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的裴府并非裴氏根基所在,藏书阁也建的寻常,不过上下两层,屋顶用黛色琉璃瓦铺设,檐上蹲踞着几只精巧的瑞兽,四角悬挂青铜风铃。
倒是阁前碧水环绕,翠竹成林,临窗阅书时,鸟雀与游鱼共乐,颇有几分静谧的书墨之趣。
裴湛委实无心看书,就踱步到窗前看鱼,时不时往水里扔一点儿饵料,见锦鲤们聚堆来夺食,唇角轻轻勾起来。
忽地,前方传来喧哗之声,聚堆夺食的鱼儿吓得四散开来
裴湛抬眸,远远的石径小路上,裴老夫人携几个丫鬟朝藏书阁走来,她们面带笑意,怀中抱着卷轴。
似是瞧见了裴湛,裴老夫人对身旁的大丫鬟翠莺叮嘱了几句,就走到路旁的凉亭里安稳地坐下。
裴湛心中疑惑,他读书习武时,祖母从不来打扰,今日是怎么了?竟然追到藏书阁来。
不容他多想,翠莺进了藏书阁,向他说明了老夫人的来意。
“……祖母特意搜寻了一些未出阁闺秀的画像,准备从中为我挑选出合适的婚配良缘?"
裴湛顿觉荒唐。他尚未及冠,又政务繁重,实在无心情爱,更不曾流露出娶妻的意愿,祖母这是做什么?
然而他拜见裴老夫人,将这些话讲明之后,却惹来了怀疑的目光。
裴老夫人虽鬓发花白,暮年之相,眼神却威严锋利得紧,不过上下打量了裴湛一眼,就轻笑一声:“你院里的事我都听说了,你长大了,也该正视身体的需求,是时候娶妻生子了。”
裴湛张唇欲言,却无话可辩。
拜崔潜所赐,他近日荒唐至极,多次夜遗,床具脏污不堪,兰橑院的仆从们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今日晨起,一个不知事的小丫鬟看向他的眼神隐隐带着揶揄,他就知道自己是在掩耳盗铃,那些荒唐早就大白于众了。
也难怪祖母急着为他相看妻子。
一时间,裴湛对崔潜的厌烦与不满达到了顶峰,男儿应志在民生社稷,怎可日日沉溺于情爱?崔潜实难成大器,却不该连累他也陷入此泥潭之中……
见裴湛面色不愉,裴老夫人也不愿逼得太紧,轻叹道:“可怜你生母不在你身边,你爹也不肯再娶妻,你大伯也早就丧妻,你三叔和你三婶更是常年在外见不到人,偌大的家宅,竟还要我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执掌中馈……”
裴老夫人说着说着也是真来气了,手杖使劲点了点地砖,怒道:“你们这一个二个的不肯娶妻,是要累死我这个老婆子啊!我明白告诉你,三个月内你必须娶妻!否则你们爷几个都给我滚出这宅子,省得在我眼前惹我心烦!”
真是造孽啊,都已经动了情|欲,还在这里嘴犟不肯娶妻……
裴老夫人摇了摇头,让身旁的丫鬟把怀里的卷轴都递给裴湛看一看:“我这把老骨头实在经不起折腾,也是怕了你生母那样的高门贵女……湛儿啊,你既然说自己专心仕途,那就挑一个书香寒门的妻子罢,只要她温柔贤淑、知书识礼、模样俊俏可爱,能打理好你的日常饮食起居,就足够了!”
说完,沉思片刻,又道:“还有,她的生辰八字必须旺你,如此才能家宅安宁,让我们裴家枝繁叶茂……若果真遇到此女,我就是死了也瞑目啊!”
裴湛并没有打开卷轴一观。
他垂着眼睫,长身静立于亭下,神情晦涩模糊,让人捉摸不定。
裴老夫人看出了几分端倪,按耐住激动的心,试探地问道:“难不成,湛儿已经心有所属?你莫怕,无论那女子是何身份,先带过来让我掌掌眼,若是相契,为你正妻亦无不可。”
裴湛眉梢微动,回过神应道:“祖母实在多虑……常言道姻缘天定,非强求可得,按图索骥也着实荒唐,祖母还是把这些画卷带……”
他的话还没说完,裴老夫人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即没好气地起身,转身拄着手杖快步离开:“限你七日,把这些闺秀的模样都瞧一遍,若是瞧不上,我再为你选一些……只是三个月后,孙媳妇还没有进门,你就和你爹你大伯,三个人一起滚出家门吧!”
裴湛:“……”
祖母怎如此固执?
哪有强逼着人娶妻的?
丫鬟们怜悯地瞧了裴湛一眼,随裴老夫人缓缓离开此地。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老夫人一向刚硬不屈,说到做到。大公子若是没有按时娶妻,是真的会连累大老爷二老爷被一起赶出家门的……
清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裴湛微蹙着浓眉,抱着卷轴长久地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反正都是媳妇,三个月孙媳妇是进不了门了,那就只能让儿媳妇进门。
裴湛仔细思索着可行性。
他爹一心想着她娘,只能指望伯父相亲娶妻,解他燃眉之急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裴湛思索妥当,转身欲走。
忽地察觉那物入了什么湿软之地,身形一顿,心脏怦怦加速,下一瞬,难以言说的欲念瞬间席卷全身。
裴湛的指节立时攥得青白,勉强扶着竹子缓缓俯下腰,周身的阴沉之气霎时间都快凝成灰雾环绕升腾了。
他不由低低地笑出了声,眼底毫不掩饰地透出病态狠鸷之色。
好!好!
