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州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好像已经认定,谢瑾的一切以后都将归他所有。
隔帘内,谢瑾垂着眸子,看自己的腿上羊毛毯的花纹,耳边继续传来郭氏的声音。
“虽是如此,但凡事不能掉以轻心!你叔父脾气怪,又杀过不少人,谁知道他还正不正常,万一哪天发疯,把爵位给了谢明远,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不会的,谢明远脑子里全是做生意,把爵位给他就是浪费,只有我才能以后在京里给他养老……”
听着母子俩的猜测,谢瑾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满的嘲讽,他平生最厌恶自作聪明之人,因为一般像这种人……都会死的很快。
说话间,谢明州打了个寒颤,莫名觉得有些冷,他朝着外面望了眼,“好了别说了,我们先出去吧,叔父也快来了。”
窸窸窣窣一阵响声,母子俩出去了,又过了小半刻钟,谢瑾才让周沅也推着自己出去。
吃年夜饭的屋子在谢老夫人的膳厅内,里面早就架起了烤炉,大房的嫡子谢明远带着谢婉衣在看烤全羊,另一边还有两个丫环在煮茶,谢婉瑗让丫环煮的是玫瑰牛乳茶,谢明州则是候在了门口,见到谢瑾来,连忙亲热迎上来,“叔父您来了,冷不冷?”
他要接谢瑾披风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周沅只当没看见他一般,将披风抖了抖挂在木施上。
谢明元和谢婉衣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瑾目不斜视,花嬷嬷推着他来到谢老夫人旁边的座位上,右边坐的是二房的主子,也就是他的二哥,谢奎。
许久不见自己这位战神弟弟,谢奎颇有两分今日要促膝长谈的意思,但谢瑾却一个眼神也不给他,无法,谢奎摸了摸鼻子,又去拉着侄儿说话了。
这顿年夜饭和前几年没什么区别,就连菜式也一样,只一点不同,往年话就少的谢瑾今年话更少了,几乎只和谢老太太说了两句话。
大家都不懂他,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他是不喜欢热闹,都很默契地没有问什么,只有谢老夫人看儿子的眼神里有些隐隐的忧虑。
四个房的众人虽坐在一起,但心却散到了各处,大房的两个孩子想着生意上的事情,二房的想着怎么讨好谢瑾,三房的孩子想着开春了该买什么首饰衣裳,大人则心里惦记着府里要不要请戏班子来唱戏、怎么继承爵位、该怎么换花样找婆母要嫁妆等事。
今年还是老规矩,未成家的谢瑾陪着谢老夫人守岁,其余几房都各回各的院子。
在谢明州出门时,不知是不是脚底打滑,从台阶上滚雪球一般滚了下去,被扶起来时嘴摔破了一大块,还混着血沫子。
冬日里衣裳穿得厚,能遭殃的只有脸。
周沅替主子出了一口恶气,正憋着笑看天,谢瑾则是喝了口热茶,没说什么。
屋门合上,谢奎唠叨儿子的声音传来,“怎么这么大了还连路都不会走……”
守岁这种事向来有些无聊,谢老夫人年纪大了,等不到子时便要歇下,谢瑾则是等到了烟花绽放的那一刻。
烟花在天空中那么绚烂,却又那么短暂,人的一生那么枯燥乏味,却又那么漫长。
谢瑾看着天边,半晌,才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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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今年的守岁也和往年没什么不同,依旧是沈中实、曹氏还有沈承望一家三口守岁,沈嘉瑜在给母亲上了一炷香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她没什么睡意,便拿了纸墨,和两个丫环商量开铺子的事情。
秋浓老成,觉得此事需要深思,不要贸然行动,若是血本无归就太令人难受了些。
夏霜机灵,觉得可以先做些小本买卖,赚的不多亏的也不多,好歹先试试手,看看这条路子可不可行。
沈嘉瑜比较赞同夏霜的话,她在纸上先写上了‘胭脂’两个字,末了又划掉,胭脂的好坏一般外行人看不懂,容易被糊弄,顾客要是用坏了脸,就又是一笔麻烦事。
秋浓提议:“不如做吃食?”
沈嘉瑜摇头,“我们人手不够,也不会什么特色的吃食,京城的饭馆太多,我们比不过的。”
夏霜提议:“卖帕子绢花?”
沈嘉瑜还是摇头,“太伤眼睛,城内有好几个绣坊,物美价廉,我们比不了。”
说来说去,‘做生意’这三个字听起来简单,但他们一没人脉二没足够的银子,又都是女子,不好抛头露面,想做实在是难。
不过好歹今日有了个大概的规划,总不算毫无收获。
等到子时的烟花燃尽,沈嘉瑜才抱着思绪睡去。
大年初二,曹氏的娘家人来走亲戚了。
按理来说,初二都是回娘家,但曹氏的弟弟曹勇却例外,一大早的就携妻带子的来了。
曹勇有一儿一女,儿子十七,名曹飞翼,女儿十三,和沈承望同岁,名曹碧琴。
曹氏貌美,曹勇长得也还算不错,但曹勇的妻子常氏却面容普通,但近年来日子不好过,脸上又多了些苦相,一双儿女里曹飞翼长相随母亲,曹碧琴随父亲,还算清秀可人。
曹飞翼还在路上时就同母亲常氏打探那貌美表姐的消息,内心里一边可惜,要是自己的嫡亲表姐就好了,指不定还有希望把人娶回家。
妹妹曹碧琴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看了眼他普通的面容和今年脸上突然长起来的暗疮,心里笑他白日做梦,又一边想着自己也长得还算不错,能不能和沈表姐一样被高门大户的公子哥瞧上。
一行四人在早饭的时辰就到了,曹勇一只手提着新割的两斤猪肉,另一只手提着一布兜子红枣,就这么大刺喇喇的来了。
沈中实对这个小舅子没什么好脸色,吃了饭就回房了,曹氏则是恨铁不成钢地看曹勇,“去年就说了你姐夫不爱吃红枣,你今年又买红枣!”
