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阴风寒。
沈府内格外冷清。
小荣知道大房和老夫人的决定后,面露黑色,一路往里面最僻静的院子走去。
二爷虽然是嫡子,但是喜静打小就住在最偏的院子,也就是在需要祭祖才会回来沈府,否则一般都会在自己的私邸住着。
小荣几乎把沈府从头走到尾,到了麒麟堂,快步走到里院,想着尽快把此事禀报二爷。
他走到门边,门边响起急促地敲门声:“二爷,老夫人给你许了一门婚事。”
沈烨坐在火盆前,把最后一张纸扔在火盆之中,声音清冽说道:“进来。”
话音刚落,迫不及待的小荣就推开房门,带来一阵凉风,转身连忙把寒冷关在门外,跺了跺脚驱了身上的寒气,才走进沈烨跟前道:“老夫人说,二爷年岁已大,许不成婚她日后去了也愧对沈老将军,当年沈老将军与姜家定下一门婚事,那姜府的大小姐与二爷是佳偶天成,天生绝配。”
小荣说得迟疑,又看看沈烨平静的神色:“说是这门婚事,也不会埋没二爷。”
沈烨微微拧眉,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是从小给沈楚说的那门婚事吗?”
小荣点头,“沈府谁不知道,楚少爷打小就把那位姜姑娘当成未来妻子对待,现在大房趁着沈楚少爷外派,把这麻烦婚事推到你身上,这不是在挑拨你们俩关系。”
刚说完,沈烨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小荣立马噤口不言。
沈烨拿起杯盏抿了口温酒,神色间莫名闲淡:“无碍。”
小荣好似听出一点别的意思,无碍是说与大少爷的关系无碍,还是与姜姑娘的婚事无碍?
他试探性开口:“属下听闻,这位姜姑娘模样一等一的好,二爷真的不考虑吗?更何况,就凭着那件事,将军也应该把人娶回来。”
沈烨随手拿了一本书,朝小荣的方向扔过去,反倒是小荣呵呵傻笑,灵敏接下空中横来的“武器”。
“小的告退,只是二爷,你刚查到淮南府,姜槐大人便在淮南府出事,所有踪迹都被抹除,这一切不知道是不是哟润提前得知消息,若是如此,姜家便危险了。”
小荣一边往外面飞跑,一边忍不住觑一眼二爷的神情,只可惜没瞧见什么不一样的。
与姜家这门婚事,是当初沈老将军在世时定下的,沈家不能轻易悔婚,便只能让姜家人出面,可姜家现在又没有更好的人可以嫁,两家僵持住了。
老夫人一向都不把二爷当成亲生,能利用则利用,他倒是希望能有个贴心的人,来关心一下二爷。
——
林国侯老夫人专程为着姜嫣的婚事赶来燕京,一早便要启程返回酉州了。
姜夫人生着病,姜嫣的妹妹姜蕴珠在床边侍奉,弟弟还小不便出行,便唯有她出门给林老夫人送行。
两人一同坐在马车内,耳边车轮声滚滚,姜嫣还没从昨日的消息中缓过来,似在做梦,心中止不住怅然若失之感。
林老夫人自然察觉到姜嫣的异样,拉起姜嫣的双手握紧,关切地说道:“若是真不愿意嫁到沈家,便由外祖母出面去拒了这门亲事。”
可是姜嫣也看出了外祖母眼底的期许,她自然知道,唯有如同沈烨一般权势强盛的姻亲才能护住现在摇摇欲坠的姜府,可家人的维护,也让她心中犹豫不定。
她忍不住温热了眼眶,环抱着外祖母,声音哽咽地说道:“外祖母,是孙女自私了。”
“怎么会是你自私,沈烨性情薄情冷情,你不想嫁给他,也是常事。”林老夫人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别怕。”
马车的车辙缓缓停下,停在郊外的竹林。
姜嫣下了马车,手中抱着外祖母给她的汤婆子,远远看着外祖母渐渐走远。
去酉州,她也能拥有新的生活,不受家中婚事困扰。
她也想自私一次,为了自己自私一次,让她现在面对沈烨,只会让她想起来,那日的意外。
姜嫣迎风站立,心情终于舒畅了许多,阴霾一扫而空,未来定然都是好日子。
“小姐,老太太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吧。”白桦引着她走向旁边留下的马车。
姜嫣走上马车,还未从心中的快乐脱离出来,马车忽然来了一个急刹,她身形一晃,伸手去扶住马车的门框,“怎么了?”
