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齐姝仪在城外的第五天,因为有端王在,所以她并没有受什么苦,吃食用具都是端王那边给她备好的,她就每日站在自家粥棚旁看着下人忙碌。
别家的粥棚都换上了黍稷和粗面熬煮的糊糊,更有甚至,煮了一锅芋艿挨个分,连碗热水都不给。但是璟王妃是个体面人,并没有因为人数众多就用黍稷和粗面充数,依旧是搬来了稻米。
所以璟王府的粥棚前总是站满了人,巡逻的军士会看着,要是锅里的粥不够分了,就不会再让流民继续排队。
为了能喝上一口热乎乎的米粥,流民们会在他们熬粥之前就排队站好,站上一两个时辰也愿意。
晚间,齐姝仪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厨子分粥,就听见旁边的粥棚传来了喧闹声。好像还打起来了,有人在惨叫,哭嚎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凄惨。
她正好坐不住,就拎着马鞭带着丫鬟小厮看热闹去了。
今日端王和瑞王都不在,就连其余的老将也进宫去了,只留了个愣头青似得小将守着,还有那群世家子出生的小将也在,只是都没什么大用处。
或许他们也没想到,安安稳稳赈济了这些日子,竟然还能出事。
出事的是世家云家的粥棚,一群军士拔刀围住了闹事的流民,那个厨子跌倒在地,脸上大汗淋漓,衬得眼角的青紫越发明显,他恐惧地往一个军士身后爬,试图将自己藏起来。
现在分的是晚膳,本该是一碗粥和一个夹了菜或肉的饼子,可云家的大锅里,煮着的是野菜汤,野菜被煮得很烂,汤水是看起来就寡淡无味的绿色,另一边本该装饼子的大筐里,装了两大筐芋艿。
他们赈济流民是供两餐,正午一餐,一碗粥和一个粗面馒头,晚间一餐,一碗粥和一个夹了菜或是肉的饼子,饼子得用油烙,这是这么多年上阳城赈济的规矩。
云家这晚间的餐食给的太缺德了,野菜汤也没个油星,零星浮着的那点与其说是油,不如说是锅没涮干净,还有那芋艿也是没盐没油的,这一顿吃下去,过不了一个时辰就要饿得前胸贴后背。
齐姝仪本不想管这一遭闲事,但是听见丫鬟说这是云家的粥棚就改了主意。云家的事,她总是要掺一脚的。
云家是上阳城第一世家,其他大大小小的世家多多少少都会卖他家几分面子。他家虽然不入仕,但是门生遍布天下,他家这一辈共有六位公子,三位在上阳学宫任教,两位在福绵书院任教,还有一位尚年幼。
上阳城四大世家同进同退,靠着姻亲关系将利益牢牢拴在一起。四家彼此护持,共享福祸,才有了如今牢牢盘踞在上阳城的四大世家。
去年,齐姝仪在冬梅宴上遇见了云家的几位公子,他们才学过人,无论是作诗还是作画都出尽了风头,齐姝仪春心萌动,看上了云家兰芝玉树的二少爷云徊雁。
她缠着王侧妃为她想办法,王侧妃便寻到了璟王那里,待璟王找瑞王打听,才知道云徊雁是诃宜公主内定的夫婿,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只等寻个好日子便成亲。
齐姝仪不服输,便去找了云徊雁的妹妹,暗示她自己可以为妾。
说到底,还是王侧妃的神仙日子给她造成了错觉,以为所有的妾室都可以像王侧妃一样舒坦,或许在寻常世家她是可以当第二个“王侧妃”的,但是唯独在云家不行,云徊雁的正妻可是诃宜公主,那人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
这事儿还没送到云徊雁耳朵里,就先被诃宜公主知道了,她在一次宴会上冷笑着说:“往后,这些聚会便不用给本宫递帖子了。谁知道今天一同饮酒的姐妹,明天会不会成为夫君的枕边人。”
诃宜公主并未指名道姓,但是齐姝仪依旧觉得抬不起头来,她恨高高在上的诃宜公主,也恨那云徊雁,更恨那泄露了消息的云小姐。
之后的离家出走,也是因为此事的推波助澜,否则她不敢走。她还是怕,怕诃宜公主不留情面当众数落她,那种耻辱,比杀了她还难受。
“下月云家少爷就要与公主大婚了,竟是节省到了这般地步,也不知到时候聘礼要绕上几条街。”
她嗤笑着,看着那两个战战兢兢的小厮说道:“若是这般拮据,倒也不必强撑着赈济。”
一个小厮红着眼睛想要跟她解释,另一个扯了他一把拉着他一同跪在流民面前,头贴在地面十分诚恳地说道:
“请各位稍等,我们已经遣了人进城找主子来主事了,云家绝不会做那阳奉阴违的事。今日实在是不得已,送粮的车辆出了差错,我们也是怕耽搁了时辰才自行做主的。大家先散开,排队领了这餐食填填肚子,待送粮的车辆到了,我们一定重新生火给大家熬粥烙饼子。”
他说完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另一个小厮也跟着磕了两个头。
