与谢书安对上了一瞬,又匆忙躲闪开了。
朱晋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他,继续道:“我看你身手不错,竟然能自己一人拿下我那些死侍,之前在西部坏了我计划的,也是你吧?”
即便是现在这个情况,谢书安依旧是稳稳当当地挂着他那温润如玉的文弱假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殿下过奖了,都是皇上调教得好罢了。”
除了别人说他不好以外,朱晋这个人这辈子最讨厌听到的话,便是别人说朱绍的好。
一气之下,他狠狠地在谢书安的脸上揍了一拳。
这一拳来得凶猛,一下就将被束缚了手足的谢书安打倒在地,就连下手的朱晋都打得气喘吁吁。
尔后,他又是想到什么,拽起谢书安的领子逼他起身抬头看他,说道:“你是何嬷嬷的人吧?现在何嬷嬷倒了,你在杨淑那能讨得到什么好处?”
谢书安的脸上被朱晋指环上的宝石划开了一丝血痕,鲜血从脸颊上滑落到下颌,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温润模样,“臣不知殿下所言何事。”
“哼,别装模作样了。”朱晋对着他的脸嗤笑一声,嘲讽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贱民都在想什么,不就是要钱要权吗?现在杨淑都焦头烂额了,你还指望朱绍能保你多久?”
他似是一说到朱绍,心里便又来自,嘴里忍不住开始骂道:“就他那个贱人,要不是有杨淑,他能有今天?本质就是一个臭不要脸的贱民,全靠抢别人的、你!”
说到这,他猛地忽觉背脊爬上了一阵寒意,卷着浓浓的杀意似是要吞噬他的全身。
他低头看向谢书安,才发现不知何时,他面上原本那如春风般君子的笑脸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狠戾凶残。
他分明被束缚了手足,朱晋却觉得下一刻他便会像只疯狗一样咬下他的脖颈,让他流血致死。
朱晋惊吓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连连后退了数步同他拉开了距离,尽力地压制住慌乱的气息。
那眼神太过于阴冷,朱晋不敢再看多一眼,目光躲闪地偏过头,故作镇定地说道:“哼,看来交涉失败了。”
话落,他转过身对一旁的纪岚说道:“你,看好他,别让他跑了。”转身便要走。
纪岚看着朱晋离开的背影,追了上去,“殿下。”
朱晋不耐烦地停下脚步,问道:“什么事?”
“殿下,”纪岚斟酌了片刻,满脸忧愁地问道,“殿下真的要如此吗?谋反罪之大,眼下陛下并非罪不可赦,血肉之间为何要如此针锋相对?殿下若是想要江山,亦可向陛下请示,扩、”
“够了!”朱晋本就因被谢书安压了一头而烦躁,几日下来又反复听了别人同他讲了数遍朱绍如何如何,当下又再听到了朱绍的事,心中已经是忍无可忍,顿时暴跳如雷道,“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忘了,你一家老小是死是活,全是我说了算!我只要动动我这张嘴,就能要了你们这些贱命!听懂了就快给我滚回去!”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纪岚独自站在月下,手中拳头紧握,嘴角被咬得流出了血,眼里是满满的不甘。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屋内,同谢书安对视了一眼,然后正对着门背过身去,沉默不语。
谢书安艰难地挪了个舒适点的位置,向纪岚搭话道:“纪将军。”
从方才起,纪岚就一直不敢与谢书安对视。
在中洲那一次,谢书安救了他一命;后来他被搁置时,两人又打过几次照面,算是熟络了不少。
而如今,他成了将他关押在这的人,心中难免内疚。
“谢总管当时于中洲救了我一命,实为救命恩人。然今日我却恩将仇报,实属惭愧。”纪岚没有转过身看他,只是依旧用背对着他。
纪岚理应是个正气直爽之人,万不可能跟朱晋这样的人狼狈为奸。
先前,他和朱绍在何嬷嬷留下的情报中,发现了纪岚一家被朱晋要挟利用的事。
起初,谢书安还不太相信,担心如果此事不真,那么朱绍计划中关键的一环便会失去作用。
但依着他们方才的争吵来看,这最后的一点担心也荡然无存了。
“他拿家人要挟你?”谢书安单刀直入地问道。
闻言,纪岚身形一怔,叹道:“谢总管都听见了,让谢总管见笑了。”
“是皇上派我来这的,”谢书安全然没有在意他们两人现在尴尬的敌对处境,开门见山道:“你愿不愿意臣服于皇上?”
谢书安:不准说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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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猎暮(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