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垂容立在城门口,心似高悬半空,七上八下。
还未等她思量清楚,那守卫竟已去而复返。只见其身后跟着一位黑袍男子,身长六尺有余,一双鹰眼仿若寒星,寒光逼人,迈着大步径直朝柳垂容走来。
“墨大人,就是这位姑娘。”
墨大人目光如电,上下扫视着柳垂容,眼神中满是审视与疑惑。
“姑娘,此令牌可是一位姓沈的男子交与你的?”墨大人声音低沉,威严之气汹涌而来,令人难以抗拒。
“正是,还望墨大人帮衬一二。我与丫鬟绿珠的过所不慎丢失,待我回府后,定会去户司补录,不知可否?”柳垂容急切说道,声音略带颤抖。
墨燃回想起自家大人,平日里可并非这般热心肠,前些时日却飞鸽传信告知自己,不日或许会有持其令牌的姑娘求助。
墨燃转身,对着身后守卫果断吩咐:“这位乃是我寒衙司的密探,烦请兄弟行个方便。”说着,从怀中掏出些碎银递了过去。
那守卫见钱眼开,极为识趣地引着柳垂容和绿珠从侧门进了城。终于踏入京城,柳垂容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轻轻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柳垂容将令牌递到墨燃手中,感激道:“多谢寒衙司出手相助,这令牌还请墨大人交还于原主。”
墨燃接过令牌,微微颔首:“姑娘放心,令牌之事定会妥善处理。不知姑娘府宅在何处?我这便差人送姑娘回去。”
柳垂容轻声回应:“小女此番来京是为定安侯府观礼,就不劳烦大人了。”
“那好,在下先行告辞。”墨燃说完,转身离开。行至千秋桥头西时,他示意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影卫悄悄跟上柳垂容一行,暗中护她们周全。
等到柳垂容来到侯府,已是申时。那砖雕砌成的门匾上,用烫金工艺精心刻画着“定安候府”四个大字,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因着长姐的喜事将近,门匾两旁高高挂起了红色灯笼,门口的石狮子上也贴上了喜字,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仿若春日的花海,灿烂夺目。
刚准备出门采办的蔡管家,正一边走一边低声嘀咕着什么,眉头紧皱,似乎在为采办的事情发愁。他本是侯府的老人儿,在侯府干了几十年,年轻时也算精明能干,颇得主子赏识。可随着年岁渐长,又没个一儿半女,在侯府的地位也逐渐边缘化。如今这采办的苦差也落到了他头上,心里自是有诸多不满。
他拎着篮子从府里走了出来,瞧见柳垂容主仆二人,先是一愣,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疑惑和谨慎。
只见一位头戴白色斗篷、身着鹅黄烫金袄裙的姑娘,身旁还跟着个丫鬟,正站在侯府门前。蔡管家心想,这想必是前来观礼的贵客。
他连忙快步上前迎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可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这位姑娘是……”
绿珠见蔡管家这副全然不识的模样,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快,如同一股暗潮在心底涌动。姑娘离家这么些年,侯府中的仆人竟都不认得自家姑娘了。
柳垂容倒是没把这放在心上,只怕自己站到母亲面前,她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认出来,更何况是这没有血缘关系的管家。
她望着已然白发苍苍、弯腰驼背的蔡管家,柔声说道:“蔡管家,我是垂容呀。”
说完,她取下斗笠,那绝美的容颜展露在寒风之中,鹅蛋般的脸庞,如春山般的眉黛,似秋水般的眼眸,身姿婀娜,亭亭玉立,宛如一朵盛开的芙蓉。
蔡管家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瞬间由疑惑转为惊喜,又迅速闪过一丝尴尬,随后赶忙满脸讨好地应道:“哎呀呀,是二姑娘啊,瞧我这老眼昏花的,竟没认出来!前些日子夫人就念叨着您要回来,我这就进去通报。”说着,匆匆忙忙地跑进府里。
没一会儿,一位衣着华贵、装扮精致的妇人走了出来。
“蓉丫头,我的蓉丫头,可算回来了,让娘好好看看,瘦了,瘦了好多!”
