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房间中除了静,比刚刚更多了一分冷。
空气仿佛凝结了几秒,然后首先听到的不是座上人的答话,而是司檀扑通一声跪下的声音,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不停颤抖着,仿佛该乞求原谅的是他。
半晌,只听座上人冷笑一声。
“你自己的生活?”
司檀身子一颤,连忙向承影爬去,企图劝他赶紧认错,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可承影眼中凛然,依旧坚持道。
“是,徒儿不想再过这般刀尖舔血的日子了。”
“是因为那个女人?”
承影一愣,眼中开始出现难以置信和怀疑,最终眼神落到司檀的身上。
他浑身战栗着,抬不起头来。
座上人又笑了一声,这次的笑意味不明,听起来好似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缓缓走下高阶,绕到承影面前,眼中折射出异样又冷冽的光。
“不必看他,你的命是我的,就不该有任何事瞒着我。”
承影抬起头,对上他眼睛,这种感觉,仿佛有万千箭簇直直朝他射来,可他偏不想避,默默吞了下口水。
“求师父成全。”
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那人仰着头哈哈大笑,直笑到眼角泛泪,方才捧着肚子摇摇晃晃又回到承影面前,抬手捏住他的脸,指尖在他轮廓轻轻磨蹭着。
“成全?好徒儿,这世上没人比为师我更想你过的好。可你有没有想过,那女人是否真的愿意和你走,和一无所有的你走。”
承影愣怔在原地,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既然祁雪说过要和他永远在一起,他便愿意不顾一切去相信,去跟随。
“她是当朝尚书令之女,养尊处优,你们在一起能去哪里?是你一个毛头小子入赘到她家,一生被圈禁在四四方方的庭院里,让她抬不起头?
还是,让她放弃现有的一切,与你一起像这片枯叶一样,在江湖里四处飘摇,无枝可依?”
那人说着,俯身捡起承影脚边的一片枯叶,捻在手里,在他眼前缓缓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承影紧盯着那片叶子,眼圈泛红,好似窥见了他口中说的飘渺的未来。
下一秒,那枯叶被那人攥在手中,碾碎的脆片从指缝里流出,连带着承影心中的妄想和希冀,一同滑落到地上。
承影低垂着头,看着散落一地的碎叶,脑袋一片空白。
“换句话说,我的好徒儿,你真的配吗?”
一身杀生罪孽的他配过新的生活吗?
满手血污的他配拥抱她吗?
承影只觉心里刀绞一般痛着,豆大的泪珠从他眼眶里跳出,直直砸在地上。
脸再次被眼前人捏住,强迫自己看向他。
瞳孔里倒映出一个再慈祥不过的笑容,但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他眼中的狠厉。
“不过,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都是为了你啊,我的好徒儿。只要你乖乖听话,做完我给你的任务,权势,女人,都会是你的掌中之物。”
承影眼神闪烁着,想起祁雪如琉璃般通透的容貌和心灵,颤抖着摇了摇头。
“我……我不配。”
眼前人闻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脸。
“当你站在万人之上的位置时,难道还不配吗?
你放心,为师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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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歌舞笙箫。
迈过叶府的门槛,院内已有不少人三五成群地在一处闲聊喝酒了。
桐狄跟在祁雪身后,先去记礼簿的侍从那里递了东西。
仆从满脸堆笑,记下“祁府 赠护心甲一套”以后,招呼着将人送入里面。
今日的来客多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士族,或与叶楸白交好,或是闻名来揶揄一番。
祁雪不愿与他们过多交涉,寻了处角落的位置,唤了盏茶水,在一旁打量着众人,顺便找寻梁宥然的身影。
好不容易在人头攒动中瞥见了熟悉的面容,他身边站着的是许久未见的叶楸白,经历了日晒风吹,皮肤已变得粗糙,不似记忆中那般娇生惯养出来的白嫩,下巴上也蓄起了胡子,虽然比梁宥然大不了几岁,但有胡子的加成,倒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桐狄也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发现了梁宥然,开口问道。
“小姐,我们要去找太子殿下吗?”
祁雪点点头,起身朝那边走去。
前路突然被人挡住,却是叶蓁蓁。
祁雪微微颔首以示礼节,不愿与她纠缠,可她也随着祁雪转动的步伐换了个方向继续堵截。
“哟,我还当是谁来了,原来是祁家大小姐,竟还有脸踏入叶府。”
“叶将军凯旋归来,我自是要代表祁家来送上贺礼,叶小姐此言何意?我怎么听不明白?”
看着祁雪一脸无辜,装傻充愣的模样,叶蓁蓁气得攥紧了拳头,不依不饶道。
“你言而无信,哄骗了我与父亲,嫁入皇家不说,还蓄意勾引太子殿下,简直太不要脸!”
“哎呦哎呦,叶小姐出言不逊,真是失了世家大族的风度。”
祁雪皱着鼻子抬手掩面,与身侧的桐狄对视一眼,桐狄也立刻用嫌弃的表情附和,两人一来一往,引得叶蓁蓁涨红了脸。
“你!”
