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失忆龙王后 第3章 新娘

什么怪味儿？溽热潮湿，混着一股血和汗液的腥臭。

“阿婆，快开窗透透气，熏死我了…”

阿栀迷糊说着梦话，没等到熟悉的回应。她转瞬间清醒了，大叫了一声：“阿婆？”

“姑娘总算醒了。”说话者松了口气，搀着她坐了起来，“她们要再来搜身，我可就拦不住了。”

太阳穴突突直跳，阿栀晃了晃脑袋，才知道自己是被抓了。不应该啊，她记得她快要逃脱了的，怎么对被抓之前的事一点儿印象都没了...

“搜身？”她反应过来，不顾全身被碌碡碾了一遍的酸痛，连忙去检查胸前。不幸中的万幸，东西还好好待在原处。

“我求了负责搜身的仵作娘子，说你人昏沉着，不方便问话。要是真有个什么不明不白的，不也得等你清醒了，才好仔细解释么。”

“多谢大娘，”阿栀望向说话者，其他囚犯都躲得远远的，只有眼前的女人肯看顾她，“您帮大忙了。”

“喏，这是香茅叶，闻闻会好过些。”大娘递了个东西给她，“你这么个年轻的孩子，瞧着跟我闺女差不多大，怎的也进来了？”

阿栀把叶子放到鼻尖下一嗅：“说来话长。难不成您也是因为禁潜令？”

“可不是。”大娘形容懊悔，“我家姓何，是个香料行脚商人，从前压根儿没听过什么禁潜令。那日下大雨，路上泥泞得很，我不小心跌了个跟头，便想着去河里洗把脸，谁承想就惹祸上身了。”

不出她所料。阿栀一醒来，便见这狱中人满为患——她可没这么多同行。多半是因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窝蜂抓到这儿来的。

好在她没被抓到潜水捕捞河货的现行，倘若咬死不认，只说自己好奇那河心岛上被雷劈开的龙王祠，这才大着胆子下水的，兴许可以搪塞过去...

不远处传来了开锁声，跟着便是不耐烦的点卯。何大娘探头一看，慌忙拉住她的手：“狱卒又来查房了，还跟着搜身的仵作娘子！隔壁屋完了便是我们，你身上没带着什么要紧东西吧？”

巧了。她还就带着个要紧的东西。

“大娘，您能再帮我个忙吗？”阿栀揉了揉自己空荡荡的耳垂。

她同何大娘低语了几句，后者露出诧异的神色：“有倒是有的，但你要它作甚？”

这种危急关头，她倒还笑得出来：“太好啦。不然就得全凭我自个儿受着了。”

从何大娘手中，阿栀接过了索要的东西——五香中的几粒花椒。沈厨子虽与她断绝了往来，倒从来没诓过她：像大娘这样走南闯北的香料商人，总习惯抓把五香带着，大抵算作那一行的“家乡土”。

她请何大娘望风，起身走到牢房角落。一手拿花椒，另一手拿珍珠耳坠，眼神逐渐果断——

云州胡风颇盛，人人都爱穿耳。在她，却是下水的日子远远多过上岸的日子。既然没什么机会佩戴首饰，干脆就不跟这风了。

然而，身上揣着一颗成色上佳的珍珠，耳朵上却没有环痕。倘若要拿这点大作文章，编排说这压根就是从永河里采上来的赃物呢？

她可不能卖这个破绽。

花椒粒来回滚了几十遍，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耳垂那处的皮肤必定被揉搓得通红了。她右手掐稳了碾薄的皮肉，趁着花椒带来的酥麻劲儿没过去，左手执起鱼钩形状的尖锐耳针，快而准地往中间一扎——

“呸”地吐出咬着的袖子，她垂眼打量指甲盖上绿豆大小的血珠，后知后觉地品出了疼痛。耳朵扯着半边脸，脸扯着舌尖儿，一跳又一跳地抽搐。好半天，那阵嗡嗡的响才过去。

“狱卒来了！”蹲在门口望风的何大娘连忙来与她报信，却见阿栀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拿袖口擦干了耳边的血迹。