这妇人正是柳垂容的生母李氏,多年未见,柳垂容对她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
李氏紧紧拉着柳垂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眼中的疼惜简直要溢出来,如同决堤的洪水。可在这疼惜的背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你这孩子,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在青州是不是过得不好?”说着,李氏轻轻地抚了抚柳垂容的头发,那动作里有着难得的温柔。
柳垂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泛红,心中五味杂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好了好了,娘不说这些让你伤心的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氏心疼地将柳垂容搂在怀里,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那力度似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快,摆饭,把小姐最爱吃的水晶桂花糕端上来。”李氏一边吩咐着丫鬟,一边拉着柳垂容往饭厅走去。
面对李氏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关怀,柳垂容显得有些拘谨,如一只受惊的小鹿。
望着眼前忙前忙后张罗的妇人,那乌黑的青丝里竟也冒出了不少白发,柳垂容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如被陈醋浸泡。
“怎么了,胃口不好?什么时候吃桂花糕这么秀气了,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每次都要吃好几大块。”李氏一脸慈爱地看着柳垂容,眼中闪过一丝回忆。
“母亲,我如今已经十八了……”柳垂容话还没说完。
李氏使了个眼色给刘妈妈,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
“你还在恨我?你可知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你祖母那般迷信,我若不把你送回青州,你父亲就要把你送去尼姑庵出家。”说着,李氏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双手紧紧抓住柳垂容的胳膊,那力度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柳垂容看着哭泣的母亲,心中有些不忍,她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曾在寒冷的冬夜为她亲手缝制棉衣,也曾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地照顾。
听到李氏的哭诉,柳垂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母亲,女儿……”柳垂容欲言又止,心中纠结万分。
无奈之下,她只好从衣袖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为李氏拭去脸上的泪水,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春风拂过。
半柱香的工夫过去,李氏哭诉累了,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这才侧过身子面向柳垂容,语重心长地说道:“如今你长姐就要出嫁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你祖母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你,在这件事上也不会故意刁难让你难堪。”
柳垂容咬了咬嘴唇,忍不住说道:“母亲,这婚姻大事,难道女儿就没有一点自主的权利吗?就因为八字合,就要把女儿嫁过去?女儿在青州这么多年,您可曾关心过女儿?如今一回来,就是要女儿为侯府的利益嫁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倔强和委屈。
李氏脸色一沉,说道:“容儿,你莫要任性!卫国公府那是何等的门第,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若错过了这门亲事,以后有你的苦日子!而且侯府如今的状况你也清楚,你身为侯府的女儿,就应当为家族着想!”
柳垂容哭着喊道:“家族?家族何曾为我着想过?我在青州孤苦伶仃的时候,家族在哪里?”
李氏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容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不管怎样,生你养你的是侯府,你必须听从安排!否则,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柳垂容身子一颤,泪如雨下,她知道自己无法违抗母亲和家族的意愿,绝望地说道:“母亲,女儿……女儿听从安排。”
李氏看着柳垂容绝望的样子,心中一痛,她转过头,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
自从收到侯府的来信那一刻起,柳垂容就明白,所谓的观礼只怕是个幌子,让自己回府为侯府助力才是真。
可真到了这一刻,她的心还是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
“全凭母亲做主。”柳垂容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心中却思绪万千。
得到柳垂容的回答,李氏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这容丫头看着温顺乖巧,实则性子倔强得很。
小时候她顽皮捣蛋,打碎了父亲最心爱的砚台,怕被责骂,偷偷把砚台藏到父亲的枕头下。被发现后,父亲打了她好几下,她就是咬着牙不肯求饶,最后竟哭晕了过去。
如今瞧着性子似乎是温顺了些,可若是她不同意这门婚事跟自己闹起来事小,消息传到卫国公府那可就事大了。
“母亲也是心疼你,前些日子卫国公夫人看到了你的画像,喜欢得不得了,还让人给你和沈家大郎算了一卦,说你们八字十分般配,母亲已经替你应下了。”
李氏温柔地拍了拍柳垂容的手,劝解道:“你这命格也是奇怪,自小因为它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却能摊上这么好的姻缘,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她离京多年,对于卫国公府的名号并不陌生。
卫国公夫人乃是先帝最疼爱的公主,对卫国公一见钟情。那时的卫国公还只是个探花郎。
先帝深知公主的心思,爱女心切,当即下旨赐婚。婚后公主育有二子,可卫国公却在十年前因去北关巡查,回京途中突然染病,不幸离世。
柳垂容直觉此事绝不简单,按理说,卫国公的婚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头上,京城中那么多的贵女,八字合宜的大有人在。
单单只是因为八字就与已经没落的侯府联姻,娶的还是个庶女,这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眼下李氏肯定不会告诉自己真相,只能等李氏走后,让绿珠出去打听打听。
李氏嘱咐柳垂容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再去给祖母请安。
从柳垂容的屋子里出来,刘妈妈立刻迎了上去,将手中的披风给李氏系上。
“怎么样?”刘妈妈迫不及待地小声问道。
李氏望了一眼里面还亮着灯的屋子,小声说道:“容丫头,看样子是同意了,只不过……”
她想起离开前柳垂容那不太对劲的神色,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不知是累着了,还是对这桩婚事起了疑心,于是吩咐道:“让下面的人把嘴都给我闭严实点,要是有关于沈家大郎的不好消息传出去,就别怪我不客气!”
刘妈妈连连点头,提着灯笼为李氏照亮,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浓浓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