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门,灿烂的晚霞也随之被关在门外,纪筠无视众人,沉默地低头换鞋。
今天他穿着黑色衬衫,两臂箍了红色袖带,露出紧实有力的手臂,左手还拎着一袋饱满圆润的雪梨。
原本热闹的饭桌安静下来,几人都浮现出惊讶之色,还是褚蓁先站起来开了口。
“吃饭了吗?”
看着对方摇摇头,褚蓁正准备去厨房给他添一副碗筷,不过纪筠在她起身前轻声拒绝了她。
“不用,我去拿”。嗓音带着几分倦怠的微哑。
说完后他拎着东西就进了厨房,但迟迟没有出来。
“不是,小筱你不是说纪筠哥今天不回来吗?”
许斯然吃得嘴巴鼓鼓,一脸疑惑地向身边的纪筱提问,连陈叶飞也跟着点头。
后者则是耸耸肩:“不懂,问过了,他上午确实说不回来。”
“但他今天难得主动问我一次”,补充完她偷看了一眼正吃饭的褚蓁,褚蓁呢,一次两次心不在焉地往厨房看去。
“什么?纪筠哥问了啥?”
许斯然好奇地凑过去问她,纪筱神秘一笑,偏头看见许斯然放大的脸,压下了嘴角,淡淡道:“下午问我蓁蓁醒了没。”
“噢。”
许斯然得了答案,无趣地挪回身子,心底泛起酸酸涩涩的涟漪,她看向碗里的鱼丸,顿时觉得这一桌的菜都不合胃口了。
“哎呀,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导师刚刚发消息给我说论文可以晚点传,吃完饭陪我去April嗨皮一下?”
April,纪家名下的酒吧。
看着碗里堆满了东西,全是她爱吃的,许斯然心里的郁结消去了大半,点头答应了纪筱的提议。
“顺便把徐衍礼叫上,我们都好久不见了!”
......,提到无故离开的徐衍礼,许斯然忽然又吃不下了,拿着筷子兴致缺缺地戳着白米饭。
“小筠,怎么还没出来?”
见厨房里的人迟迟没有出来,陈叶飞担忧地朝里面问了一嘴。
没一会,纪筠就拿着碗出来了,自己盛了饭在褚蓁身边落座。
许斯然从上次后就有点怕纪筠,看他坐下就默默吃饭,而纪筱和他本来话就不多,也沉默着,一时之间氛围沉寂下来。
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脆响。
“你昏迷了两天,刚醒,荤腥油腻的少吃一点。”
他冷不丁地说话,让几人纷纷抬头看向他。纪筠倒是神色不变给褚蓁盛了一碗丝瓜豆腐汤放她面前。
“谢谢。”
“嗯。”
两人客气完,五个人继续沉默用餐。
虽然饭很好吃,但是陈叶飞和她住一起,纪筱也不嘴馋这一次两次。她受不了这样奇奇怪怪的吃饭氛围,火速扒拉干净碗里的饭,“啪”地一下放下筷子,对着剩下的人说:“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那个,陈姨,我导师刚刚又发消息让我今晚就把论文给他,我们先回去?”
陈叶飞一切都以纪筱为主,听见纪筱急着走,她也起了身准备离开。
至于许斯然?
她更是着急,纪筱走了,留她在这里看喜欢的人和别人亲亲热热,她迟早要爆炸,就算这个人是褚蓁也不能忍!
“唔,等...等等我,还有一口,一口。”
怪纪筱给她夹得太多,她一边塞一边幽怨地看向纪筱。
终于!最后一口顺利咽下后,几个人噼啦啪啦拿着东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纪筠家。
“砰”,随着一声急促地关门声,房子里很快只剩下褚蓁和纪筠两人。
她愣了一下,浅浅抬头看向纪筠,意外对上纪筠漆黑的深眸,两人就这样直愣愣地对视上了。
电石火光交汇之间,两人很快别开,纪筠淡淡一笑,褚蓁则是低头喝汤。
厨房里的药还熬着,沸腾声咕噜噜的,两人耳边此刻就只有它的声响。
褚蓁发现自己还不太适应和纪筠独处,即便她和他已经有了更深的接触。
“可以少吃一点...”
“纪筠你有没有...”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
“你先说。”
纪筠微微一怔,旋即,眼底浮出笑着,神情散发出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缱绻。
“还是你先说。”
褚蓁放下勺子,严肃认真地问他:“你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
原来是在担心他?
