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帐里,祁雪就先去将衣裳换了。
梁宥然和叶楸白只字不提深林里的凶险之事,未知全貌的下人们自是也不敢多嘴。
晚宴上一派其乐融融,哪怕是在宫外,宴席的气派和用度也丝毫不减奢华,金盘银杯叮当作响,掺杂在堂中舞娘腰间摇晃的铃铛声里,在煌煌烛火的照映下晃得人视线朦胧,分不清是烛火的白还是女子皮肤的白。
今夜的吃食多是野味,但做法皆是香而不腻,配上特意从宫中运来的桑落酒,让人吃的心神荡漾。
席间不断有下人们将今日战利品次第奉上来,配着接连不断的舞曲,一是让美艳舞娘和野兽的搭配给这场酒宴助兴,二是让梁越将这些都过目一遍,好对于彩头有个定夺。
虽然这围猎明面上只是场游戏,可在座的各位驸马爷和心腹武将们也都想借此得到圣上的称赞,以求拉近些距离,所以也不动声色地暗暗观察着圣上的神色,却只见他在看到叶楸白猎得的花豹和祁雪的梅花鹿时,眼中划过一丝赞许。
待都看过一遍以后,梁越将杯中清酒豪饮下肚,笑吟吟看向叶楸白。
“你今日,安静的有些反常啊。”
叶楸白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回道。
“臣猎来的花豹虽大,但也只能剥了皮给圣上做个脚垫,割了肉给圣上尝个新鲜,可祁小姐猎来的梅花鹿可浑身是宝,鹿茸、鹿血、鹿皮、鹿肉,哪一样单拿出来都是难得的宝贝,臣自愧不如,羞得开口向圣上讨赏。”
梁越闻言大笑,摆摆手命下人送上夜明珠。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背着朕和别人说朕偏心。”
说罢,朝祁雪坐处指了指,下人们便捧着盒子送了过来。
祁雪起身谢礼,直往盒子里瞥了一眼,便吩咐他们收好以后拿下去了。
梁宥然就坐在她身边,看出她神情并没多欢喜,猜想是自己于马车上说的话让她心中不爽了,但却没哄她的意思。
这太子妃的人选是圣上钦定的,她若是要宠爱,要体贴、要权力,要坚实的后盾,他都可以给她,但她也需得尽好了太子妃的责任,今日之事,已是打破了寻常闺阁女子的规矩,父皇青睐于此,但以他谨慎的性子,对自己的妻子不要求其出挑,但求其稳妥,所以在此事上,他并不想做出让步。
已被嬷嬷喂饱的云樱公主挣脱了怀抱,朝祁雪这边跑来,手里还抓着梁宥然给她打的那只兔子。
看着她圆鼓鼓的小脸,胭脂色夹袄里透出内襟的白色绒毛,和那白兔的毛色一样洁净如雪,祁雪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些,起了些精神陪她玩乐。
宴上酒色美色交织,让人忘了时间与忧愁,直到夜色已浓,也没有散席的意思,祁雪心想今夜怕是要宿在行宫了。
云樱公主年纪尚小,玩了一天有些闹觉,嘤咛着睁不开眼了才恋恋不舍地被嬷嬷抱走回房睡下了。
祁雪唯一的乐趣也走了,看着桌前众人大多醉的不成样子,便推脱说自己想出去吹吹风醒醒酒,离了席。
遣散了前来跟随的护卫,又托桐狄先回房铺床,祁雪自己一人踢踏着石子,往山上走去。今夜月色甚好,帐中人都无此雅致,她可不想辜负这天光,想一人去赏赏月静静心。
寻了处平坦之地,祁雪刚叹了口气坐下来,却听见一片寂静中,好似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屏住呼吸,朝那声响处看去,却见前方山坳里某处草丛摇晃的紧,不像风吹而动的模样。
今夜除了她人们都在帐内,是何人在此鬼祟?难道有刺客?
祁雪怕自己若是赶回去通报,会给这贼人逃跑的机会,思虑再三,还是想自己先去探探虚实,也省的闹了乌龙。
于是环顾了下四周,弯腰捡了把趁手的树枝,壮了壮胆,提着裙子往前走去。
走的越近,草丛中的人影轮廓便愈发清楚。
祁雪摆好架势,准备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人擒住再说。
怎奈脚下一个不留神,踩碎了一根碎树枝,在这夜中如同一声惊雷,草丛中人猛然转身,与祁雪同时叫出声。
“谁!”
未见那人面貌,却先见其手中扬起的武器在月光下反出的寒光。
手中仅有一根小破木棍的祁雪本能地往后一跳,却没曾想身后一个人影携着满身酒气冲了出来,直接将那草丛中的人揪了出来。
“哎呦呦呦,轻点轻点”
下一秒,祁雪定神一看,来人是叶楸白,而从草丛中揪出的人竟是个女子,她手中拿的哪里是武器,不过是个铁锹罢了,还要比平常用的小了一号。
“大胆刺客,说!谁派你来的!”
