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君墨瞧宋良玉如此反应,心下称奇,他与宋良玉相识数载,宋良玉既是他的病患,亦是他的挚友,关系亲厚,他自认为无人比他更了解宋良玉。
温润如玉是迷惑人的表象罢了,实则清冷如霜,不近女色,年过十七身边却连个近身伺候的婢女也无,年纪轻轻便如无欲无求的苦行僧一般。
稍有脸面或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婢女成群,通房侍妾享尽温柔,甚至许多男子家中妻妾成群仍不满足,时常出入烟花柳巷寻花问柳。
同样身为男子,风君墨先前以为宋良玉的‘清心寡欲’是在男女情事一事上尚未开窍,直至见到叶瑶光他才明白并非如此。
不近女色的宋二公子只近叶瑶光一人罢了。
若无别样情愫,岂会在生死抉择时毫不犹豫将生的机会留给她,宋二公子多惜命的一个人啊,犹记第一次见时,奄奄一息的少年眼中有着惊人的求生欲,经历毒发时生不如死的折磨一次又一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换作寻常即便不死也多半早已崩溃,
风君墨再瞧了眼前方清瘦的背影后转过头面对叶瑶光,凝视她片刻,随即抓起她的右手凝神一探究竟。
宋二公子仿佛后背长了双眼睛似的,在他有动作之时便转过身,神情肃穆紧盯着。
待风君墨收回手,宋良玉才出声,“如何?”
风君墨唉声叹气:“唉,这病我治不了。”
叶瑶光闻言怔愣沉默,宋良玉脸色一变,语气也变得急切,“她只是失明而已,你怎会治不了?”
正所谓关心则乱,向来处事不惊的宋二公子终究还是乱了方寸。
“你个庸医!”
竟然有人骂他是庸医,这人不是别人竟然是他的挚友,风君墨感到一阵心酸。
“你小子骂谁呢,若我是庸医你岂能活到今日,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翻脸无情。”
宋良玉怒斥:“连小小的眼疾你也治不好,不是庸医是什么。”
“你!”
风君墨活至今日二十有五,十五岁出师,已行医多年,唯独宋良玉敢与他这样说话。
若换作别人,早死上一百回了。
叶瑶光辨不出这两人是故意斗嘴还是真起了争执,适时出声,“风大哥,我为何会突然失明,莫不是方才的箭上有毒?”
风君墨对她的态度与对宋良玉截然不同,温和解释道,“箭伤无碍,皮外伤而已,只不过先前你便中了情焰之毒,余毒未清又加之你患有雀目之症,本该静心调养,可你连日劳碌,才会如此。”
“雀目之症?”叶瑶光低喃,随即又恍然一笑,“原来如此。”
风君墨疑惑问她,“你可知‘雀目’为何意?”
叶瑶光摇头轻笑,“在此之前并不知,但方才听了风大哥的一席话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我自七岁那年不知何故双眼在夜里便会视物不清,当时年幼并未在意,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未料会严重至此。”
年幼时已有症状,她年幼不知事未将其放在心上实属正常,可她是叶家千金,其父是凤安郡郡守,身侧常有丫鬟婢女伺候,近身之人必能察觉,其父母早该知晓她患有夜盲之症,早早请了大夫替她医治才对,可观她此刻的反应,似是头一回听说这雀目之症。
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其父母也早该发觉异样才是。
除非她在叶家并不如传闻中那般长辈宠爱兄长疼惜,甚至是备受忽视,亦或是有别的缘由她刻意隐瞒。
“你在叶家过得不好?”
宋良玉问出了风君墨的疑惑,他面色沉沉,瞧着挺吓人,风君墨还是头回见他如此生气。
“良玉,你冷静一点,会吓到瑶光的。”
叶瑶光看不见,且宋良玉的语气也算是正常,风君墨这话让她一头雾水。
“宋良玉,你怎么了?”
宋良玉面色一僵,抿唇不语。
风君墨低笑出声,打趣道:“他一时情急将嘴给咬破了。”
“……”
叶瑶光裹紧被子,头往里缩了缩,宋良玉则转身出了屋。
屋中暖和,屋外幽凉,初九赶忙为自家公子披上披风。
“公子,您折腾了一宿,该歇息了,叶姑娘这边有风神医,您无需担忧。”
宋良玉拢了拢披风,心不在焉应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初九有些心急。
“公子……”
初九欲再劝,初八赶忙将其拽走,两人退到院外后,初八压低声音训斥。
“跟在公子身边这么些年,公子的性子你该是很清楚,少说多做,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公子行事自有主张,你莫要多嘴。”
初九心有不满,反驳道:“叶瑶光除了一张脸以外哪里配得上公子,凭什么得公子如此偏爱,甚至不惜舍命相救,此番她更过分,竟闹到长公主府去了,又是公子去救……”
“初九,休得对叶姑娘不敬!”
初八低声喝止后又将初九扯着走远了些,苦口婆心劝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便不要妄下定论,你可知叶姑娘夜闯长公主府是为了公子,你又可知公子对叶姑娘……近日你处处针对叶姑娘已让公子不悦,你若还不知收敛,公子身边如何容得下你。”
两人跟随宋良玉多年,忠心耿耿,是宋良玉的左膀右臂,初八较初九更稳重些,初九钻牛角尖时除了宋良玉便只有初八能劝得动他。
风君墨自屋中出来,见宋良玉还守在门外,故作惊讶‘咦’了一声,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
“折腾了一宿你不累啊。”
宋良玉目视前方,轻声问:“她究竟如何了?”
