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忘年伤势太重无法靠自己行走,狱卒便背着他离开牢狱。
他们出来的时候从旁边冲过来一个小乞丐,那小乞丐没长眼一样撞在狱卒身上,他的力气大得像一头牛犊子,狱卒受力后一时没站稳将云忘年砸在地上。
云忘年挣扎着动弹了两下,实在没办法撑起身子站起来,只能颓然地躺在地上。
从审讯室出来时他浑身是血,身上到处被打得皮开肉绽,浸满血的衣裳在地上拖出道道痕迹,地面印上了他的身形。
他披头散发地瘫在地上喘着粗气,像一条被剥去鳞片的鱼,在陆地上徒劳地挣扎着。
狱卒被吓了一跳,一脚踹在小乞丐身上让他滚远些。随后连忙将云忘年拽起来背在背上,慌里慌张地朝着云府的方向跑去。
小乞丐在地上滚了两下,爬起来后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突然迈开脚朝着一个方向拼命跑去。
他奔跑途中经过一个卖面的小摊,摊主是个腿脚不便的老妪,正站在摊子前煮面。看见他后喊了一声,“狗牙子,你去哪儿啊?吃饭了没,没吃就坐下,阿婆给你煮面吃。”
小乞丐停在面摊前,磕磕绊绊地说:“我去给贵人跑腿,不吃了。”
老妪笑呵呵地说:“那你先去帮贵人跑腿,办好差再回来阿婆这儿吃面。”
狗牙子应了一声就跑了。
面摊的阿婆是个善心人,会给他们这些年幼的小乞儿煮面吃,他们有时候帮贵人跑腿或是干了别的活儿挣得铜板后都想将面钱给阿婆,可阿婆总是不收,让他们留着过自己的日子。
他身上沾染了云忘年的血迹,跑过面摊时留下一阵血腥气。
此时面摊上正好有个客人吃完站起来,他将铜板扔在桌上,便带着一身酒气朝着云府的方向走去,他一路上钻巷子走小路,竟是赶在狱卒前面出现在前往云府的必经之路上。
身量矮小的男人轻轻一跃便跳到一棵树上,大树枝叶繁茂,遮住了他的身影。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恶鬼面具盖在脸上,手中拿着两把长匕首等待敌人到来。
日光变幻,穿过树叶的阴影落在地上,男人蹲在树上已经两刻钟了。
这时,气喘吁吁的狱卒出现在下方的小路上,他背上的云忘年手脚耷拉着,歪着头闭着眼,不知是死是活。
血迹边走边落,一滴一滴连成一条路,是云忘年逃命的路。
男人静静等候着,就在狱卒即将走完这段小路时,前后都来人了。
蒙面黑衣人,武器是长剑。
男人勾勾唇角,眼中盛满了冰冷的杀意,他左手转着泛着寒光的长匕首,右手摩挲着怀里的哨子。
前后各三人,共六人。
能杀,不必费工夫叫人。
狱卒被前后围堵,壮着胆子大声骂道:“你们是什么人?快快滚开,别挡了老子的路!”
黑衣人并未言语,提剑攻来,来势汹汹。
男人从树上一跃而下,灵活钻入战局正中间,双手拿着长匕首进进出出宛如杀神。
他身形灵活如鬼魅,招式变幻莫测让人看不出来源,缠斗了几十招,不仅未落下风,还将六个人压着打,谁都没能伤他分毫。
同样习的杀人技,他显然略胜一筹。
连杀三人后,他才为狱卒杀出一条生路,一脚将狱卒踹出包围圈,指望他带云忘年逃出去。
那狱卒也是个没用的,那么壮的一个汉子,被六个杀手吓得两股战战,步子都迈不开了,看得男人心中生出一阵无名火。
有杀手使阴招,将男人的面具挑落。
恶鬼面具砸在地上后下一瞬就被一个黑衣人踩碎,男人抬眼望过去,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带着嗜血的笑意,面具落了又何妨,今日这些人,一个都走不出这里。
直到六个杀手全部死亡,男人才慢悠悠地捡拾着地上的面具碎片,将所有碎片收好后他便看到那个没用的狱卒。
那人竟一直没走,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看着我作甚,等死吗?
