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于公子差人来请你去三浮茶楼喝茶。”
鸿雁说完后皱着眉小声说:“主子别去了,前天于公子上门便将王妃气倒了,主子若是还去见他,王妃那……”
齐善徕摇头,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没事的。”
她看着鸿燕皱成一条的细眉,抬手轻轻揉了揉,哄道:“无妨,总归我是要嫁给他的,他是好是坏都是我的命。”
这话也不知是劝鸿雁还是在劝自己,她在首饰盒里挑挑拣拣,拿出一个金镯子套在手上。
而原先的白玉镯子则被她取下收进了首饰盒里。
齐善徕去见于白容的时候不会带鸿雁,或许是因为她的担忧太过直白,又或是因为她始终瞧不起于白容,这种嫌弃太过明显,不该出现在未来姑爷的面前。
在她成亲时,她也不会将鸿燕带到于府,那个地方不比璟王府安稳,鸿燕在那里作用不大,还不如留在璟王府当她的耳朵。
主子出门后鸿燕便得了闲,看着天气也好便坐在院里给齐善徕绣手帕。
只是那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都是数落那于白容的。
“鸿燕姐姐可得闲,我来找你说说话。”
戎晴提着个小竹篮走进院子,脚步轻快地坐在鸿雁身边,笑吟吟地掀开竹篮上的布,露出里面用油纸包着的几样点心。
“我都问过了,大小姐不在府里,姐姐快歇歇,我们吃吃点心说说话。”
鸿燕伸手拿了块酥饼,故意酸溜溜地说:“又得了三少夫人的赏了?你这小丫头又耍了什么机灵?”
戎晴“嘿嘿”傻笑,并不答话,只是催她快吃点心。
鸿燕也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人,打趣了一句便不再问了,只是和她吃着点心闲聊。
她和戎晴是一同进府的,进府后和其他新来的小丫鬟一起在王妃的院子里伺候了一年,那一年她们都接触不到别的主子,就连王妃也很少看见。
日常活计就是一些扫洒的粗活和嬷嬷安排的琐碎杂事,传个话递个东西什么的,这一年就是用来相看的,最后嬷嬷们会决定他们的去留。
机灵聪明的就安排给小姐,细心本分的就去公子的院儿里,难当大用的就去厨房和洗衣房做粗活,至于那心思不纯,意图不正的就会打发了去。
她性子急说话直,即使做了丫鬟也是个主意大吃不得亏的,所以王妃将她安排在性子软绵和善的大小姐身边,就是为了让这院子里有一张能说话的嘴。
而戎晴聪明内敛,很是得王妃喜欢,也一时拿不准她的去处,就将人暂时留在身边学规矩。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们之间的来往便少了。
她在大小姐身边伺候,大小姐平日里很少出去,她也一样出不去。
而戎晴也不能离开王妃的院子,后面去了光镜院也是个二等丫鬟,走不出那个院子,所以她们很长时间没来往了。
直到最近三少夫人提拔她当大丫鬟,她才经常拿着东西过来找自己说说话。
说来说去,就提到了于白容。
鸿燕对于大小姐的这门亲事总有说不完的抱怨,她觉得大小姐是上阳城名列前茅的名门贵女,为何要配于府那种落魄门庭,纨绔子弟。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个于公子最近对小姐很是不客气。前日上门来,小姐劝他先回去,他还叫小姐闭嘴!真是可恶!”
戎晴听到这儿耳朵都竖起来了,连忙附合道:“真是太不应该了!他跟大小姐的亲事本就是高攀,竟敢这么和大小姐说话!”
“谁说不是呢。之前大小姐对他也不爱搭理,最近却总是应他的约……不过就是之前大小姐上山祈福的时候迷了路,他凑巧找着了而已……”
戎晴有些诧异,问道:“难道之前大小姐对于公子也不亲近吗?”
“是啊,去年于公子约大小姐赏花也好,游湖也罢,大小姐一次都没应,送来的礼也叫人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说是于理不合。反倒是今年出了那么一遭祸事,叫他找着了说法。”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天色变暗,戎晴才提着空篮子往回走,并且将从鸿燕那儿听来的话转述给梁曦和。
还附带了自己的疑问,“主子,大小姐真的会因为于公子找到她就对他情根深种吗?”
梁曦和嗤笑一声:“那可说不准。”
与其说是有恩情,不如说是被胁迫更合理一些。
那于白容定是发现了齐善徕的把柄,才敢这么嚣张地上门下聘,而且齐善徕一定会劝说王妃答应这门亲事。
他虽然毁了文书和信物,婚约却不会因为这些东西的损毁而消失,他撕毁的并不是定亲的文书,而是两家表面上维持的和平,也是璟王府的态度。
说到底,还是一笔糊涂账。
除了身处其中的两个人,谁也干预不了。
三浮茶楼二楼的雅间内,于白容和齐善徕正在用饭,一同出来的丫鬟小厮守在门口没有进来,雅间内就他们两人。
于白容脸色阴沉地喝着酒,望着对面吃饭的人脸色不善,而齐善徕被他盯着也没反应,只顾着吃饭。
门开着一道巴掌大的缝隙,外头能看见里面用餐的人,里面却看不见外面来往的客人。
齐善徕吃好后放下碗筷,抬眼看了于白容一眼,将嫌弃藏在心底,柔声问道:“于公子看着我作甚?”
为了防止门口的丫鬟小厮听见,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你答应过的事,可别反悔。”于白容用了些力气将酒杯放在桌面上,语气凶狠地说。
“于公子是在怪我吗?”