纪筠目光停住在她好看的眉眼上,笑意径直蔓延到嘴角:“没有,你呢?”
褚蓁自然没有,她摇着头,心里还是担心。
她在精神图景中给他换了颗心脏,虽说那是他精神意识的幻化体,但和他本身的精神力息息相关,出了意外她承担不起纪家和联邦的追究。
“是在担心这里?”
纪筠指着左边胸口对她说,他自然知道褚蓁在担心什么。
“一切都好,谢谢你。”
“一颗很美丽的珍珠心脏,我很喜欢。”
听到他的亲口回答,人又这样活生生站在她面前,褚蓁自然而然把心里大石头放了一半。
但她这个年年拿第一的尖子生也对这种做法没有把握,心里暗自决定明天回梨花圣所查查资料。
“你呢?你刚刚是想说什么”,她问完后重新拿起了勺子。
纪筠垂眸:“嗯,是想说可以少吃一点,晚点要喝斯然给你带的药。”
原来是要说这个。
“好。”
饭桌上她是答应得干脆,可是当纪筠段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出来时,她还是对着碗迟疑了几秒。
纪筠看出来她的抗拒,哼笑:“怕苦?”
褚蓁摇摇头,端起碗麻利地一饮而尽,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难喝,清苦的味道在嘴里漫开,鼻尖都是药汁深沉独特的气味,有点怪怪,但能接受。
“冰糖雪梨汤,甜的。”
趁她喝药之时,纪筠去厨房给她倒了汤。褚蓁看着汤才明白他那会待在厨房是干什么。
原来在替她熬甜汤。
骨瓷碗里的汤色泽晶莹,透过半透明的汁,能看见如玉的雪梨,它们被炖煮得软糯,泛着淡淡光泽。
她尝了一口,清甜不腻,清新果香和冰糖完美融合。
他比她想象得要会做饭。
“你要尝尝看吗?”
褚蓁拿着勺子递到他的嘴边,纪筠看着眼前的一大块雪梨呆滞一秒,随后张开嘴咬着勺子一端将果肉和甜汤吃了个干净。
“好喝吧?”
在别人面前夸赞自己让纪筠有些扭捏,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还行。”
“哪里是还行?是特别好喝!谢谢啦。”
————
电视里还放着许斯然看的动漫,她坐在沙发上端着雪梨汤边吃边看主角团的大冒险,而纪筠此刻正在厨房洗碗。
吃完以后,她乖乖端着碗进厨房准备自己单独洗干净,不必再麻烦纪筠。不过,他不给她这个机会。
“还吃吗?”
看着纪筠对自己温朗一笑,她捏着碗勺的手泛白:“不用了。我自己来吧,你去休息一会?”
纪筠自然而然接过她手里的碗,水花在碗里绽放,洁白美丽:“没事,你出去坐着吧。”
于是,褚蓁又呆呆地转身离开。她发誓她真的抱着不麻烦人的心态过来的,奈何纪筠怎么那么会笑,好勾引人。
想起纪筠回来时风尘仆仆的模样,这两天他大概没能好好休息,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迟彧和纪家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弄清楚的。
连日的忙碌和压力在他身上留下了不易察觉的痕迹。
“都好了?喝点水。”
身边的沙发凹陷下去,她嗅到纪筠身上好闻的香味,若有若无的暖香,不闷人,甜甜的,和他还挺有反差的。
“谢谢”,他从褚蓁手中接过水杯。
“需要去休息吗?”
“嗯,我待会去洗漱,你今天也早点休息。”
她缓缓点头,其实睡了两天,她现在一点也不困。所以在目送他上楼的背影消失以后,她独自一人再次散步散到水果湖旁边消食。
这次月亮比上次圆了许多,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在几层薄薄的乌云后。月亮这会在天上,也在湖面上,四周每一片青草叶上都被蒙上了轻柔的光辉。
沉静的空间能让她心安,也许她需要好好思考接下来的人生规划。
原本以为从梨花圣所毕业后,就能按照她从前的预期到边境地带看山看水看异种怪物,不需要日复一日地过着重复的生活,不需要学习看其他人的脸色。
其他人不都是想要逃离原生家庭嘛,她家就自己,从小在克里亚长大,这座繁华的城市就是她的“原生家庭”,她还挺渴求远离这里的,也不是说克里亚不好,而是这里太熟悉了。
只有在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自由才真正属于她。
现在由于她的一念之差和害怕联邦的手段而签下了合约,以纪筠的身份地位,她好像要被永远困在这里了。
况且,和纪筠结合以后,她就已经被捆绑在他身边了。该死,当时她怎么就亲了上去呢?
