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的星子渐渐从蓝绸缎的背景中显露出来,天色暗下来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待那不速之客溜远以后,承影就将她的包袱从树后给祁雪扔了过去。
趁着晦暗,祁雪一边换上自己的衣服,一边和相隔不远的男人说话。
“一会儿我去看看能不能猎点野味吃,今天难得水暖,你也沐浴一下吧。”
“不必。”
承影的意思是要是靠她的三脚猫功夫,到天明都吃不上肉,但在祁雪听来就成了害羞扭捏的意思。
“放心吧,我不会偷看你啦,明日还不知天气如何,洗的干干净净的身子也舒爽呀。”
承影反应了半晌她话里的意思,以为她是觉得自己身上脏,于是悠悠地回了一句。
“我每日都有沐浴。”
祁雪刚换好衣服,从树后出来站到他面前,正递给他换下来的黑衣,就对上他无语又有点幽怨的眼睛。
“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着的时候。”
“不冷吗?”
面对祁雪的关切,承影长叹了口气,颇有些懒得再与她多说的意思。
“我从小便日日在冷泉下练内功心法。”
说罢便转身走了,没给祁雪回话的机会。
祁雪呆呆站在原地怀疑人生。
所以这几日没有沐浴,浑身脏兮兮的只有自己吗。而且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苍天啊,自己活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心上人,能不能不要让自己在他面前这么狼狈啊。
遗憾的是,苍天好像只把她的愿望实现了一半,那就是让祁雪意识不到自己在他面前的狼狈,就比如正大口吃肉的现在。
当然,兔肉也是承影打回来的。
一开始看着毛绒绒的小白兔被抓了回来,祁雪还想着装模做样的撒几句娇,比如“兔兔好可爱,我们不要吃它了”之类的话,可是承影的动手速度太快,没给祁雪开口的机会,当兔子被迅速地去了毛,串了串,架在火焰上以后,她的胃和大脑已经不允许她说出那么无理取闹的话来了。
承影扯了两只兔腿,一人一只,看着祁雪吃的狼吞虎咽,满脸油光的时候,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她真的是偷跑出家门的大小姐吗?
“喂,所有女孩都像你这样吗?”
如果这话换了别的男孩说,定是话里藏刀,带有别的意思,但对于从小没和女孩接触过的承影来说,这个问句只有表面意思。
祁雪吃的正起劲,听了这话也不恼,好像对他这句话是有深层意思还是只有表面意思并不感兴趣。
“别的女孩像不像我这样我倒是不清楚,但是所有女孩肯定都不喜欢被人叫喂。”
承影见听不到想要的回答,便也不再说话。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都不问问我叫什么吗。”
祁雪见他不为所动,怒嗔道。
“没必要。”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有需要喊你名字的时候。”
祁雪叹了口气,无奈自己对这样一个不解风情之人动了心。
把剩下最后一口肉塞进嘴里,然后捡起脚边的一根树枝,在沙土地上慢慢写下两个字——
泱泱。
“这是我的乳名,除了我父亲母亲,只有你可以这样叫我,我允许了。”
祁雪鼓着嘴,一边咀嚼嘴里的美味,一边努力把话说清楚。
承影瞥了眼地上的字,虽然木为笔沙为墨,但仍能看出笔画间的劲力和秀气。
见他也不说话,也不点头,祁雪只当自讨没趣,起身用脚模糊了那两个字,然后向水边走去。
“我先休息了,你慢慢吃。”
夜深了。
黑暗里,被火焰照亮的祁雪的睡颜是比星辰更耀眼的存在。
承影离她不远处的树枝上,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看着她。
睡梦里她的脸少了些伶俐,多了点娇憨,细看眉眼间还保留着那股倔强的劲儿。
这是承影十八年来第一次与除师父和小哑巴以外的人接触这么久,而且还是个女孩。
不过幸好他不懂得什么男女之事,所以相处起来也和与男子并无差别,只是她好像和自己见过的其他女孩很不一样。
承影的耳力极佳,今日那道士往此处来的时候,其实早在他距离十余里的时候承影便听见他凌乱的脚步声了,一是不知他是不是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二是也不好贸然去打断祁雪沐浴,于是在他临近的时候,承影才准备让祁雪有所动作。
他听见祁雪从水中慢慢起身的声音,溅起的水珠和泛起的涟漪,他都听的清楚,当时未觉有异,可是当下,在这寂静昏暗的夜里,那声音却在他脑海里无限地放大,再放大。
当时他便听着声音,判断她的动作,如今这漆黑的夜空就好似天赐的幕布,将他的想象一点一点投在上面。
