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安迟疑了片刻,才低声应道:“……是。”转身从侧门离开了。
清安殿内,只剩下了杨淑和几个小侍女。
不一会儿,朱绍已经跨过门槛进到殿内,一如既往地在杨淑座前屈膝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杨淑亦如往常一样,抬手唤她起身,待她在她对面入座。
“哀家听闻,今日早朝上,皇上给各官臣都行了赏。”杨淑没有过多的寒暄,一开口便是问到今日早朝的事。
朱绍缓步行至座前,微微低头,捋了捋长袍的下摆,转身入座,垂眸间视线扫过四周后,才定定入了座,回道:“回母后,确有此事。”
一旁的方容德见朱绍正在捋着被压在腿下的衣物,连忙上前要帮忙,却被朱绍摆手劝开。
“自张亲王一事以来,人心惶惶,朝堂中的权势分化变得逐渐严重。儿臣想着,以嘉赏来安抚臣心,正好也借此机会,看看众臣们的态度。”朱绍继续解释道。
当然,此话半真半假。
安抚臣心是一点,还有一点是为了通信。
自方容德来后,朱绍觉得自己身边时常有隐藏的视线,并且自己做的任何事情,都会被方容德又再细细地审一遍才会施行。就是她批的那些奏折,他都要逐一过目并记录下来,汇报给杨淑。
在宫中出行方面,就更不用说了。
之前有谢书安在,他会替她都将这些都敷衍过去,然而现在没了谢书安,她只能自己想办法。
但愿,那几个人确实能好生看看她送去的大礼。
杨淑注意到朱绍谴开方容德的小动作,故作打趣地问道:“哎哟,怎么了我们绍儿,是方容德用着不顺心吗?”
朱绍面不改色地回道:“未有,只是今日这身有多不便,这一时半会也打理不好,没必要为此事耽误和母后的要事,这样也罢。”
见杨淑没有再多问些什么,她便起了其他的话头。谈话间,她低头端起桌上的茶杯抿着,目光在垂首的间隙中快速扫了一眼杨淑的身后。
“母后,”朱绍放下手中的茶碗,脑中一时间冒出了一个问题。
谢书安去哪了?
这下半句还没说出口,她的理智便将她扇了一巴掌,硬生生让她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杨淑见她半晌没说话,问道:“怎么了,绍儿?”
朱绍回过神来,又飞快地拽了一个话题,“过几日,就是冬日的祭祖日了。今日冬日雪盛,怕是要早些准备的好,以免耽误了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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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书安从内殿中退了出来,闲来无事地靠在清安殿的侧门边。
内殿离侧门有些段距离,他看不见也听不见里面发生的事。自被换下来后,他时常能感受到身边的视线,比他当时在朱绍身边的更加放肆。
就在之前,他还能以杨淑或者朱绍的名义将这些视线谴开,现如今,他反倒是成了要被监视的对象了,一时间变得举步维艰。
午时将近,本应是一日中日出最盛之时,此刻却是飘起了雪。
侧门的门口远远对着来清安殿的长廊,廊上是不是有几只冬鹊飞过停歇,叽叽喳喳地叫着。
突然,那几只冬鹊惊飞而起,那道身影出现在了长廊下。
谢书安的视线不自觉地被那道身影吸引了过去,目不转睛地随着朱绍的身影移动,看着她走过长廊。
突然,朱绍脚步一停的,呆站在了原地。
谢书安的瞳孔微微一颤,心脏莫名地像是用力向上跃起,却久久没有收到那重重的一记回落。
他看着朱绍缓缓偏过的头,忽觉自己像是那悬在半空中飞羽,在等待着一双手将其接住。
下一刻,方容德的身影闯进了他的视野。朱绍将头偏向了方容德的一侧,两人站在原地,像是在说些什么。
“谢书安,”谢书安方才站在原地看得出神,竟没发现何嬷嬷此时就站在他身后,“你不会以为皇上会帮你给娘娘求情吧。”
谢书安从方才的失神中晃过神来,听见她继续说道:“那可是杨淑养出来的人,少自作多情,快去兵部那把我嘱咐你的事办了。”
闻言,谢书安的心竟莫名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没由来地懊恼得说不出话。
片刻后,他才拾回了自己的理智,冷笑地回道:“怎会。”
他来时便是一人,不过出了些意外同朱绍合作罢了。现下,他只不过是回到了最开始的一人,一切只是依然如故,没有什么不同。即便只有他一人,他依旧会继续他的计划。
谢书安拍落了肩头堆着的雪,徒留了地上的脚印,转身离开了。