“你这是？”何大娘瞪大眼睛，这才明白她做了什么。虽说穿耳风俗常见，胆大到敢自己给自己动手的，真没见过几个。

“那个昏着的醒了没有？”过道上传来了吵嚷声，“再装死，找人提桶冰水来泼醒她！”

“泼谁？”她伸长了脖子，故意大声反问，倒像是在放话——本姑娘就等着你们来审我了。

却是无人留心，黑黢黢的牢房中，珍珠坠子莹光一闪，吸尽了伤口处残余的血迹，有如活过来了一般。

···

云州太守丘自修打起轿帘，当心着不让官靴踩了水坑。顾了下头，上头的乌纱帽却落了只绿眼大苍蝇。

传闻中法力无边的沅巳真人是被他请出了山，尽日只会看戏、听曲儿、闲逛铺子。任他旁敲侧击，何时能把治雨大事提上日程，真人只是一昧高深莫测地笑：丘府君急些什么？时候未到。

他正为此事心烦，抓捕禁潜令嫌犯这边又来给他添堵了。一抬头，便见典史哭娘喊爹地跑了过来：“救星啊，您可算是来了！”

丘自修往旁边一躲，不让典史沾着了他：“有话就好好说。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

“小人倒宁愿自己是疯癫了。”典史哭丧着个脸，“她、她那个小妮子，什么手段都近不了她的身，简直刀枪不入！小人自当差以来，便从没见过这样的妖怪！”

丘自修不由得皱眉：“什么叫近不了她的身？”

典史唾沫星子横飞，从在永河上抓到人讲起，一路讲到提审，讲到她死不认账，再讲到被她牙尖嘴利地驳得没话说了，想来点儿狠的——给她用刑。

“先是拷着她的手脚，锁链断了；再是动鞭子，鞭子弹飞了；最后捆她上匣床，好嘛，匣床断成了两截。小的们实在是，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典史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丘自修倒还算镇定。他唤来身边的小厮：“去，把沅巳真人给我请来，就说作祟的邪物已被我们拿住了。”

站定脚步，丘自修扫了一圈云州的大狱，此时已是泥沙俱下。他主政多年，对外也博得过“少讼狱”的名声，如今算是彻底毁了。既如此，不如破罐子破摔，否则一日纠不出那偷听他谈话的嫌犯，他便一日不得安睡。

“她本人你们是动不了”，丘自修冷笑了一声，“那她的亲眷呢？”

“她坚称自己是个没娘没爹的孤儿。”典史叹了口气，“小的们翻遍了云州的户籍造册，还真没找着她这么一号人。”

丘自修的脸色愈发难看，瞧得底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典史绞尽脑汁，忽然计上心来：“有个与她同吃同住的女囚，关系似是十分亲密的。她刚被抓来那会儿昏迷不醒，就是那何姓女囚照顾的她，还专门帮她求情呢。”

“她人在何处？”

“您这边走，”典史忙不迭带路，“都在前头候着了。”

丘自修撩袍而入，逼仄的刑房里三层外三成站满了人，除了万策尽矣的狱卒，还有一群被带过来观刑、以便杀一儆百的囚犯。无不是面如菜色，活见鬼一般瞪着人堆中的少女。

见了诸多无关人士，他心头火起，面上还要装个好涵养：“大家莫怕。有本官在此坐镇，牛鬼蛇神俱会现出原形。”

“谁是牛鬼蛇神？”少女哈哈笑了，“难不成是我么？我虽无姓无氏，却还是有个名字的。”

她这无畏的态度，浑然不像身陷囹圄之人。

丘自修不免一怔，很快转圜过来，翻了翻之前的口供：“原是这个栀。栀子香得俗气，倒是个好养活的贱名。”

“栀子香得俗气，也香得豪横，还香得能杀人呢。”

她此言一出，立刻又掀起一阵恐慌。丘自修被吵得头疼，拍响手边的惊堂木：“肃静！”