不过,人们都说要知足常乐,她现在没走出克里亚也见到了异种,还体验了一把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幻境束缚,从前拮据的卡里有了数不清的钱,她什么也不用担忧了。
其实也可以,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吧。
纪筠可以称得上是高富帅了吧?
想到纪筠的模样,褚蓁垂下头偷笑。风吹起来了,有点凉,她照例忘记带件外套出门,出门散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站起身回了家。
电视机里的热血漫被换成了居家频道,镜头正展示着怎么用简单的食材制作最好吃的可乐鸡翅,而纪筠穿着柔软的灰色短袖交叉着双腿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电视看得很认真。
他的碎短发还是湿漉漉的,眼睛盯着电视画面,安静的样子和平时生人勿近、寡言的形象大相径庭,看起来就是一个乖巧的小男孩。
客厅大灯被关掉,只有电视略微刺眼的白光,褚蓁打开门进来就看到纪筠的背影:一个挺拔的黑色轮廓。
她挺惊讶,以为纪筠洗漱完后会睡下,没想到还在这看做饭频道。听到开门声的纪筠,扭过头对着她悠悠道:“回来了?”
“嗯,还没休息吗?”
对方点头:“我看你不在,猜你应该是出门了,所以在这里等你。”
等她吗?
“嗯。”
她走近,坐在他的身边,闻到空气中潮湿的水汽。
忽然之间,两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纪筠起身,将电视关上,然后放了一张黑胶到唱片机中。舒缓忧郁,哼着曲调的女声,让这个夜晚治愈,她也学着纪筠将腿盘上沙发,感受着安静温暖舒服的音乐氛围。
纪筠放完唱片回来时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两人的距离一下拉的更近,可能因为看不清对方?她现在的内心并不紧张。
“会不会有点黑?你介意放点歌听吗?”
“不会,不介意的。曲子很浪漫。”
她听到一声很轻的笑,脑海里不自觉浮现纪筠嘴角上扬的模样。后来,两人都没再说话,安静地听着这一张黑胶从头放到快结尾,她也在音乐安静的间隙之中感受着身边人平缓的呼吸声。
纪筠睡着了。身体渐渐向她滑倒,褚蓁索性揽过他的头让他靠在肩上。
是有点重,所以她决定只让他靠到最后一首曲子结束,到时候再摇醒他,让他回房间睡觉。
空调被她往上调了两度,为了防止纪筠感冒,这个季节感冒了是很难好的。
最后一曲末了,她抬起肩膀,拍了拍纪筠的脑袋,对方皱起眉头,居然看起来有些愤怒。
褚蓁看他还是睡着的状态,于是力道大了些去拍他的背,对方唰地一下坐起身,面上的愠怒加重了几分,咬着腮帮子,眼神迷蒙地看着她。
“什么事?”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语气冷冰冰的。
褚蓁摸着后颈思考,想不到纪筠会有起床气这种东西,哈哈笑出了声,觉得他还挺软萌:“回房间睡,在这里会感冒。”
她的声音跟清醒剂一样,原本迷糊的纪筠一下子回过神来,回想自己刚刚的语气愧疚涌上心头。
“抱歉,我...”
“没关系,快上去吧,头发还没干,记得先吹吹再睡”,她指了指纪筠半干的短发。
“嗯,你也早点休息。”
说着,纪筠有点身形不稳站起来准备去关掉唱片机,谁知褚蓁也想着要去关,两人一人准备往左边走,一个准备往右边绕。
于是,褚蓁嘭一下撞进了纪筠的怀里,撞得她鼻子生疼。
“!怎么样,没事吧,抱歉,我没注意。”
纪筠着急地弯起腰查看她的鼻子,扒开褚蓁捂着鼻尖的手,捧起褚蓁的脸,借着哨兵的感知力在黑暗中看清了她泛红的鼻尖,还有泛着泪光的一双眼睛。
“没关系。”
褚蓁的声音放得很轻,轻得让他觉得有些虚无缥缈。结束了的乐曲再次从头放起,又是那首舒缓浪漫的曲子。
适应了黑暗后,她可以看见纪筠的表情,抬头就跌进他的眼睛里,这样近的距离,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和缀着星星一样。
“啵。”
突如其来的亲吻让两个人皆是一愣。
热气腾地一下上来了,褚蓁红着脸啊了一声,慌乱地伸手去擦纪筠的唇,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没忍住上去啄了一下。
她真不是故意的!