此时,廊下的那道身影也回首望向了此地,但只见门下空无一人,于心中轻轻叹了一声,也径直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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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李继和陈子轩于退朝后,来到乾庆殿后殿叩见朱绍。
那日,朱绍向各官臣府上送去了赏赐,其中就包括他们两人的府上。
起初,两人想起自己都算是中洲救济粮一案的涉事者,心中均有些不安,不知道应不应当收这份礼。
但是,就在江澄瑞启程道别那日,江太傅难得地同他们相拥道别。两人原以为江澄瑞是因为此行乃贬谪之行,加上他年事已大,怕是再也调不回京中,遂倍感悲痛。
然而,就在他们含泪相拥道别说,江澄瑞却在他们耳畔悄声说道:“老臣受皇上委任,无需担心。然而现皇上被软禁,难求援助。京中之事,就靠你们了。”
二人闻言,先是震惊,又是一头雾水。
江澄瑞无法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便上了马车离开了。
回到府中,两人皆是命了家中奴仆千万动不得那批赏赐。这件件东西,均是亲力亲为,仔细过目查看。终于,他们一人在茶叶堆中发现了一张纸条,一人在赏赐的绸缎中发现了绣字。其中描述,均是令其调查泰关及其西北部呼和拉氏的来往动向。
两人发现后,第一时间私下会面过。陈子轩和李继均为江澄瑞的学生,老师说的话,准是信的。只是,江澄瑞交代的内容不过只言片语,他们讨论了一天,也未能猜出个大概。
起初,李继还想直接就此事去面圣上,但被陈子轩给制止了。
“老师说了,皇上受到了软禁,定是有人监视的。我们如果鲁莽面圣,怕是会将皇上陷于更不利之处。既然此事涉及到边关,又寻我俩相助,定是与边关战事有关。现下,我们不如先将消息都整理好,再找个借口面圣,承给皇上。”陈子轩说道。
李继听觉有道理,遂同意道:“行,就这么办。”
日子很快便到了面圣这日,两人在小太监的引导下来到朱绍面前。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早朝以外的时候见到朱绍,特别是陈子轩,他甚至未同朱绍说过话。
“微臣参见皇上。”二人跪地行礼道。
朱绍面上带笑,伸手示意道:“爱卿起身。”
两人跟随小太监在一侧的椅子上入座,心中忐忑不安地等候着朱绍开口。
“李爱卿,陈爱卿,”朱绍看着两人有些僵硬的神情,大抵猜到了二人的心思,遂率先起了个头,“朕之前令二位参与张嘉年一案的案卷记录,可是完成了?”
闻言,两人先是一愣,此前二人并未听说皇上有委任此事。
但是,转念一想,皇上现在大抵是不方便开口直接问话,遂才找了个方向让他们作答。
“完成了,”陈子轩很快会了意,回道,“今日便是来将此事汇于皇上的。”
朱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两位爱卿请讲。”
陈子轩和李继交换了眼神,开口道:“当时,是谢总管在前,率我等前往中洲一带。当时收到消息,言江太傅大抵是在东北部,虽未有什么行动,但暗自却在运输某些东西。”
朱绍一手拖着下巴,仔细地听着,眼珠微转,心中暗暗将陈子轩的话又翻倒了一遍。
西北部,呼和拉氏,近期异常地安静,虽未有出兵侵扰,但从调查情况看,似乎是暗地里在进行一些军备的运输。
“当时,我们赶到边界时,”李继接上话,“发现东北部并未同消息说的一样,有一个呈弧状蒙包据点,反而是在正北方向,有一更加隐蔽的低洼处。此处与西部的枯木林出口和西北部为交界处,大抵是张亲王此前一直使用的通路。”
但是呼和拉氏此次的军备路线,同以往的有异。
泰关和呼和拉氏边界一直以来都是一道弧状,泰关内收包围住呼和拉氏,以致呼和拉氏一直以为都处在弱势。
若是以集中突破为战略,则易被围剿;若是以横纵之势平铺兵力,则难打持久之战。
因此,呼和拉氏一直是以弧状散点进行分点突破,一方面是易于组织兵力调整,一方面是越往南处补给越足。
但这次,呼和拉氏却是选择了从更远的北面驻兵,以运河为线。
倘若杨淑真要将泰关放给呼和拉氏,他们又何必大费周章的从北部布兵呢?
事情大概没有这么简单。
朱绍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不祥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