齐善徕抿了口茶有些诧异,不冷不热地质问他:“抬着空箱子上门做聘的是于公子,不想结亲的应该是于公子才对。”
“我说过于府不出聘礼,你也点头了!结果事到临头又害我出糗!齐善徕,别把我当傻子,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也跟于公子说过,此事得等我和父亲母亲商议好后方可上门。届时就算你只抬一只空箱子上门,我也会嫁到你于府。”
她依旧带着那张笑脸,只不过眼里没了笑意,看人的眼神里像是藏着刀子,说出的话却柔声细语的,“是于公子不信我,非要自作主张上门,还气坏了母亲,惹出祸事了却来怪我作乱?”
“齐善徕!最迟下月末,若你还不进我于府,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伏着身子凑近齐善徕,小声说道:“你别忘了,我手里还抓着你的把柄,你也不想让人知道吧。”
他靠得那样近,说话时呼吸打在齐善徕的侧脸上,明明是有些温度的,却让她觉得如毒蛇攀爬,冰凉又滑腻,叫人生厌。
她伸手轻轻推开于白容,柔声道:“你放心,我说过的话是真的,我会嫁给你的。”
她将那分量十足的金镯子从手腕上褪下来放在桌上,垂着眼敛着眉,温柔笑意地安抚他:“你这般着急,是不是赌坊又来催债了?我出来没带多少银钱,这个镯子你先拿去抵一抵。”
说完还将钱袋里大块的银子拿出来放在桌上,也不少了,加起来得有个二三十两,不过对于于白容欠的赌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于白容看见银子便露出了笑脸,柔情蜜意地给她添了一盏茶才离开,手里拿着那只金镯子掂量着,心里却在想齐善徕果然富裕,还是得快点将人娶回来才算安心。
他下楼时撞到了人,手中的金镯子飞了出去,在地面上敲出一声脆响。那人穿着一身文人青衫,朝他拱手致歉。
于白容不在意地摆摆手,看都没看那人一眼,捡起地上的金镯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三浮茶楼。
云忘年探究地望着他的背影,手下意识地开始搓袖口。
那只镯子,很是眼熟。
“怎么了忘年?可是那人撞疼你了?”
云家三公子扶着他关切地问道。
云忘年摇头,问道:“你可知那人是谁?”
三公子平日里最好热闹,听他问话便兴致勃勃地说道:“昨天我还跟你说起他的笑话,他便是那个抬着空箱子上门下聘,结果被璟王府打出来的于公子。”
“我听司梦生说他是金万两赌坊的常客,欠了不少银钱,有上万之数了,每回都说等成亲了便还钱,结果这么多年了,璟王府都没松口。若不是他家和孟太后有关系,司梦生都要上门要债了。”
云忘年声音有些发涩,他像是没听进去别的,只喃喃道:“他的未婚妻,是璟王府的小姐?”
“是啊,是璟王府的大小姐,很多世家公子都倾慕那位小姐,所以于白容在公子们面前一贯不受待见。”
他哼笑一声,凑近云忘年耳边说道:“上回我跟他赌了两把,他竟想把婚约的信物押给我做赌注,我没敢接。”
云忘年皱着眉许久没说话,最后只是苦笑一声,声音发涩地说道:“别沾那些东西。”
“忘年放心,不过是喝酒时随意摇了摇骰子,也是当个乐子。”
“嗯,你心里有数就好。”
两人上到二楼,正好遇见齐善徕推门离开雅间,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三人一同停下了脚步。
云忘年只匆忙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开,落在她两只空荡荡的手腕上。
他咬紧牙关闭了一下眼,满腔的愤怒熏得他双眼发红,鼻根也酸涩万分,那人竟是到了要她出手接济的程度,可即便如此,也仍是不知悔改。
她这样单薄的一副身子,该怎么承受往后数十年的磋磨苦难。
齐善徕朝着他们微微点头,然后便带着丫鬟小厮离开了茶楼,她高挑纤细,柔顺黑亮的长发垂落在腰间,走过云忘年身边时,那发丝扫在他的手上,挑拨着他的坚定。
直到人彻底走远,他仍然觉得手背上痒痒的。
走出茶楼后,她站定回头看,抬起手虚虚地拢了一缕风。
这是她今天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弯弯的嘴角和眼里写满柔情的眸光都只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遇见,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天色晴朗,风也轻柔,抬眼望去,全是带着笑意的脸。
“主子?”丫鬟迷惑地问。
齐善徕握紧拳头,藏住那缕风,动着嘴唇无声道:“多谢你,赠我一缕风。”
而后,她将手松开,双眼留恋地望着三浮茶楼的牌匾,对着丫鬟说道:“往后再不来这茶楼了,若是于公子约在这儿,便让他换个地方吧。”
你所赠不过一缕风,我既抓不住,也留不得。
此去道路广阔,你我各走一边,莫再相见了。
齐善徕前脚刚踏进自己的院子,后脚齐静竹就来了,一看就是专门盯着等她回来的。
她叹了口气,叫鸿燕给她卸了妆,又用温热的帕子搭在脸上歇了许久,才打起精神笑着让人将齐静竹请进来。
他们虽是同胞姐弟,却很少单独见面,算上这一回,也不够五回的。
她爱自己的生母,也爱自己的弟弟,却偏偏只是个势弱的女子,只能成为璟王府一件漂亮的摆件。
心被捆着石头沉进海里,又湿又冷,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在拉扯着,逼迫她喊叫、癫狂、谩骂,可眼前,是眼里含着泪水不舍离去的母亲,是无欲无求不知争抢的胞弟……
她只能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待在这个像牢笼一般的院子里,看着院子外那只流着涎水面目狰狞的野兽,露出自己最柔弱的笑意,乖顺地喊他“于公子”。
自打出生起,她便是于白容嘴里衔着的一块肉。
静竹他永远不会懂,也不需要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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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