他从未见过女孩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与自己的有什么不同,但是他今天听见祁雪穿好亵衣以后,怕来不及所以给她披上自己的衣服的时候,虽然是听声辩位,但还是难免瞥见了丝缕春光。
他看见薄薄的白色亵衣下露出的少女的曲线,微湿的头发浸润衣服,透出肉粉色的皮肤颜色。
一片静谧里,他沉重的心跳声格外明显。
心绪很乱。
为什么白日里并不起眼的事情此时却浮上心头不肯下去。
定是这夜空太让人浮想联翩。
可闭上双眼迎接自己的是另一块幕布。
明明已经冲过凉了,可为何仍是觉得身体有些燥热。
定是到了盛夏的缘故。
承影想着,翻身下了树,往湖边走去。
后来这几日,两人白日里都相安无事,纵马的时候偶尔闲聊几句,遇到漂亮的风景也会勒马驻足欣赏片刻,饭时承影如果心情的话好会开个荤,祁雪若是提出想换个野味尝尝,虽然会获得一个白眼,但最终也会如愿以偿。
一切都平淡如常,除了夜里承影在树上听着祁雪平稳的呼吸声时变得有些睡不着,以及夜里冲一次凉的习惯变成了两次。
“穿过这片山野就到寒水村了。”
路过的小河边已有妇人在浣衣,规律的捣衣声掺杂着带着乡音的嬉笑声,祁雪虽然听不懂她们在聊什么,但还是被她们单纯的快乐感染,嘴角上扬起好看的弧度。
承影顺着她柔软的眼光看去,绿意的尽头是一片规规整整的屋顶,袅袅炊烟从中缓缓泄出,祁雪光是想象都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先去找个客栈吧。”
承影点点头。
两人一进城只觉热闹非凡,街上女眷占了多数,一个个都互相催促着往一个方向走,说什么“快些走,不然就没有好位置了”。
人潮拥挤,两人骑马格外不便,于是都下了马一边逛一边找客栈。
祁雪倒是喜欢热闹,乐此不疲地看着街边小摊上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承影没有那么好的心情,皱着眉只顾往前走。
在他们路过第一间客栈的时候,承影就牵了马直接走了进去。
“客官打尖儿吗。”
小二见来了位气宇不凡的男人,赶紧殷勤向前招呼。
“两间卧房。”
“哎。两间上等卧房——”
小二一边吆喝着,一边伸手想帮承影拿手里的包袱和剑,但被他一个凌厉眼神吓得讪讪缩回了手。
“等等我呀,差点找不到你。”
祁雪从门外急匆匆赶了进来。
“要不是看见你的马匹在门口,我都不知道你来了这儿。”
承影一路上被吵得有些烦躁,此时只想一个人回房间静静,于是也并不答话,只顾跟着小二往楼上走。
小二见这两人郎才女貌,都仗剑而行,只当是江湖上某对逍遥侠侣绊了口角,于是也不敢怠慢了祁雪,慢走几步等她过来。
“两位客官是第一次来我们寒水村吗?”
祁雪点点头。
“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好生热闹。”
“两位可真是贵客啊,一来敝村我们的荷花就开了。”
“怪不得街上人们都争先恐后地要去什么地方。”
“是啦,我们村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每年荷花盛开这日定为花朝节,大家可以一同赏花玩乐。”
“玩乐?除了赏花还有什么好玩的嘛。”
“嗨呀,两位客官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们这些乡野村夫没什么讲究的活动,说出来还怕两位客官笑话。”
小二挠挠脑袋,笨拙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
“无论过什么节,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让百姓们感念天恩、共享盛世,哪里有什么雅俗之分呢。”
祁雪冲他笑了笑。
“姑娘人美心善,若是愿意去花朝节上凑凑热闹,肯定能拔得头筹。”
“这节日还有什么彩头嘛。”
听到有奖励,祁雪兴趣更浓了。
“今天去赏花的人都会给自己觉得漂亮的姑娘送花,收到花儿最多的人晚上可以坐画舫夜游荷花湖。”
这对祁雪来说不算的什么稀罕事,但不想打消小二的热情,于是决定让承影将坏人做到底。
“怎么样,有兴趣......”
没等她说完,承影便如她所料冷冰冰地打断她。
“不去。”
此时小二已经带两人到了他们的房间门口,承影说完便推门而入,直接反手关了门。
祁雪一脸他就这个臭脾气,别和他一般见识的表情。
“我们车马劳顿,也有些疲惫了,还是先好好休息再说。”
小二真心想让这姑娘体验下这里的风土人情,于是提议道。
“小的马上吩咐人烧上热水,姑娘一会儿吃了饭,洗个澡,睡上一觉,等休息好了再决定也不迟。反正现在还早,下午才正是热闹的时候。”
看着小二一脸期待的神情,祁雪不忍拒绝,只得暂且答应。
好在这家店的饭菜做的还算可口,在自己房中吃过以后泡了会热水浴,倒在床上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