叶楸白虽满身酒气,可眼神却清明的很,不带一丝醉意,将手中女人摔到地上厉色质问道。
那女人拨开脸前的碎发,颇为茫然地仰头看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刺客?我不是刺客,你抓错人了!”
“还敢嘴硬!”
叶楸白眉头一拧,脚尖朝那地上的铁锹一踩,它便听话地飞到他手里,下一秒被他高高扬起,正欲往下落时,那女子求助一般看向祁雪,只这一眼,两人双双愣了一瞬,然后齐声道。
“女侠?”
“清泠?”
叶楸白手下动作一顿。
“你们认识?”
祁雪并没答话,先行将玉清泠扶了起来,看着她灰头土脸地模样,不禁暗笑自己与她的缘分,怎么总是见到她狼狈地被人捉住的模样。
于是一边帮她拍打干净身上的灰尘,一边轻声问道。
“玉小姐怎么在这?”
玉清泠无辜地叹了口气。
“我听闻这山上生了种月见草,有极好的疗伤功效,但是平日里和杂草无异,只在月圆之夜发出荧光,于是趁着这几日是十五前后,来碰碰运气,怎么会想到被当成刺客。”
说罢嗔怪地朝叶楸白翻了个白眼。
“玉小姐原来还对草药有研究?”
“药石不分家,技多不压身嘛。”
见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叶楸白深感自己刚刚行径傻气十足,于是满腹怨气,尽数撒在祁雪身后那人身上。
“老子就该待在帐中喝酒,才不管你说什么不放心这个不放心那个,陪你出来看着,平白惹出这事端。”
两女子闻言纷纷向后看去,只见梁宥然拢了拢袖子,颔首示意了下。
玉清泠见到他连忙行了个大揖。
“承影少侠,没想到又见面了。”
祁雪不知那段往事梁宥然是否与叶楸白讲过,但看他以前的表现,似乎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赶紧将玉清泠拉了起来,往自己身后一塞。
梁宥然脸色微变,笑着问道。
“我与姑娘可曾认识?”
玉清泠眼珠一转,虽不明所以,但局势却看的清楚,赶紧接茬道。
“不认识不认识,小女子失言,贵人赎罪。”
梁宥然走近两步,不依不饶道。
“承影,我好像也曾从雪儿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玉清泠见他虽然面上挂笑,眼底却冷的很,竟不自觉地躲开了他眼睛,低头哂笑道。
“贵人芝兰玉树,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小女子的故交与贵人眉眼间,有那么一丢丢的相似,刚刚天色太暗,没看清,贵人切莫见怪。”
祁雪觉得有些好笑,这两人就这么演上戏了?还演的这么真?
“既然是雪儿的朋友,那便一起去帐中饮几杯酒,暖暖身子吧。”
梁宥然见她说的诚恳,便不再多问,摊了摊手做邀请状。
虽不知梁宥然就是当今太子,但从他的穿着和气度来看也知其绝非俗人,玉清泠刚刚看他的眼神便知他定是个城府极深的,自己可不愿与他有过多交集,于是连连摆手。
“小女子闲散惯了,恐在宴上失仪,贵人还是饶过我吧。”
叶楸白颇不耐烦地掏掏耳朵,快走几步揽住梁宥然肩膀。
“罗里吧嗦的,跟我回去喝酒,喝酒!”
说着就揽着梁宥然回帐里去了。
见两人走远了,祁雪携了玉清泠的手,挑了块巨石坐下,亲热地说道。
“真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玉小姐。”
玉清泠理理裙摆。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叫我清泠便是,现下女侠可否与我告知姓名了?”
祁雪脸一红,当初自己是离家出走,不便说出名号以防暴露行踪,而今她也无需东躲西藏,于是大大方方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还告诉了她今日正是皇家秋闱捕猎之日,若不是她几日前就在山的另一侧扎了营,恐怕是会被皇家的侍卫挡在山外。
玉清泠消息灵通的紧,早就听闻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说是祁家女被圣上亲自封为太子妃,如今想来,刚刚那个质问自己的人,应该就是太子梁宥然了。
“祁小姐,听闻你好事将近?”
玉清泠试探地问道。
此话一出,祁雪脸上便浮现出小女子方有的娇羞神态,只眉间沾染了些许忧郁,轻轻点了点头。
“不瞒你说,你我初见之时,我正是听闻了圣上要赐婚的风声,从家中逃走,以寻求自由,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承影,对他一见钟情。后来被抓回家以后,才发现他就是外出游历的太子,我逃的婚,正是与我心上人的。”
“所以,你就应下了这门婚事?”
玉清泠闻言已然是猜了个**不离十。
祁雪垂眸,再次点了点头。
玉清泠见此,神色凝重,张了张嘴犹豫再三,终是问道。
“祁小姐,你是为何觉得,承影少侠,就是太子梁宥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