曹勇掂了掂布兜子,‘切’了一声,“红枣可是好东西,前些年穷的时候好多人想吃都吃不到,姐夫也真是的,挑挑拣拣,真以为自己当个官就有多了不起似的。”
这话他也只敢当着曹氏的面说,要是真的沈中实在这儿,他是一个屁都不敢放。
曹氏又是叹气,一口气还没叹完,常氏就过来握她的手,“姐啊,你这保养的真好,一点儿年纪都看不出来,诶你这手上戴的是什么,怎么沉甸甸的,是不是一个金镯子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一块金子呢!”
曹氏一激灵,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被这两人气的气都喘不上来了,她掏空私房钱给曹勇还债还没几天,现在心里还疼着,没好气道:“穷旮旯里生的玩意,活该你没见过。”
常氏翻了个白眼,“大姑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再怎么穷人家生出来的那也没给别人当外室,这点大姑姐你还不如我呢!”
曹氏又是气的胸口一疼,夭寿了,早知道这俩混账要来,她就应该提前和管家说一声,见着这俩就往外打才对。
曹碧琴懂事一些,来为曹氏顺气儿,“姑母您别气了,我娘就是这样,其实她人没坏心的。”
曹飞翼也道:“对啊姑母,您别气了,以后等我赚了钱,再给您买个更大的。”
他们可没娘亲常氏这么蠢,全家现在就指望姑母送钱了,要是真把人气出个好歹来了,以后受苦的还是他们!
好歹侄女侄儿子还是有孝心的,曹氏这口气才顺了下来,让沈承望带着曹碧琴去玩儿,然后才看着侄子道:“好孩子,等开年了姑母一定给你找个好姑娘当媳妇。”
曹飞翼眼睛转了转,笑道:“娶妻娶贤,侄儿只想娶个孝顺的,日后对爹娘好,也能陪您来说说话……对了姑母,怎么不见嘉瑜表姐来吃早饭,是我们来的太晚了吗?”
曹氏在自家人面前从不装模作样,这会儿撇撇嘴道:“她才不稀罕和我们一起吃饭,人家自个儿在院子里有人伺候呢。”
曹家人这次来了是打定主意要住几天的,曹飞翼也不急,他总有机会再见到沈嘉瑜。
自从去年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后,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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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走亲戚的事情哪里都有,初三这一日,谢瑾的院子里也迎来了一位客人,是他曾经一位姓陈的下属,在外做了五年地方官,去年年末才得到调令调回了京城,如今在卫所任职。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见到陈怀远的两个女儿时,谢瑾的确惊讶了一下。
两个小姑娘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梳着一模一样的花苞头,长得也一模一样,叫人分不出来。
陈怀远笑,“她们是双生子,王爷您叫她们大圆小圆就行了。”
话落,左边的小姑娘立即道:“我是大圆!”
右边的小姑娘害羞地躲到陈怀远身后,小声道:“我、我是小圆!”
谢瑾给大小圆一人一个红包,笑看两个孩子朝他道谢,等到丫环把大小圆带下去玩了,他才问道:“为何起圆字为名?”
陈怀远挠挠头,“圆字好啊,人生不就像个圆吗,画一笔就满了,我媳妇那天给我生了两个闺女,我当时心里就想啊,我这辈子算是圆满了。”
谢瑾道:“的确是好名字。”
陈怀远看他的腿,不由得操心起来,“王爷,我就是个粗人,您别嫌我说话直,您难道这辈子就不娶妻不打算要个孩子了?说到底人这辈子就那么几个人,老子、老娘还有媳妇和娃,您生个孩子就知道了,这养娃娃可是个稀奇事。”
谢瑾好奇,“怎么稀奇?”
陈怀远咧着嘴笑,“就跟栽树一样,养着养着一天长一截,长着长着就会叫爹了,可不是稀奇嘛。”
谢瑾被他的笑意感染,眉眼间也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末了,他听陈怀远道:“对了王爷,您还能行吧。”
谢瑾:“嗯……”
送走陈怀远,谢瑾的院子里又冷清下来,他的桌子上有两个小姑娘掉在这里的、用来翻花绳的绳子。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窗边看不远处的树枝上两只雀儿叽喳打闹,方才的一切热闹好像都从未发生过,只有冷清与安静才是他生命的归属。
谢婉衣准备出府去找沈嘉瑜,路过来叔父这边看看,她蹦蹦跳跳来,“叔父!衣衣来了!”
谢瑾颔首,问道:“出门玩吗?”
谢婉衣猜到叔父会给自己零用钱,于是点头,“对!我要去找嘉瑜姐姐说话!”
谢瑾的手顿了顿,令周沅拿了个红包来,放了一张银票进去,另外给谢婉衣五十两,“去吧,也帮我带个新年红包给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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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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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晋江文学城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