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抽鞭子也有抽鞭子的讲究,就比如那打板子的熟手能打出皮肉伤和内伤一样,抽鞭子也是同理。
手中的马鞭不算长,梁曦和对鞭子这种兵器也不是太熟悉,所以并没有刻意往狠了打,他的目的也不是要将人打坏。
他用了巧劲,皮肉上只是一道浅浅的红痕,但是这伤能让人疼上好些天。
一个个的排着队,他一鞭鞭地轮流抽,他那鞭子隔着衣裳落在身上,听声音闷闷的,像是只抽了一层衣裳一样。
挨了打的人现在还没有什么感觉,等过一两个时辰就会越来越疼,还不会叫人看出来。
十几个人一一抽完只用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他抽得太快了,像是走个过场一样,不管是围观的流民还是军士都觉得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
那般风雨欲来的前奏竟是如此的草草收场,颇有些意犹未尽。
梁曦和哼笑一声,心满意足地带着丫鬟回自家帐篷了。
惩处贪墨的下人本就只是一道饵食,他要钓的,是藏在背后更大的鱼,只是不知道大鱼那么多,哪一条会先上钩。
站在人群中的齐乐秋被人拐了一下,他侧头一看,是同窗骆衡。
他和骆衡虽同是上阳城的纨绔子弟,但并没有什么私交,应该说他们这些皇室子弟很少和世家子结交,就算是结交,也是和四大世家的子弟维持着一些表面关系,像是骆衡这种小世家出生,祖父又是权臣的,他们会主动避让。
国君对世家的态度模糊不清,他们身为皇室子弟只得避让,更何况骆衡的祖父还是三公之一的太尉,那可是掌握着军政事务的权臣,是他们皇室子弟最沾不得的人物。
齐乐秋客气而疏离地问道:“不知弥月兄有何事指教?”
“无甚大事,只是我等今晚要同端王去山中狩猎,不知繁硕可要同往。”
“我便不去了,提前恭喜弥月兄满载而归。”
骆衡离开后齐乐秋又盯着梁曦和看,他总觉得这个嫂嫂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他甚至隐隐有一种预感,璟王府会因为这位新嫂嫂的到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是这种变化究竟是好还是坏,他也不敢保证。
他会有这种预感,还是因为曲繁。
那个男人聪明的简直不像人,他那双眼睛盯着你看的时候仿佛能将你看穿。齐乐秋只在年幼时见过他一面,从此之后一直避免和他遇见,毕竟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实在太过让人恐惧。
曲繁的义妹,肯定不会是张扬跋扈没脑子的角色。
梁曦和在帐篷中歇着思考接下来的行动,戎晴端着木盆去远处的河边洗衣裳了,他不放心小姑娘一个人跑那么远,就让问酒陪着一同去了。
王妃派给他的那些护卫他也全都打发了,或是去维持粥棚秩序,或是四处查看巡逻,总之没人在他身边守着碍眼。
曲繁让他做的事情很简单,假装怀孕,然后在合适的时候生下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会成为上阳齐氏的命脉,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庇护这个孩子长大,或者往大了猜,如果国君一直没有孩子,那这个孩子会接替国君的位置。
那么这个孩子,究竟是哪里来的?
是被国君藏起来的亲生子,还是上阳齐氏中有一个正在待产的妇人,他的出现只是将祸水东引,从而保护那个妇人的安全?
梁曦和一开始以为曲繁是要他从璟王府获取什么消息,后来发现不是,比起他进了璟王府这件事,曲繁更在乎他腹中的假孩子。
而他也想明白了,之所以会选择璟王府,一是因为他和齐静竹的关系可以将计就计,二是因为璟王府关系简单,璟王和王妃都是好拿捏的人。
从一开始曲繁就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所以梁曦和不得不警惕,他之所以不掩饰,是因为时机到了之后,他不会留下梁曦和这个明显的祸端。
关于这一点,梁曦和还会再次试探,看看曲繁是不是真的存着兔死狗烹的心思。不管曲繁怎么想的,他现在所做的,都是在自救。
逃是不可能逃的,那两个孩子还在相府,如果没了那两个孩子,他就拿不到解药。
那该死的蛊虫日复一日折磨他的身体,他必须早点找出那人,用两个孩子在他手中换来解药。
没关系,一步步来,虽然看起来都是死局,但都是可以解的。
不要着急,他从小就是从一个个死局中活下来的,没人比他更懂得该如何活命。
“三少夫人,瑞王让小的给您送解暑的汤药来,瑞王说让您别气坏了身子。”
“嗯,进来吧。”
那面嫩的小兵满头大汗的端着一碗汤药进来,白色的瓷碗中盛放着漆黑的药汁,热气寥寥。
瓷碗下的那双手,粗燥干裂,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重重叠叠,代替小兵诉说着他的军旅生涯。
“放这儿就出去吧。”
“是。”小兵头也不抬地离开,只留下了那碗散发着苦味的药汁。
梁曦和又在榻上靠了半个时辰,然后才慢悠悠地起来将那碗药倒在了床榻下面。药汁浸入泥土,黄泥变成了黑色,足以见得这碗药究竟有多浓。
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不会喝任何人送来的药和补品,若是有人在其中下了药,可他吃下后却没什么反应,那就会引人怀疑。
而另一边,端王正带着一群世家子进入山中狩猎。
上山的除了军士和世家子,还有一群流民,他们远远地跟在端王军队的后面,没有上前攀谈,也没有四处乱跑,就算看见了兔子野鸡之类的猎物也没有离开队伍去抓,而是一直跟着端王他们的队伍进山。
一个小将又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说:“王爷,他们还在跟。”
端王摇头,示意他不用管。
