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明灭间,梁宥然的细密的睫毛在眉弓下投出两弯阴影,叫人窥探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若说承影是密林中深不见底的潭水,那么梁宥然就是山尖尖上常年不化的雪顶,前者看似如一头安静地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实则你靠近时掀起的微风便可让他泛起涟漪,但后者看似明媚纯净,实则才是真正的遥不可及。
而此刻的他,神色阴翳,如万千云层压在山顶,晦暗的看不清往日的白色,方才让人幡然醒悟自己与他的距离。
祁雪从未见过这般梁宥然如此失态的模样,脸颊被他捏的生疼,本就心虚的她心跳如鼓,皱着眉把头一扭,从他掌中脱离出来,背过身去,躲避眼神道。
“故交。”
梁宥然手臂仍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在空中僵了两秒,闻言轻笑一声,抖了抖袖袍,面上恢复了平常的笑。
“看来祁小姐,有不少故交啊。”
和往常无异的语气,让祁雪脑海里不断回想与他相处的种种,竟分不清他是真情还是做戏。
祁雪心中有愧,更多的是慌张,此刻只得拔高语调用蛮不讲理来壮胆。
“与你何干。”
只听得身后人一声轻笑,带了些讥诮,又藏了些苦涩。
“当初是你亲口允了圣上钦定的姻缘,没给我选择的余地。后来你一步步靠近,让我以为你与那些趋炎附势之辈不同,是真心待我、心悦我。
可是今夜,我方知这一切都是误会一场,原来我不过是另一个人的替身,一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和你有着深厚情谊的人。我想知道那人到底是谁,而我未完婚的妻子,却说这与我何干,多么可笑啊。”
祁雪原本想的还是如何在他面前圆过去这事,好为自己拖延些时间,可越听越不对劲,他怎会如此肯定?
一丝凉意陡然从后背蔓延脖颈,沿着脉络闪过大脑,她回头惊问。
“你派人偷听我们说话?”
梁宥然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后,与她不过半臂的距离,笑得依旧儒雅,可嘴里说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其实都不必如此麻烦,你知道猎场里的兔子在发现走错了路,想要逃跑的时候是什么眼神吗?”
他弯下腰,玩味地望向她眼睛。
“不过这都没关系,过往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太子妃,这件事已天下尽知,谁都不能改变。尤其是你,祁小姐。”
祁雪看着他越发阴鸷的眼睛,只觉不妙,准备推开他逃走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双手也绵软无力,连抬起来都要费尽全身的气力。
“你……”
这是明显的中了迷药的症状,可是,是从什么时候……
意识逐渐抽离,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被梁宥然稳稳接住。
重影的视野里,香炉里的熏香袅袅,是她最后看见的东西。
“我认定了的猎物,从来就没有逃走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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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陷入了醒不过来的梦,眼前的迷雾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开,意识昏沉到看不见任何一人,就连自己也好似只有灵魂没有肉*体一般,飘荡在这无边之界。
额上突然传来一抹冰凉,渐渐凝聚了祁雪的神思,梦中的她终于找到一丝光亮,奔着那束光亮而去,她张开了眼睛。
“太子妃醒啦。”
两个长相清丽却无比陌生的女孩面容出现在祁雪眼前。
撑着昏沉的脑袋,将额上搭着的打湿的面巾扯掉,最后被梁宥然迷晕的记忆恢复,祁雪坐起身来,有些不耐地问。
“这儿是哪儿?”
两个丫鬟恭恭敬敬地收了被她扔在地上的帕子,乖巧地伏身回话。
“回太子妃的话,这里是东宫的偏殿,您在围猎时受了风寒,久久未醒,太子殿下便将您带回东宫休养了,今日已是您昏睡的第二日了。”
祁雪听着这话,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不已。
能想出迷晕她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不敢承认,他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风寒?放什么狗屁!梁宥然呢?让他来见我!”
祁雪怒气冲天,抬手便掀翻了床边浸湿面巾用的水盆。
镀金的器皿砸到地上翻滚了几下,发出清脆声响。清水淌了一地,溅起的水花浸湿地上两个女孩的衣角,也浸湿她们的眼睛。
东宫里规矩森严,何曾有人胆敢如此高声叫嚷,直呼太子名讳,两个小丫鬟自是吓得不轻,本就弯着的身子都快要贴到地上,颤巍巍地答。
“回,回太子妃的话,太子,太子殿下,在为您们的婚礼奔忙,这几日,不,不在宫中。”
祁雪只觉脑袋快要炸了,扶额吼道。
“别一口一个太子妃!婚礼不是定在明年吗?他去忙活什么?”
