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哗然。
来人被推到许弗音附近,他的出现是令所有人意外的,气氛像是一条被拧紧的弦,位于视线中心的两位新人反而显得颇为淡定。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渐渐多了起来。
“都请出公鸡了,我还以为薛家打定主意要许家出丑嘞。”
“许家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薛家不厚道啊。”
“薛家人不是说这位病重到无法起身?”
这些说话的人,讶异中还透着点遗憾,也不知是遗憾许弗音在被公鸡羞辱后没大闹,还是遗憾另一位主角来得那么及时。
薛许两家人本来满脸阴霾,这会儿看到来人,不免郁色稍霁。只有薛三嫂子的神情最古怪,今日辰时她还特意探望过这位,对那半截入土的蜡黄脸色记忆犹新,就是两眼一翻人没了都不奇怪,她还哪好再说其他。
这会儿薛三嫂子也顾不得薛怀风是不是回光返照,趁着人还热乎着,就赶紧拜堂。
她低斥着奴仆们:“都在发什么呆,还不快把那玩意儿给撤下去?动作快点儿,误了吉时唯你们是问!”
那玩意儿自然指的那只存在感十足的大公鸡。
薛三嫂子在薛家颇有威信,一声下去仆从们忙不迭行动了起来,偏那大公鸡还边打鸣边奔逃,四处乱窜,惹得看客们推推挤挤。
无论场面有多闹腾,许弗音这片地方始终没什么动静,她顶着红盖头,视线受阻,虽然看不到来得是谁,但已经能猜到。
车轮滚动的声音应该是轮椅,当然它还有像素舆、四轮车等雅称,而整部小说里唯一坐轮椅的人,只有薛怀风,也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许弗音的惊讶不亚于任何人,原文里直到这场嫁娶结束,甚至那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薛怀风都是卧榻重病,闭门谢客的状态,这会儿怎么会突然出现?
许弗音隐约抓到了什么,却又太虚无缥缈,很快被她抛于脑后。
薛怀风的现身,看客们不但不失望,反倒越发激动了。
自从薛怀风被救回盛京后就深居简出,曾经的同僚想来看望也被拒之门外,除了薛家人无人再见过跌落尘埃后的薛怀风。
再看去,薛怀风哪还有半分往日风采,他的双腿无法站立,只能坐在素舆上,左眼上盖了一只银色面具,剑眉星眸的模样虽没什么变化,但曾经那不落凡俗的气息泄了大半,如传闻的那样,薛七郎算是彻底废了。
许弗音无视了那些放在她身上或是可惜或是怜悯的目光,她穿过盖头边缘,能看到男子穿着大红喜服坐在轮椅上的双腿,戴着黑色手衣的手搁在扶手上,牵着花绳另一头。
她的视线凝固在那只手衣上,熟读原文的她很清楚,薛怀风是为了遮掩手掌上被敌军折磨的伤口。
察觉到许弗音的静默,薛怀风见了风,咳嗽了几声,才开口安抚。
“再忍耐片刻,很快结束了。”
许弗音耳畔传来男子低哑柔和的声音,那音线如细密的电流钻入耳中,她的指尖抵在掌心,蜷了蜷。
薛怀风虽是武将,但没有大多武将的鲁莽冲动。
他自幼善忍,老侯爷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最是看不过他这一点。薛怀风是薛府所有孙辈中天赋最强的,偏偏生了颗菩萨心肠。老侯爷为磨炼他的心性,故意将他赶去乡下别院不闻不问,又放纵恶仆苛待他。
就这样严寒酷暑被折磨了几个秋冬,薛怀风在忍无可忍反杀恶仆后,老侯爷勉强满意,终于松口让他重新回侯府,并正式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纵使受了无数磨难,温和依旧是薛怀风的性格底色。
不上战场时,他是温雅稳重的薛七郎,是无数读者心中的朱砂痣,所以在他最终被逼上绝路凄凉死去的时候,才那么令人唏嘘叹惋。
许弗音低低地应了声“知道了”。
她没说其他,心头泛起了些许窘迫,她是不是表现得太过紧张了。
可面对薛怀风,她一时间怕组织不好语言露馅。
薛怀风注意到许弗音藏在袖下微微发颤的手指,垂下了目光。
哪个好人家的姑娘嫁给“恶鬼”,能高兴起来?反感、惧怕才是正常反应。
两人心怀各异,在傧相喊完三拜,许弗音被拥入洞房。
在许弗音走到廊桥时,身后传来高昂的传唱声,那是宫中太监特有的声音。
许弗音的脚步停下,被身边的婢女催促快走。
婢女就是在喜轿旁给她解药的那位,是许家大娘子安排的人,说好听点是来规范许弗音一举一动,免得失了规矩,说难听点就是掌控。
来到平遥侯府的太监是巽王身边四大太监之一的典簿长赢,而巽王是老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平遥侯府自从老侯爷离去后,地位一落千丈,与大多贵胄们来往日益减少,就算是这次来观礼的簪缨门阀们,也是卖了老夫人的面儿,又或是想来看看久负盛名的薛七郎落魄成什么样。
还有一群惯爱揣摩圣意的,看出皇帝有意打压平遥侯府,自作主张过来找机会落井下石的。
新婚夫妇三拜结束后,薛老夫人就阖上了眼,看着精神不济,在听到巽王的名号,倏地睁开浑浊的双目,她拂开三嫂子的搀扶,拄着拐杖亲自上前迎接。
长赢没看那众生百态,拉住薛老夫人要行礼的动作。
薛老夫人跟着老侯爷习武几十年,这一拜力气可不小,但长赢轻轻松松地阻止。
长赢脸上堆满了笑意:“老夫人千万使不得,小的可受不起。王爷还有公务在身,特让小的将礼送来祝七郎夫妻和鸣、百年好合。这是王爷的一点心意,请老夫人收下。”
长赢挥了下手,几个仆从将一个大箱子抬入后院。
薛老夫人丝毫没有二品诰命夫人的高姿态,客气回道:“不过是家中小辈结个亲,怎敢劳巽王爷费心备礼!来人,给公公备坐!”
