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屿只看了一眼郑老师就立刻低头,他用力地攥着傅泽年的手指,身体僵硬根本不敢看郑老师。
傅泽年到底不忍心,一手任彭屿捏着,直起身半挡在彭屿身前,“成为,你来了。”
郑老师一反常态,目光从轮椅上抬起淡淡地扫了傅泽年一眼,拎着水果绕过他站到彭屿身边,“能下地了?”
彭屿不敢抬头,满心的愧疚让他有些呼吸急促,傅泽年再度开口打圆场,“他恢复得不错,医生也建议我们……”
“我在和我的学生说话。”
郑老师突然开腔打断傅泽年,冰冷的语气让彭屿都抬头看去,只见两个成年人对立而战,曾经多年老友的和谐气氛好像消失了,郑老师面上冷然一片。
彭屿看着傅泽年绷紧的下颌线,踌躇开口:“好多了,不过还只能坐轮椅……”
郑老师这才移开目光,他看了一眼自己那像蔫了的菜苗一样的倒霉学生,颓然移开目光坐到陪护床上,“这么久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好好养伤吧,没落下残疾就谢天谢地了!我说你以后出门不能小心点吗,别总跟个二百五一样横冲直撞的,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小心谁能帮你小心?”
说到这郑老师莫名抬头瞥了一眼傅泽年,又翻了个白眼以后嘟囔了一句:“没心没肺的。”
郑老师一番口是心非的关心、指桑骂槐的叮嘱,听得彭屿心里松懈了一些。骂他两句也好,不然他感觉面对培养他两三年的郑老师心理压力太大。
彭屿稍微松开了一些傅泽年的手,低头嘟囔,“不是我不小心,那不是救人吗……”
不说还好,一说郑老师就像被点爆的炸药桶,“救个屁的救!那么□□着你救!你不上前凑热闹至于这样吗!这下好,坐轮椅舒服了?”
郑老师一气之下说完看到彭屿那两条石膏腿又心疼懊悔,歪头啐了一口就看到了站在一边的傅泽年,火力当即转移。
郑老师:“再说你是怎么回事?你一个三十来岁的人还看不住一个毛头小子?你那本事呢?学识呢?你就让他在他家楼下出事?你不知道他这辈子最大的指望是什么?一天天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这么大岁数人你不害臊吗?”
郑老师霹雳哐啷一顿窒息问句输出,直接把彭屿都给问傻了。
郑老师这是咋了?怎么好像对泽年哥怨气这么重?
彭屿抬头看傅泽年,下意识地为傅泽年说话,“其实不怪泽年哥,这都是我自己……”
彭屿还没说完就在郑老师杀人的瞪视下闭上了嘴,不敢出声了。
郑老师瞪了彭屿一眼,又对着傅泽年说了一句,“一会你跟我出去,咱们兄弟俩好好聊聊。”说完又看向彭屿,“得了,事已至此,好好养腿才是最重要的,回去我联系联系那些推拿医师,好好治治你这腿。”
彭屿点点头,不安地揉捏着傅泽年的食指,“老师,那比赛……”
“名单我已经重新提交了。”
彭屿一时心里苦涩地沉默下来,虽然早知道他这样别说比赛,怕是已经给郑老师添了不少麻烦。
“比赛你就别想了,我给你留了个替补的名额,要是你能动,到时候跟着一起去看看吧。”
郑老师到底不忍看彭屿消沉的样子,毕竟也是自己的学生,又是个好苗子,他恨不得比彭屿还懊悔惋惜。
“行了,我今天就来看看你。”郑老师站起身,侧站在傅泽年身边用手背拍了一下傅泽年肩膀,“走吧?”
彭屿握了下傅泽年的手,男人安抚地笑笑,伸手抚摸了下彭屿的脸颊,“等我一会,聊完我们一起去吃饭。”
彭屿这才放下心点点头,刚要嘱咐让他快点回来,就听到身后郑老师怨怼的声音,“你俩非要在我面前这样吗?”
彭屿一愣,哪样了?
病房里就剩下彭屿一个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坐轮椅,彭屿趟了那么久,现在已经接受了现实。他转头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气很好,蔚蓝的天飘着几团软绵绵的白云,偶尔两片落叶被风带着舞过窗前,又是一年秋天。
彭屿试着滑动轮椅到窗边,短短半个多月恍若隔世,地面上光秃秃一片,早餐的雾气弥漫,人们穿着厚厚的大衣、棉服来往匆匆,不知道今年的初雪是什么时候。
他正想着,忽然余光里飞过一个小东西,彭屿伸手按到窗框上抬头望天,果不其然,无数细小雪花正在风中摇摇晃晃地落入人间。
彭屿面色有些惊喜,裹着凉风的初雪像是也飘进了他的心间,带来了一丝凉意,吹通了堵塞良久的憋闷。
医院门口一位老妇人拍了拍手臂,嘟囔了一句:“今年雪下得这么早。”
病房门轻响,彭屿迅速转头,“泽年哥,你看下雪……”他看清门外的人当即止住了话头,“阿姨,您怎么来了?”