风君墨无奈叹气:“你怎这般死心眼,方才我不过是故意吓唬你罢了,瑶光她无碍,最多三个时辰她的眼睛便可恢复,眼下你才是性命垂危之人,也不知你先前与我商议的计划行不行得通,你这身子最多还能坚持三天,若靳淮笙不入局,你又当如何。”
宋良玉平静道:“靳淮笙是个孝子,他会来找你的。”
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让风君墨打消了疑虑,偏头盯着他的嘴瞧了许久,满是好奇。
“瑶光唇上的血迹该不会是从你嘴上染过去的吧,夜黑风高的,你俩玩这么刺激?”
“咳咳……”
宋良玉呛咳起来,面色也变得红润了些,眼神微闪,并未多作解释。
他越是如此,越是让风君墨想入非非,不知想到什么,竟是怒不可遏。
“宋良玉你个禽兽,你竟然趁她虚弱时对她行不轨之事!”
宋良玉瞥风君墨一眼,不知他又哪根筋不对,懒得浪费口舌与他争辩,欲转身进屋,却被风君墨拦下。
“她已歇下,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极为不妥,日后她还要嫁人,你莫要毁她清誉。”
宋良玉皱眉道:“你今夜的言行举止过于反常,有话直说便是,何必藏着掖着。”
风君墨道:“良玉,我留在你身边这么些年提的唯一要求是尽你所能帮我查出害死我小姑姑的幕后真凶,你与我说我小姑姑的死与皇后有关,但还有一件更为重要之事你瞒着我,我小姑姑的女儿还活着,对是不对?”
面对风君墨的质问,宋良玉眼神变了变,严肃起来,“你当明白,薛家一日未沉冤得雪,这世上便不能有薛家后人,不管是你还是你姑姑的女儿,我知你的性子,若你知晓你姑姑的女儿还活着必然不顾一切要与她相认,此举极不明智,稍有不慎会害了她。”
风君墨凄然一笑,道:“若我不明白,又岂会心平气和与你说这些,她如今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自然是希望她能好好活着,你不该瞒着我的,原来这么多年来她离我这样近,若是我能早些认出她,她何至于受这些苦。”
与此事上宋良玉自知理亏,并未替自己辩解,而他的沉默使得风君墨更加确信自己所猜测的是对的。
恼怒之余更多的是自责。
“良玉,你与我说句实话,你可知骗了我小姑姑的负心汉是谁?”
他六岁便被父亲送去外祖父家,每年他生辰时小姑姑便会看他,当年薛家出事时他八岁,正值他生辰,小姑姑因去他外祖父家看望他而逃过一劫,小姑姑回京后发现家门覆灭随即写了封信送到他外祖父手上,随后外祖父便秘密将他送走。
那之后他每隔一个月便会受到小姑姑的一封信,如此持续了七年,直至小姑姑出事前半个月他才从小姑姑的信中知晓小姑姑有个女儿已六岁多了。
那年他十五岁,收到小姑姑的信后便兴冲冲回京见小姑姑与小表妹,以及他想瞧瞧小姑姑的夫婿究竟是何许人也。
当他找到小姑姑信中提到的将军府的宋夫人时却从宋夫人口中得知噩耗,他的小姑姑与小表妹失足坠崖死了,而他想见一见小姑姑的夫婿,宋夫人却说不知那男子是谁。
他不信小姑姑的死只是意外,可他势单力薄又常年不在京中,对当日所发生的事也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所以他将希望寄托在与小姑姑相熟又知晓一些内情的宋良玉身上。
十年了,他见到了一个与小姑姑长得极为相像的少女,不仅外貌像,连性子也像,他有了大胆的猜测。
宋良玉并未否认,他几乎能肯定了叶瑶光便是他小姑姑的女儿,他那个从未谋面的小表妹。
原来宋良玉是知情人,必定也知那个骗了小姑姑身心的男人是谁。
宋良玉摇头道:“那人我从未见过。”
风君墨不信他,又道:“我小姑姑离世后,瑶光莫名其妙成了叶家的女儿……”
宋良玉知他所疑,截然打断他的话,否定他的猜想。
“叶大人与你姑姑之间清清白白,这一点毋庸置疑。”
之后无论风君墨问什么,宋良玉要么不答,要么说不知,风君墨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带着怒气回了自己屋里。
风君墨前脚才走,宋良玉后脚便进了寝屋将门关上不说,还落了栓。
确如风君墨所言,叶瑶光已熟睡,宋良玉在床边凝视她的睡颜许久,目光不由自主黏在娇唇上,着了魔似的俯身。
薄唇印上娇唇,轻轻贴在一起,触感似乎与方才并不一样,方才她的唇微凉,此刻却是热的。
良久后熟睡中的女子翻了个身,他如梦初醒直起身,目光冷不防瞥见她身上还穿着那一身在地上打过滚的夜行衣,俊眉微拧,而后亲自上手为她宽衣解带。
翌日清晨,叶瑶光悠悠醒来,入眼是一张俊美无暇的脸,她的腿搭在他身上,他的手搭在腰间,两人以亲密之姿同床共枕了……
她尚在怔愣中,宋良玉也睁开了眼,与她的目光对上,两人皆是一愣。
宋良玉比她反应快,恶人先告状。
“叶瑶光,你又对我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