真是好一个崔潜!
他因他引来的灾祸棘手难安时,他却在青天白日与佳人逍遥快活!
……
……
龙兴村,李氏新宅。
日上三竿,门窗紧闭的房内,新婚三日的小夫妻才止战不过两个时辰,又红被翻浪,低促娇吟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窗内传来林雾知破碎的泣声。
“放开我!我饿了我要吃饭!你要什么时候才肯做完呜呜呜!”
“……”
窗内传来崔潜低低地诱哄声。
可惜成效甚微。
咚咚咚的拳打脚踢声响起,还有崔潜的故作夸张:“腿要被娘子踹断了,以后娘子只能有个瘸腿郎君了!”
“……”
林雾知闹得厉害,这场欢愉到底没能持续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我觉得我们要商量好次数!”
在李家气呼呼地吃完午食,林雾知就拉着崔潜回到新房,而后坐在院中的石桌上,一本正经地与崔潜对峙。
崔潜心中有事,把玩这一颗从李家顺过来的黑棋子,心不在焉地点头。
“七日行房四次,你觉得如何?”
林雾知沉思熟虑道:“就在我月事之前或之后,那样才有效果。”
崔潜手中动作一顿——昨晚教林雾知说的话,算是白说了,林雾知依旧认为夫妻行房只是为了生孩子……
“一日两次,”他心里憋闷,没好气地反驳道,“否则免谈。”
林雾知微嘟着唇,有些不太情愿,但她也知道崔潜需求旺盛,削减太过容易使他逆反,到那时,他恐怕会在床上可着劲地折腾。
“好吧,这件事就先这样定,现在我们说下一件事。”
林雾知摊开掌心,眨眨眼道:“我是你的妻子,也就是你的管家婆,你赚的银钱都要交给我保管。”
崔潜毫无异议,崔家也是女子掌管后院钱财,男子专心驰骋官场。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粗布钱袋子,递给林雾知:“只剩十两银子了。”
林雾知也不嫌少,喜滋滋地把钱袋子收入怀中,又把脖中悬戴的青玉双鱼佩扯出来让崔潜看:“这枚玉佩我没舍得典当,就当做你的定情信物。至于我的定情信物,过两日再给你。”
崔潜望着玉佩,心情复杂片刻,微微撇过脸:“嗯,都听娘子的。”
林雾知把玉佩塞回衣领,开始问她与李家人都最期待的事。
“昨日晚食时,你和舅父说,你打算以后做买卖毛皮的生意?”
四下里寂静无声,林雾知也没敢高声语,只细细瞧着崔潜:“村子里还无人做过这个,你有几分把握?”
崔潜的眸色微沉:“我只是有这个想法,还不确定是否去做。”
林雾知不解,低声地道:“为何?你是有什么顾虑么?”
崔潜心里顿时闷到极点,偏偏他一生气,就会笑得极好看,以至于林雾知也跟着傻呵呵地笑,根本没察觉到风雨欲来的危险。
“我很好奇,娘子口中的‘你’,究竟是谁啊?”
林雾知笑容凝滞:“啊?”
崔潜渐渐冷下脸:“我在娘子心里究竟算什么?睡了几晚的陌生人?要娘子一口一个‘你’这样称呼?听起来和路边的阿猫阿狗无甚区别啊?”
林雾知:“……”
这、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一个称呼而已……她才成婚三日,没习惯这么叫,这也能生气?
林雾知眼眸瞪得圆圆的,不由流露几分无辜委屈之色。
崔潜一见林雾知这般模样,就知道她是无心所为,但就是这个“无心”狠狠挫败了他,这说明林雾知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爱他。
为何会如此?
他以为婚后应该是林雾知更喜欢他更爱黏着他,而不是他追着赶着……
但崔潜很快说服了自己。
娘子年纪尚小,又长于乡野,极少与外人打交道,性子养得单纯懵懂,自然不似他这般懂得如何表达爱意。
他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崔潜缓缓了心气,抬眸望了林雾知一会儿,忽地轻轻掐住她柔润的腮肉,来回晃了晃,勾唇笑道:“以后见到我就叫郎君,明白没有?”
“……”
林雾知眨了眨眼,第一次发现崔潜有点喜怒无常,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林雾知,你在听我说话么?”
暖融融的日光下,崔潜探过身,怀疑地盯着林雾知的眼眸。
二人离得近,崔潜清透白皙的面容和浓密修长的睫羽,落在林雾知眼中。
“我在!我在听你说话!”
奇怪了,她好像真是色胚,对着这一张俊脸忍不住撒娇卖痴。
“那叫一声‘郎君’听听。”
“……”
“你在沉默?”
“等等别急嘛!……咳,郎君。”
“再叫一声。”
“……那个……”
“我要生气了!”
“……好吧,郎君,郎君!郎君~怎么样?郎君可满意了?”
“嗯……尚可吧。”
下一更是周四晚24点
哥哥要来找知知和弟弟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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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