还没等她继续说话,祁雪又开口道。
“我知道叶小姐一直想嫁给太子,可我与宥然的婚事是皇上钦定的,叶小姐此言,难不成是在质疑皇上的决定?”
“我没有!你曲解我!”
叶蓁蓁又急又气。
“那叶小姐可要慎言呐。”
“我家小姐与太子殿下已有婚约,何来勾引一说?难不成是叶小姐听说了两人柔情蜜意,起了妒心,才恶语中伤我家小姐。”
桐狄也继续顺着祁雪的话乘胜追击,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自家小姐在别人面前吃了亏。
“柔情蜜意?”
叶蓁蓁冷哼一声。
“太子哥哥下午便来叶府帮忙打点上下了,若是他真关心你,又怎会让你一人驱车前往赴宴。在他心里,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此次我来是以祁府嫡女的身份,而非太子妃。且不说如今还未完成三书六礼,就算我们成婚以后,我也不会是任何人的附属,我有我自己的身份和权力,更有健全的双腿,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必别人带我去。”
“你少得意。我爱太子哥哥,就算做不了他的正室,做侧室我也愿意。”
听她颇有些疯癫的话,祁雪不禁摇头扶额。
“就算你愿意,宥然可不愿意。有我在,他连一个妾室都不可能有。”
“你——”
叶蓁蓁身后突然有道声音打断二人对话。
“嚯,殿下,你这太子妃还没过门,口气倒是不小。”
祁雪抬头一看,正是叶楸白和梁宥然,两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叶蓁蓁身后,也不知将她俩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只见梁宥然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眼神里依旧是讳莫如深,看不出他的想法。
祁雪来不及多想,款款施了一礼。
“叶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见身后有了靠山,原本处于劣势的叶蓁蓁又神气起来,转头扯着两人的衣角撒娇。
“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心悦太子哥哥而已,没想到会惹姐姐生气。”
梁宥然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衣角扯回,往前走了两步,横在两人中间,看不出偏倚。
“我家小姐还犯不上因为此等口舌之争动气,倒是叶小姐如此明目张胆地觊觎有妇之夫,未免也太……”
“住嘴,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下人说话。”
叶楸白行军久了,本来身上就带着威严之气,此时带了些怒意,更是骇人,桐狄听他这一吼,吓了一跳,祁雪连忙将她护在身后。
“我的人说话都直爽,还望叶将军见谅。”
听祁雪话里话外都没有歉意,反而有种横冲直撞的劲儿,叶楸白心想,这丫头从小到大都是如此,看来时间还没把她打磨圆滑,于是饶有兴味的话锋一转。
“你刚刚说殿下无纳妾之意,你又不是殿下,怎知殿下的意思?”
“我就是知道。”
祁雪偷偷看了梁宥然一眼,然后略显娇羞的挪开眼,微翘着嘴说道。
“殿下,此话当真?”
叶楸白朝梁宥然问道。
梁宥然盯着祁雪沾染了些绯色的脸,眯了眯眼。
“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叶楸白与他兄弟相称,自然知道他的秉性,一向让人捉摸不透心思的他能将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可见祁雪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了,于是便也不再深问,免得自讨没趣。
但祁雪却听得生出些火气来。
目前没有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以后还能有?
“叶兄怎么到这儿来了,难不成是想逃酒?”
一群青年簇拥着靠近,手中端着酒杯,面色已染了些醉意。
叶楸白笑着拍拍他们肩膀,朝祁雪这边点了点头。
“我与太子殿下过来躲会酒,顺便,见见未来的太子妃。”
众人这才注意到梁宥然也在此,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又朝祁雪颔了颔首。
“走吧,今夜不醉不归。”
叶楸白打着场面话,带着众人到桌案旁坐下。
叶蓁蓁仍不死心地往梁宥然身边靠近,祁雪虽然有些生他的气,但心中占有欲隐隐作祟,宣示主权一般携了他的手摆在案上。
众人看的明白,却又不敢唏嘘,只得举杯喝酒。
叶楸白也一把将妹妹拽回,给她介绍着各位的身份,安排她敬酒。
当众人注意力不再在他们二人身上时,梁宥然默默抽出了手,拢到袖中。
祁雪感到掌中的冰凉触感抽离,火气愈发大起来。
在外人面前他就如此放不下面子,连与她牵手都不愿多牵一会。、
于是不再理他,只顾闷头喝酒。
心中不爽,喝酒就喝得快。
菜还没吃几口,半壶酒已经下肚。
此时不知是谁先开了口,起哄道。
“叶将军,好久没看你舞剑了,今日可否让大伙一饱眼福呀。”
此言一出,引得处处附和。
叶楸白也不推脱,吩咐下人拿两把好剑上来,回应道。
“往日都是我独自舞剑,不如今日玩点好玩的,谁敢与我一同比试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