流民跟着进山也是为了寻口吃的,讨一条活路,一同上山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壮年汉子,每日那点糊糊饼子怎么可能让他们吃饱,除了跟着他们进山打猎,这些流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左右他们还算是有纪律,跟着就跟着吧。
再者就是,他也想看看兄长口中所说的,全民皆兵。他戊守边城的时候并没有靠近过宣国的城池,就算是两国开战也并没有到占领对方城池的地步,所以他对宣国百姓接触的并不多。
或者说与齐国接壤的那些城池中的百姓生活都算安逸,并不像另一头接壤宋国那边一样,宋国境内的一些部落并没有归顺于宋国,那些部落时常挑衅宋国的王都,也会在冬季来临之前掠夺宣国边境的百姓。
这次的流民中有很多都是那些城池的百姓,他们身上有着宋人的血脉,身形高大,面部特征也和齐人宣人不同,是边城村落里的女子去宋国村落里“乞子”诞下的孩子。
流民里的带头人有三个,正是之前试图威胁梁曦和,后来又被梁曦和用食物收买的几个壮汉。
这些流民就算看起来万分凶恶,也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跋涉千里的可怜人,这种人所求并不多,他们只是想活下来。
为首的男人皮肤黝黑,高大健壮,脸上一道刀疤劈开了硬朗的脸,刀疤从额头开始竖着往下划,划过左眼中间,斜着落在左侧嘴角,那刀疤有些宽,就像是他的嘴裂到了额头一样,看起来十分瘆人,这是侓勒,也是流民群中的头领。
平吉是个个子很高却十分瘦弱的中年男子,他穿着邋遢,一身粗布麻衣上用各色布块缝补了一处又一处,吃完饭总是习惯往衣裳上抹,所以那衣裳脏的看不出原貌。
他脸上是历经风霜的褶皱和蜡黄,那双眼睛眯着,眼球浑浊不堪,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就连那双眼睛,也经常被长发盖住。
敖是个年轻人,他很高,侓勒和平吉在齐人和宣人中间已经算是高大的男子了,但是他比他们还要高,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他身上属于宋人的外貌特征。
他即便瘦得皮包骨头也比旁人大上一圈,身形佝偻却不显颓废,更像是伺机而动的猿猴,长长的手臂和弓着的背脊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在端王示意所有人停下原地停留后,侓勒三人也带着流民原地休息。他们选的位置距离端王的队伍有一段距离,但是并不远,可以看见他们那边的动静。
“侓勒大哥,咱们真的可以打到猎物吗?”一个流民心惊胆战地望着一片死寂的山林,那些灌木郁郁葱葱的,他总觉得那灌木后面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侓勒将树下的荆棘扯开收拾出一片平整的地方,然后招呼着平吉坐那儿,又把收集起来的荆棘围着营地摆了一圈,才回话说:“咱也不是想找什么野猪虎狼的,只是打些山鸡兔子去给家里人补补身子,出不了事的。”
坐在树下的平吉冷哼一声,阴沉地说道:“进山难免有危险,你们既然来了就得听话,要是不听话非得寻死,我们也不拦着。”
他们这一路走来,也知道平吉是个冷心冷肠的性子,流民们不敢吱声,一个个低着头装作忙碌地收拾睡的地方。
侓勒打着圆场说:“大家别担心,我们跟着军队来的,不会出事的,只要你们听话别乱跑就都能回去。”他说完从怀里掏了个饼递给平吉,温声道:“饿了没,吃个饼吧。”
“吃不下。”平吉说完就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没有注意到侓勒担忧的眼神。
他们来上阳城的路上遭遇了山匪,平吉在那次打斗中受伤后就一直病恹恹的,本来还算齐整的人病了之后就变得邋遢了,不擦洗身上,也不换洗衣裳,身上一股子臭味。
此时天光渐落,夜幕逐渐笼罩,山林里格外阴冷,平吉的脸色越发难看,唇色白的厉害。侓勒看着他的脸色,皱着眉往山林里看了一眼。
他之所以冒险上山,是为了给平吉打一头鹿。
旁人只知道平吉受伤了,却不知道他伤得多重,只有他知道,那伤口几乎像平吉劈成两半,流尽了他身体里半数的鲜血。
平吉需要鹿血来治病,否则一直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敖一直一个人坐在一边,没人跟他搭话,他也不去和其他人挤在一起休息,就不近不远地找了棵树,爬到树枝上坐着开始睡觉。
丑时是动物活动的时辰,他们现在就睡,丑时就起来开始狩猎。
他们此行上山,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打算,敖望向一望无际的山林,开始回想他的故乡,怕是往后再也回不去了。
一个小兵跑到端王身边回报自己探查到的结果,“一共三十七人,领头的是一个叫侓勒的流民,这人之前就打听过,是宣国落霞城徐家村的农户,生父是落霞城里一名打铁的宋人,在他七岁时便去世了,他娘便带着他回徐家村生活。他十六岁从军,三年前在战场上伤了左眼便被遣回乡。他身边那人叫平吉,据他所说是在军中时的战友,遇上了便一道逃难的。”
“还有一人叫敖,是个练家子,之前有个流民小孩落水,就是他救起来的。只是他话少,平时很不开口,所有流民都不知道他的来历。”
端王侧过头看着那边井然有序的人群,他们各自收拾了一片睡处便躺下休息了,有的宽裕的就多穿了好几件衣裳,有的拮据的就裹着一件单薄的衣裳抱着手蜷缩着身子睡。
从他们停下到收拾地方,然后查看四周是否安全,到睡下,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这个时间,比他军队休整的时间还要短。
虽说他们人少,快些也正常。但只是寻常农户就可以做到令行禁止,服从安排,足以见得他们是有过军旅生活的,这就可以佐证梁曦和说过的全民皆兵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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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