比起她的惊慌失措,纪筠就镇定多了,被吃了豆腐的他虽然惊愣了一秒,但他很快握住褚蓁的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温热的掌心扶上她的后脑,纪筠靠近她,鼻尖对着鼻尖,她又嗅到了那股淡淡的暖香,这次不再若有若无,而且颇有冲击性地将她包裹起来。
明明没有喝酒,她却觉得脑子开始晕乎乎的,热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可以吗?”
可以什么?她的眼睛多出一层水雾。
看她没什么反应,纪筠喉结上下滑动,接着就松开了对她的禁锢。
他护在后脑勺的手顺势抬起摸了摸她炸毛的头发。
原本低哑的音调变得清明,褚蓁听见他含笑对她说:“好了,我来关,你上楼休息吧。”
然后,他拿起褚蓁的手给她眼睛捂上,自己去把客厅的灯打开了。
“慢慢把手拿开吧,适应了光线再上楼,注意脚下楼梯。”
细碎的灯光从指缝中照入,她眨巴眨巴眼睛,乖巧等待眼睛适应亮堂堂的客厅。
纪筠走到唱片机前关掉音乐,刚刚暧昧旖旎的氛围沉淀下来,只剩下尴尬。
褚蓁单方面的尴尬。
她后知后觉明白了纪筠刚刚说的可以吗是什么意思,原本褪去的酡红转移到了耳尖。
也不等纪筠再说什么,她捂脸低着头噔噔噔地上楼,把房门一关,坐在地毯上不断回味着纪筠的那句“可以吗?”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
“啪”,等褚蓁进了房间,纪筠才弯着眉眼把灯关了。
他觉得褚蓁和她那只五彩的精神体很像,好像是叫栗子吧?
一样的可爱^-^ 。
不过,可爱这个词只在他心里维持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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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到来不过一睁眼一闭眼的瞬间,褚蓁难得起了个大早,她准备自己动手给把早饭做了。
“早。”
她人刚进厨房,就和纪筠碰了个面。
对方正在将两份早餐摆盘,见她进来,好看的眼睛微弯,对着她促狭一笑。
窗外的日影融融,他穿着咖色的水母印花围裙,宛如春光一般明媚。
褚蓁看着他的脸感觉有把大锤在她的心里锤了一下,某处坍塌而下,凹陷了一大块区域。
“早啊,辛苦你做早饭。”
“嗯,那期待你能光盘行动。”
“当然。”
她端着自己的早饭和红枣豆浆在餐桌坐下,盘算着自己待会要如何乘公交到梨花,这里环境是很好,但是自己没有车的话只能搭乘公交,因为离圣所真的挺远的。
“今天有什么安排?”
“我吗?准备回学校一趟。”
“我和你一块。”
“不用了,你最近应该很忙,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我自己过去就好”,她知晓纪筠很小就到高塔了,迟彧一直带着他长大,说是半个父亲也不过为,迟彧去世,他心里肯定不好受。联邦的上将去了一趟纪家就没了,纪家怎么着也要受调查一番,高层的人应该让他很有压力。
然而纪筠顶着眼底的乌青对她说:“是我刚好过去找简校长处理事情,你不用有压力。”
原来如此,他这样说,她也就答应了下来。
学校的门卡还在她这,她当时要到回音室注销的,在签了合约以后简文成给她转成了校友卡,说是有她这么优秀的学生是梨花的骄傲,让她随时回学校和他唠唠嗑。看破不说破,这老头看重的不是她,是她顶着的头衔和纪家的背景而已。
但校友卡确实方便她进出学校。
她原本想着自己默默进学校,然后到老图书馆查完资料就离开,主打一个干脆利落,她才不要和简文成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老头聊天。
结果,天知道简文成是个十成十的现眼包,在校门前拉了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的一句话,让她和纪筠把脸都丢光了。
礼花飘了两人一头,偏偏这老头把他俩请到接待室后,还乐呵呵地问她:“蓁蓁啊?满意不?气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