长赢的职位并不高,但他是巽王的心腹,仅凭这一点,薛老夫人就丝毫不敢怠慢。
“老夫人客气了,咱家还要回去复命,便不久留了。”
两人客气了一番,长赢告辞离开。他出现的时间很短,但如今正是朝堂新旧更迭的多事之秋,几位夺嫡热门的皇子们斗得白热化,老皇帝眼看着油灯枯竭,却还未定下继任者。
而巽王是异姓王,没有继承权,他的身世扑朔迷离,又极受老皇帝的信任,随意一点举动都会被反复解读。
看客们面面相觑,巽王送来的礼物轻重不论,最重要的是巽王表态了。巽王代表的是他自己,还是圣意,抑或这是对薛家的另一种敲打?
到场的几位皇子的亲信,纷纷在长赢离开后,悄然离开。
自从巽王派人来贺喜后,整个婚宴被重新推向了高/潮,道贺声不绝于耳,好似刚才的奚落嘲讽都是薛家人的错觉。
一个常在薛怀风身边伺候的小厮来到薛三嫂子身边,悄声说:“七公子的热病刚退,便赶过来了。让三夫人多方周到,实是辛苦,知您喜爱张大家的书法,七公子有一真迹,原是难以割舍,既三夫人喜爱,晚些时候就给您送去。”
张大家是前朝最出名的书法家,一幅字画被无数文人雅士追捧,薛三嫂子早前被哄骗好几次花了高价买来的却是赝品,哪想到七公子瞌睡了就送枕头来。
哪怕她再不喜薛怀风,但对这位郎君的为人处世却挑不出一丝错处。
金鳞岂是池中物,奈何这条金鳞被斩去了首尾,别说遇雨化龙,便是那蛟龙都不配提。
小厮的话也解了三嫂子的疑惑,怎么前头还病重不起的人,没几个时辰又生龙活虎。
由于薛怀风的身体不便,后续的敬酒再由其庶兄薛睿之代替。
迎着客,薛家人都纷纷放松了下来,这场嫁娶比预想的好太多,那些最糟糕的情况都没发生,这对已经快被边缘化的平遥侯府又怎能不算个好消息呢。
喜房内,许弗音坐在床上,没让她等太久,薛怀风就被小厮推了进来。
喜婆正要往床上撒金钱、彩菓、花生等,却被一道低沉的声音阻止:“不必撒。”
“但…七公子,这不合规矩!还有牵巾、合髻……”这都是祝愿新婚夫妇婚后美满的习俗,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可面对薛怀风静如深潭的眼神,并不冷漠,却令人无法忤逆。
喜婆将剩下的劝说吞了回去,再瞅了眼新娘子,没出声,就是不反对的意思。换了一般新娘子早就讨要说法了,再是大家闺秀也受不了这等漠视吧,这位是不是太安静了点,怎么和传闻的一点不一样?
喜婆想到新娘子欲悔婚的传闻。
喜婆翻了个白眼,巧了不是,这两位都巴不得这庄婚事明天就黄了吧,连戏都懒得做。
她不知道,许弗音不说话,是在思考如何能既保留自己,又与原主不是差得十万八千里,如果她怎么都回不去现代,那让她长久扮演另一个人她可做不到。
跳过所有该有的步骤,这对新婚夫妇迅速来到最后一步,这就要清场了。
喜婆本以为讨不到新郎的红包,哪想到小厮上前补了厚厚一包,喜婆顿时喜笑颜开,好听话儿不住往外冒。当婢女们要退开时,新娘子忽然拉住身边的婢女,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婢女满是诧异。
许弗音:“听明白了吗?”
婢女将信将疑,一咬牙,点了头。
薛怀风对新娘子说悄悄话的行为不以为意,左右不外乎是怕他要强行洞房,当下的情形也想不到其他可能。
薛怀风并不觉得被冒犯,淡淡地说:“你们都下去吧。”
喜婆收了大红包,想着自己就做这么点事有点对不起她的好口碑,她想想还缺点什么,灵光乍现,她立刻掏出了一块白净帕子,将之放到新娘后方的喜床上。
洞房洞房,要能洞才能房。
待她放完,才想起重点问题。
喜婆的目光不由地从薛怀风脸上往下移动,在关键处停顿住了。
虽说七公子被害得去了半条命,腿也残了,但那处没听说伤到。
保不齐……能使?
喜婆心里藏不住话,脱口而出:“七公子,您可还行?”
喜婆那纯粹是职业习惯作祟,要不行这块绸缎帕子可不便宜,她就回收了。
问完后,她就悔了。
这该死的嘴哟,什么不该问,还问什么!
只见七公子那涵养极佳的面容上,罕见地出现了明显的怔愣。
似是没料到这种没根据的问题是怎么被问出来的。
半晌,无人应话。
许弗音回忆着接下来的剧情点,只模糊听到喜婆的问话。
她还没理清前因后果,顺口回了句:“夫君他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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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