即使是黄泥地,这么磕下去也了不得,两人头上当即就鼓了包。他们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单薄的身板裹着一身陈旧的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露出一张稚嫩的脸。
有那心软的老人朝着人群挥挥手,说道:“先排队吧,就算有火气,也得等能主事的人来,不该为难两个小娃娃。”
“多谢阿爷。您大可放心,我们主子都是和善的人,定会给您个答复的。”
他说完又带着小厮磕了两个头才爬起来,那厨子被气势汹汹的流民吓破了胆,还挨了揍,如今躲在帐篷里不敢出来。
小厮叹了口气,搬了把凳子站在大锅前开始打粥,红着眼眶的那个抹了把眼泪,净了手过来分芋艿。
虽说国君下旨建了赈济库,但是每日每家赈济的物资依旧是他们自己拿出来的。
你家交的是稻米,便分稻米到你家的粥棚,你家交的是粗面,便拉了粗面来你家的粥棚,每家的物资是些什么,账上清清楚楚的。
云家虽然没有全部给稻米,但也是给了一些的,稻米一半,粗面芋艿一半,还有野菜干和肉,绝对是给足了量的。
但是今天早上送粮的车辆只送了一些野菜干和半车芋艿来,他们早上煮的便是野菜汤和芋艿,晚上也只能煮芋艿。
早上送粮来的时候他们就让腿脚快的小厮去城中报信了,但是小厮没有车马,光靠双腿,也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毕竟流民居住的地方离城门也是有些距离的,要从城门走到云府更是远。
“要不要本小姐借你们一些粮,等你家主子到了再还我便是。”
小厮手上忙着盛粥,头也不回地回复她:“多谢齐二小姐帮扶,不过流民众多,若是我们分了璟王府的粮,那边等着的流民便没得吃了。”
齐姝仪冷哼一声,“惺惺作态。”
她说完就打算走,正好这时有几个流民提着大桶跑过来,那桶中有剩余的面糊糊,面糊糊里还加了野菜,另外一个桶装着一些剩下的饼子。
一个流民对着小厮说:“这是杨府和陈府剩下的,杨厨子让我们提过来这里一起分。他跟陈厨子在后面来了,等他们到了跟你们一起打。”
他说完就站着不动了,在打粥的那个小厮连忙跑过来从桶里拿了几个饼子分给他们,几个流民这才散去。
小厮站在几个桶前,扯着嗓子喊:“小孩排这边,吃饼子!大家不必着急,云府今天定会煮上第二回的,这些剩下的就让小孩吃吧。”
流民们也没异议,还顺势把队伍中的小孩推到旁边去排队。
小厮悄悄松了口气,又回到野菜汤那锅前面打汤了,饼子就等杨厨子他们来分。
齐姝仪抱着手看着那锅里青色的野菜汤,冷嘲热讽地说道:“你们这野菜不像是野菜干,该不会是自己上山找的吧,可别是什么毒草,反倒吃死了人。”
小厮皱着眉,好声好气地答复她:“齐二小姐不用担心,小的就是上阳城外的农户子,进府不过三年,这些野菜都是家中常吃的,定不会有毒。”
齐姝仪还想说什么,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二姐,别说了。”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漂亮的银色轻铠,长发高高束起,手中握着一柄剑,他眉目俊朗,一双漆黑的眸子格外的亮。
凉风扬起他的发尾,束发的红色锦带缠着发丝一起纷飞,少年人俊朗挺拔,站在流民中如一颗明珠落进了砂砾。
这人便是璟王府的四公子齐乐秋,若说齐姝仪是璟王最喜欢的女儿,那齐乐秋就是璟王最喜欢的儿子。
璟王府本该是四子四女,二公子和世子是双生子,不过二公子生来体弱,没熬过五岁便夭折了,所以府中只剩下三位公子,世子稳重勤勉,三公子温和有礼,四公子嘴甜纨绔,最是讨王爷王妃喜欢。
齐姝仪看见他来了扯着嘴角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剩下齐乐秋看着她的背影皱眉。
二姐怎么会来看云家的热闹?还在这儿冷嘲热讽的,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跟云家不对付一样。
稍晚些,云家便来人了,好巧不巧来的就是云徊雁。
齐乐秋站在人群里,看着满脸疲惫的云徊雁“哦豁”了一声,他朝着自家的粥棚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满脑子想的都是要看热闹。
他二姐心仪云徊雁的事在家里并不是秘密,母亲还暗中叮嘱过他们,若是遇见两人一同出现的聚会,就想法子将两人隔开,不让他们接触。
好友拍了拍他的肩问他怎么了,他指着云徊雁说:“看,云家的良玉公子。”
“哈哈哈,这话可不能让我表哥听见,他最烦谁这么叫他了。”
“这不是他的字吗?”
“哈哈哈哈哈,齐乐秋你到底有没有认真上课,我表哥字琅玉。”
齐乐秋拐了他一下,“我闲着没事打听你表哥的字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