男人蓄力后猛地跃上前,手中匕首划过,在狱卒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线,随后鲜血喷涌在他身上,狱卒倒地,将背上的云忘年再一次砸在地上。
长匕首插进太阳穴后猛地拔出来,男人在狱卒身上将匕首擦干净后别回腰间,然后望着云忘年犯愁。
这云忘年躺在这儿也不成啊,要是被主子知道了他就惨了。
男人耳朵动了动,瞬间回到树上蹲着。
这时小路那头驶过来一架马车,男人看着车轮上的印记,认出了这是璟王府的马车。
璟王对世家行径深恶痛绝,男人握紧手中匕首,觉得有些为难,若是车里的人要杀云忘年,他是否还要下去救他?
可他要救云忘年就要杀璟王府的人,主子知道了照样要收拾他,不管救不救,都要挨一顿收拾,真是让人烦恼。
“小姐,前头好像有血。”赶车的小厮说道。
马车的帘子被撩开,鸿燕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就被吓得缩回去,她按着帘子惊魂未定地说:“小姐,外头都是血,远处还有好些死人!这太晦气了,我们折返吧。”
齐善徕撩开帘子下车,“你害怕就坐在车里等着,我去看看前方是什么情况。遇到这等命案应该报官才是,哪能嫌晦气扭头就走呢。”
她看着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杀手尸体不适地皱着眉,他们脖子上有伤,太阳穴被贯穿,自然是活不了的,便也不必去试鼻息了。
可前方有一人虽浑身都是血迹,但太阳穴没有伤,不知是否还活着。
齐善徕提着裙摆越过满地尸体,走到云忘年跟前低头一看。
光是这不经意的一眼,就吓得她三魂丢了七魄,那血淋淋的人竟是昨日被抓走的云忘年!
齐善徕大惊失色,也顾不上试探鼻息,只扯着嗓子喊道:“鸿燕、庆满,赶紧驾着马车过来,这是云四公子!”
她说完便蹲下将手指搭在男子的颈侧,使劲儿摸了好半天才感受到一点微弱的搏动。
待马车到了跟前,她连忙吩咐道:“鸿燕将那人参切一片来给四公子含着,庆满,你给我搭把手,我们将他抬上车,赶紧送去云府。”
车上有一根百年人参,是之前梁曦和发病时她到药铺预定的,今日送到了她便来取回去,谁知路上会遇见危在旦夕的云忘年。
还好有这人参在,能帮他吊住一口气,怎么着也能撑到云府。
马车内有温热的茶水,齐善徕将帕子打湿后一一擦净云忘年脸上和脖颈上的血迹,全部擦干净后才看见脖颈上的鞭痕。
鸿燕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庆满那儿有金疮药,让他来给四公子涂上吧,不然这血流个不停,怕是会出事。”
齐善徕面色苍白地点头,然后带着鸿燕去外面赶车,换小厮庆满进来给云忘年上药。
庆满就是上回帮齐善徕送手帕的小厮,云忘年将手帕扔下后他攀着山崖捡了回来,所以身上留下了多处擦伤,齐善徕便赏了他两盒上好的金疮药。
他年纪小好炫耀,便时时都将金疮药带在身上,好跟别的丫鬟小厮炫耀。
庆满脱了云忘年的衣裳,将伤痕用帕子草草擦拭一遍后就开始抹药。
他家小姐对云家四公子有意,他们这些心腹下人心里都明白,所以事事都为小姐着想,既怕小姐见不着他心里难受,又怕见着了更难受。
所以云府的大小消息他们都会打听一耳朵回去说给小姐听,今日一早小姐听说云四公子入狱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用膳时摔碎了碗,喝茶时被热水烫了手,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鸿燕便说让小姐出来走走,正好去取给三少夫人预定的人参。
结果偏就这么巧,他们遇见了。
庆满老成地叹了口气,小声嘟囔着:“小姐看上谁不好,偏要看上云府的公子,诃宜公主都因为云府公子离开上阳城了……你们云家人真是害人精……”
“都怪那些世家咄咄逼人,与皇室闹得势同水火,害得我家小姐有情人不能眷属!真真可恶!”