门外的居然是傅妈妈。
老妇人看到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直心疼的哎哟感叹,“怎么伤成这样啊,可怜的孩子。”
彭屿还不太会用这个轮椅,还是傅妈妈推他到床边的,彭屿有些不好意思,“阿姨您先坐,泽年哥应该马上就回来了。”说完彭屿又想起傅泽年照顾他这么久,家都没回,“对不起阿姨,这段时间泽年哥因为照顾我一直没回去,耽误他很久……”
“说什么呢傻孩子!阿姨都知道,这怎么能怪你,反倒是你受苦了,你是个好孩子,泽年照顾你是应该的,只要能把身体养好,其他的都不重要,知道了吗?”
彭屿有些歉意地低头,“我知道,谢谢你阿姨。”
傅妈妈坐在床边握着彭屿的手,“哎,泽年那小子是个没意思的,闷葫芦!我这次是瞒着他偷偷来的,哈哈哈,一会你可要帮我哦。”
彭屿有些惊讶,他本以为傅妈妈来看他是因为泽年哥一直在他这里不回家,是因为泽年哥的原因,可泽年哥居然不知道?
彭屿和傅妈妈聊了一会,傅泽年就和郑老师一起回来了,正好梅女士给他们带午饭,大家都聚到了病房里。
彭屿一时面对三方压力有点大,连怎么介绍都不好开口,还是傅泽年很从容地接过梅女士的饭盒,“阿姨,这是我妈妈,她比你小两岁,您叫她妹妹就好。妈,这是彭屿的母亲,姓梅,梅花的梅,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彭屿的大学体育老师,姓郑。”
傅泽年介绍完,那边已经梅姐呀、郑老师、妹子的叫上了。
他则放好东西,拿出一件外套细心地给彭屿穿上,拉好拉链,又拿出棉拖鞋、毯子给彭屿收拾好,才转头打断他们的寒暄,“正好饭点,我们去医院对面吃吧,我有两件事想和两位长辈商量。”
郑老师一听这话脸就忍不住拉长,又强强忍住。梅女士也点头,“大妹子好不容易来一次,这段时间也多亏泽年,不然我一个老太太还不知道怎么熬过来,一起吃吧!我也得好好感谢感谢你,还有郑老师,多谢你这么远来看彭屿。”
彭屿转头看着推轮椅的傅泽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泽年哥。”
他心里多半猜到泽年哥是要和大家坦白他俩的关系,只是没想到居然双方家长见面会是在医院里。
傅泽年推着彭屿走在最前面,男人这几天面色好了一些,眼底不再一片青,胡子也刮干净了,不过此刻还是和曾经的利落精英不搭边,反倒是一身松弛的运动装,在医院混迹了这么久,如今一眼望去就能很明显的猜到应该是哪个病人的陪护。
不过男人精神不错,因此他罕见地面带微笑摸了摸青年的头,“害怕了?还是生我的气?”
彭屿笑着摇头,“是我拖太久了。”
傅泽年捏了捏彭屿的后颈,“不怪你。”
正值中午,初雪已经化作湿润的地面,明媚的阳光出现,仿佛刚才下的一场雪更像是毛毛雨或者一种错觉。
不过彭屿久违地呼吸到新鲜空气,清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冲刷走了郁结的浊气,彭屿觉得整个人都好像轻松了不少。他深深呼了口气,脸上不禁也露出笑容,“泽年哥,今天天气真好啊。”
梅女士笑着给自己儿子拉了拉衣领,“马上就要入冬冷了,没几天暖和日子了。”
彭屿笑着开口:“谢谢妈妈。”
几个人就近找了个包间,本来饭口人就多,彭屿不禁怀疑这是泽年哥提前就定好的。
傅泽年给每个人倒好水,先看着彭屿喝了一口,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阿姨、妈,我先说第一件事吧。”
傅妈妈瞪了傅泽年一眼,“真是的你急什么呀,我们这才刚坐下呀。”
傅妈妈是典型的南方温柔女子,梅女士则是北方人,梅女士虽然面上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笑着拍了拍傅妈妈的手,“没事,就让孩子说吧。”
郑老师则是切了一声转头喝水。
彭屿把手放在了傅泽年大腿上,两人对视一眼,傅泽年淡淡开口,“我打算从万丞离职了。”
傅妈妈听到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梅女士有些疑惑地问,“好好的怎么要理智啊?是不是彭屿耽误你太久了啊?”
傅泽年笑笑,“不是的阿姨,和彭屿没关系,这是我自己对人生的规划,这件事我很早就考虑好了的。至于彭屿受伤,可以说是我实行计划的一个契机。”
傅妈妈瞥了傅泽年一眼,傲娇的喝了口水,拉着梅女士的手,“梅姐你不要管他,他从小主意正的很哦,我和他爸都不管他的。”
梅女士无奈地笑笑,也不好再说太多。
郑老师事不关己地顺口问了一句,“那之后你要去哪啊?”
傅泽年淡淡开口,“应该是会去北城中医药任职教授。”
郑老师一口水呛进气管,咳得脸红脖子粗,“什么?!你来北城当老师?!”
傅泽年好像报复似的对郑老师一笑,“有什么不妥吗?”
郑老师咬牙半晌,“那就希望你记住为人师表四个大字。”
彭屿自然对这个消息也震惊,不过他更觉得泽年哥真厉害啊,在大学当教授呢!
傅泽年等着一桌人消化得差不多了,再度开口,“还有第二件事,我有爱人了,可以的话,今年年末订婚,明年二月结婚。”
傅泽年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莫名地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