“民女栀，”不管她是人是妖，众目睽睽下，太守的权威不容挑战，“凡黔首受刑狱之灾，无不拜伏哀告。你既处威武公堂，为何不跪讼以告？”

阿栀虽不识字，但长年游走在违反禁潜令的边缘，对本州的刑讯程序还是特意打探过的：“我从没听过有这条明文。那些上了公堂动不动要拜的人，要么为了喊冤，要么为了服罪。我不过是贪玩，冒雨下了一回水，就被各位大人抓到这里来。虽说是有些委屈，但也不至于到了冤情的地步，更谈不上服罪。既然无冤也无罪，又为何要跪拜呢？”

丘自修算是明白寻常的五听貌审为何对她无用了。他在心底嗤了一声，嘬嘴吹了吹典史及时递上来的热茶，宕开一笔道：“着何大娘上前来问话。”

余光瞟了眼阿栀，她虽还是昂然地站着，视线却追上了出列的妇人。丘自修不由得生出丝隐秘的得意：看来这妖孽也是有良心的。有了良心，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她是你什么人？”话是冲着阿栀来的。

“什么人都不是。偶然被关在一处，才多说过几句话。”

心知阿栀是铁板一块，丘自修和蔼地望向大娘，拉扯家常般问道：“这位大娘，莫非你也不愿跪本官吗？”

“草民，”大娘面色不定，转眼瞧见少女不卑不亢的侧影，终还是坚定道，“草民也无罪可跪！”

丘自修就等这一句，突然发难，将手边惊堂木掷向地面：“来人！”

阿栀动作更快，回身护向大娘。一声鞭响，不出意外又是抡了个空。

典史收拾不了阿栀，连何大娘这个软柿子也没捏成，心里又怕又恨。他撸起袖子，正要上前去将二人拉开，却听得身后传来太师椅挪动的动静：“那是什么？”

他顺着丘自修的目光望去。因了方才那一扑，阿栀耳畔的珍珠坠子正来回晃荡，宛如一圈破碎的涟漪。

典史有些不明所以：“负责搜身的仵作娘子说，许是因为她戴的太久，耳针长到了肉里去，已经摘不下来了。以前也有妇人脱不下手上的玉镯子的…”

“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丘自修的声音突然失了斯文，“滚去给本官弄下来！”

“谁敢！”阿栀迎头怒喝。她嘻嘻哈哈笑着的模样尚且瘆人，正经发起火来，更是吓得在场之人噤若寒蝉。眼下她还披着个少女画皮，谁知道画皮底下藏着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呢？

典史夹在中间，左右看看，终是眼一闭、心一横，大着胆子向阿栀走去。他正要伸手强扯下那晃眼的坠子——

“爹的，什么玩意儿！”

从指甲到关节，差点儿碰到珍珠坠子的半截手指转瞬被腐蚀成焦黑，白色的皮屑和碎肉哗啦啦掉了满地。十指连心，哪怕只看他扭曲成一团的表情，也可想见那是怎样可怖的疼痛。

而这一切，全是拜动怒的少女所为！

“怎么回事？”丘自修“噌”的起身，太师椅猛然翻倒在地。

“快，”人堆中静滞了一霎，而后爆发出惊恐万状的呼号，“快逃命啊！”

“逃什么？”一声清喝从天而降，宛如金钟罩，镇住了在场踩踏推搡之人，“我当是什么邪祟呢，原来竟是尔等鼠辈目不识珠！”

沅巳真人飘然而至，婴儿蓝的眸子似可堪破一切迷障。饶是这牢狱腌臜、刑房狰狞，也半分无损她流风回雪的出尘姿态。

她穿过自发让路的人堆，行至阿栀身边，郑重其事向在场之人、尤其是丘自修宣布：“你们不是盼望雨停吗？不是想重新过回安生日子吗？那还不赶快捧着她、敬着她，为她张罗一场最盛大的婚礼，因为她便是唯一能救你们于水火的——”

“龙王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