稍小些的那个丫鬟被吓得不清,颤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另一个咽了咽口水,做了半天心理准备,壮着胆子小声回道。
“皇后娘娘病重,圣上下旨将婚礼提前,定在了下月十八。”
祁雪冷笑一声,对于梁宥然周围人说的话已经是全然不信了。
“病重?为了拴住我,连这种遭天谴的谎也敢撒。”
她不顾身体上残留的不适感,起身欲走。
“太子妃,太子妃您要去哪儿。”
地上两个小丫头彻底慌了,手忙脚乱地去拦,却被祁雪一脚踢开。
“滚开!我要回家!”
“太子妃不可!太子殿下吩咐了……”
两人眼见着拦不住她,祁雪已然走出内室,顺手拿了衣架上用火烤的暖暖的外袍往身上一披,利落地夺门而出。
可推开门,祁雪却傻眼了。
门外赫然站了两排侍卫守在屋外,见她出来,齐刷刷地屈膝行礼。
“太子妃!”
祁雪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梁宥然这是要将她囚禁于此,直到完婚。
佯装无事一般,她大摇大摆地抬脚走出门去,却在下一秒被为首的两名侍卫拦住。
“太子妃这是要往哪儿去?”
“我风寒已好,不必在此叨扰,给我备马车,我要回家。”
两侍卫对视一眼,面露难色道。
“太子殿下有令,要太子妃在此殿中好生修养,没有他的亲口准许,不许外出。”
祁雪气的手抖,指着他们骂道。
“我们还未成婚,我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一举一动还要向他请示了?”
看出她的怒意,下面的侍卫又一齐跪了下去,为首的两个低着脑袋沉声道。
“太子妃息怒,殿下的意思我们只得照办,还请太子妃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阳光下他们腰间的佩刀闪的人张不开眼,祁雪打量了一圈,心里估摸着自己硬闯出去的胜算几乎为零,只得放弃,想着先稳住局势,再另寻他法。
于是冷哼一声,转身将门重重摔上,回了房中。
屋里又剩下她们三人,空气中死一般沉寂,两个丫鬟看出她怒气未消,仍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祁雪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试图想出一个破局的办法。
歃血蝶?
脑子里灵光一闪,祁雪心下一喜,赶忙向怀中掏去,摸索了半天,却是空空如也。
额上登时浮起一层冷汗,思寻着最后一次使用它以后放到了哪里。
方才想起当时自己慌乱间将它随便往外袍里一塞,没有向往常一般妥帖放好,而今她只身着里衣,想必那纸蝶要么就是路上的颠沛流离里掉出去了,要么就是在换衣服的时候被弄丢了,或者,最坏的可能,被梁宥然拿走了。
祁雪一时想不出办法,心彻底冷了下去,自顾自坐在桌边,给自己斟了杯水,刚刚发了半天疯,嗓子有些干痛。
那两个小丫头悄咪咪抬眼瞅了瞅,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上前服侍。
祁雪将她们的小动作看的清楚,叹了口气,心想着她们看起来确实一无所知,左右不该将怒气发在她们身上,于是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平身,放柔了声音问道。
“我的贴身丫鬟呢?”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了片刻,终还是低着头嗫嚅道。
“回太子妃的话,太子殿下只带了你一人回来,旁的,奴婢也不知了。”
刚刚熄灭些的怒火又在心中复燃。
梁宥然,他这是断了她的所有后路。
现在的她身边没一个可用的亲信,又没办法给外面递出消息,殿外围了那么多侍卫无异于铜墙铁壁,凭她的本事根本翻不出去,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桐狄身上,希望她能机灵些,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囹圄之间,赶紧想办法让祁家来把她救回去。
可这样坐以待毙,将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给别人身上的办法,实在不是她祁雪的风格。
解铃还须系铃人,破局的关键还在梁宥然身上,她必须得见到他。
安安静静地喝完了一壶茶,感觉到嗓子恢复了些,她心里暗暗对两个丫头道了个不好意思,然后将手中杯盏狠狠摔在地上,高声喊道。
“梁宥然呢?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