庆满不停念叨着,眼中只有云忘年的伤势和对小姐的心疼。丝毫没有看见躺着的人微微动了动手指,那层薄薄的眼皮之下眼珠晃了一下。
云忘年早就醒了,在被人搬上车时他就有了意识,也听见了那些说话声。
只是他从来不知,那个女子心悦自己。
他们只匆匆见过几面,甚至没能亲口互通姓名。
但他记得,女子是璟王府的小姐,璟王对世家的厌恶从不掩饰。
等到了云府,庆满叩门叩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来开门,便有些气恼,想着这云府真是可恶,先是他家公子扔了自家小姐送回的手帕,又是现在好心送他家公子回来不给开门。
真真是可恶,怪不得王爷厌恶世家。
庆满加大了力度,将门砸得砰砰响,随后才有个小厮前来开门,他站在那头堵着门,只打开一道缝儿露出个头来,对着陌生的访客礼貌说道:“实在抱歉,家中有白事,不待外客。”
庆满看着小厮一身白色丧服,火气便也下来了,好声好气地说:“你先去看看马车里的人。”
小厮不解,但还是依照他的话去看了,看完后震惊地朝他鞠躬,随后一溜烟儿就跑进了云府里,走之前还不忘将门锁上。
“主子!主子!”
小厮大声呼喊着跑向灵堂,管家连忙过来将他拦住,沉着脸训斥道:“在府内不准大声喧哗。”
“是四公子,四公子回来了!”小厮连忙说道,他边哭边笑地说:“有辆马车将四公子送回来了!只是、只是四公子身上都是伤,眼看着是不好了……”
小厮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攥着袖子不停擦眼泪。
此话一出,灵堂里的云氏族人便跪不住了,连忙起身朝着门口跑去。
管事叹了口气,往小厮手里塞了块银子,小声说:“别哭了,四公子能回来就是好事,我准你歇一天假。你也是,怎能说‘不好了’,多晦气。”
“小子知道错了,往后必定注意。”小厮哭哭啼啼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云家子弟虽然不着调的多,但对待下人还是极好的。他们这些丫鬟小厮都是从小就进了云府跟着主子,小厮跟着公子去书院求学,丫鬟就在府中和小姐们一起读书,个个都是伴着长大的情谊。
四公子入狱,不仅云氏族人担忧,他们也很是担忧。
如今四公子能回来,便是天大的好事。
有扫洒的丫鬟小厮看见他哭哭啼啼的都要问上一嘴,知道四公子回来后便匆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想要去看一眼,小厮说四公子伤得很重,他们也忧心。
云府是上阳城里数一数二的仁厚主家,从不打骂下人,最多就是罚不许吃饭。
所以他家的下人胆子比别家的大,也更懂得维护云家声望。
云氏家主拿了一张干净的毯子出来,将云忘年裹好亲自抱下车。
他向庆满不停道谢,想要询问庆满是谁家的人,之后亲自上门道谢以表诚意。
庆满借着袖子的掩护给他看了自家小姐的玉佩,上面是璟王府的标志,云家主便不吱声了,神情有些尴尬。
他若是上门道谢,璟王会亲自提着棍子将他撵出来的。
庆满便说:“我家主子不求回报,只盼着四公子吉星高照,早日痊愈。这根人参是主子的一份心意,还望收下。”
云家三公子云忘忧收下后给庆满塞了个荷包,然后就催促着家人回府,赶紧为弟弟请大夫医治。
庆满独自驾车走了一段路,停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巷子里。
云四公子赤身**躺在车里,齐善徕和鸿燕都是女子,留在车上难免让云氏的人顾虑,所以便在云府附近找了处偏僻的巷子等待,让庆满独自去送人。
三人一同回府,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马车里还萦绕着云忘年身上的血腥味,齐善徕闭着眼,不敢再去想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她身上也沾了许多血,冰凉凉的,就像云忘年这个人一样,冰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