没听见白桦的声音,她掀开车帘,望向外面糟乱的情形,心漏了半拍,意识到不好,指尖慢慢抚过身上藏着的暗器,却未打开。
“姑娘,别下马车。”白桦是扯着嗓子喊出这么一句,这郊道幽静,是送老夫人必经之路,她刚才一眼就看见这群人不怀好意的守在这里,便打算让人换路先躲着。
“你不下来,我就宰了这个小丫鬟,姜嫣。”
说话的声音,姜嫣似曾相识,可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她咬了咬唇,心里面怎么都不愿意让白桦在这儿丢了性命。
她有印象时,白桦就已经跟在她的身边,而这个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姜嫣从车里面走出来,便瞧见外面站着的那个肥胖的男人,他得意地抖了抖身上的肉,转身挥挥手让人松开。
“姜姑娘,我们俩不是见过吗?”说着那人还猥琐的笑了笑,他的人把姜嫣带来的马夫敲晕了扔在一旁。
白桦立马跑回姜嫣的身前,浑身发抖也要护着自己姑娘。
姜嫣微微一怔,忽然想起来,族老知晓沈府不想成婚的消息,便上门来为她说了一门婚事。
面前这人是中常侍的养子杨度,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只知道和身边的人花天酒地,仗着中常侍杨大人的官威,强抢民女,养在别院,这些事情在整个燕京都传遍了。
她也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何时看过她,竟然用钱买通姜氏族老,引他上门求亲,惹得母亲又病了好几日。
见着杨度步步逼近,白桦慌忙问道:“小姐,我们怎么办?”
姜嫣只道:“别怕。”
杨度命人把四周去路全部堵死,根本没给她们逃跑的机会,更何况她刚病了几日,身子还未痊愈,根本跑不过面前这些身强体壮的男人。
“杨公子,当日,我母亲不是说的很清楚吗?”喉间发涩,用指甲掐着手心,试图令自己清醒几分,“我与沈家早就定下婚事了,这几日便是在商定成婚事宜。”
杨度见到她在拿沈家要挟他,一声冷笑,朝着姜嫣的方向走去:“姜娘子,你怎么就这么不识时务呢?我早就打听清楚了,你与沈家的婚事就要黄了,不如从了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眼神毫无顾忌从上到下的打量姜嫣,看着她雪白的脸颊,唯有鼻尖和脸颊的一抹红色,让他心神荡漾,口中的话语更是粗鄙不堪。
“姜娘子,隔这么远,我都好像闻见你身上的香味了,沈家不要你,我护你,不成吗?你长这模样,燕京觊觎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个,落在我手中,还能是正妻,若是落到别人手中,可能只是一个玩物了。”
“嫁给我有什么不好?”
姜嫣浅浅一笑,露出细小的酒窝,便足以让众人迷了眼睛,“既然杨公子对我如此情深,此事自然要经过两家长辈之后,方才能商定。”
白桦震惊,扯了扯姜嫣的袖子,这杨度曾经有过一个美妾,是从江南买回来的暗娼,后来觉得这美妾不听话,命人打死用席子一卷就扔在街边,当时也在燕京闹得沸沸扬扬,还影响了杨大人。
杨度露出惊艳的神情,他今日就想要得到她,现在也不想听她说这些话,“姜娘子,别说这些客套话,我今天就要你。”
姜嫣微微蹙了眉头,几乎瞬间,她就已经做好决定。
“可以,但是先让我身边的丫鬟走,我不想让自家下人瞧见我难堪的时候。”
杨度捧腹哈哈大笑,周围人为了恭维他也是一起笑了起来。
刺耳的笑声结束,杨度自大招手命人让出一条路出来,示意那丫鬟离开。
周围人对着她们二人虎视眈眈,风一起寒意彻骨。
白桦一眼便明白小姐的意思,转头朝着出口的方向跑过去,她知道自己要最快速度跑出去,找到人回来救小姐。
“人我已经放了,姜娘子你现在应该做点什么吧!”
杨度并未直接对她动手动脚,神情极为得意,已经视她为掌中之物。
姜嫣摇了摇头,半晌,用略带遗憾的口吻开口说道:“杨公子,怕是姜家的族老,还未曾告诉你,我与沈烨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婚期便在不久之后,你现在在这儿堵着我,我的丫鬟怕是已经去寻他了。”
杨度嗤笑一声,根本不将她的话放在眼中,反而失去耐心,直接将人往屋子里面拖,他直勾勾盯着姜嫣,不停在她露出的雪白肌肤之间流连。
“别想骗我,姜嫣你不识好歹,那小爷我只能教你怎么做个乖巧温顺的女人。”
说着,他已经把人拖到了一旁的茅草屋内,一把把姜嫣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瞧着她,“你若是现在不从了我,我记得你还有个长得不如你的妹妹,叫什么姜蕴如,还有你弟弟,我轻易便能捏死他们。”
杨度黏腻又恶心的目光,让姜嫣极为难受,而他刚才的威胁,也让她极度愤怒。
杨度见到姜嫣一直没有反抗,以为她已经放弃挣扎抵抗,搓了搓手便朝着姜嫣的方向走去,还没来得及反应,从袖□□出的银针刺穿他的眼睛,一瞬间鲜血从眼中流出。
他目瞪口呆捂着眼睛看向面前容貌娇俏看着柔弱,神情中带着一丝倨傲的少女,尖叫出声。
姜嫣身上沾了泥,刚才使了暗器的左手止不住的颤抖,听见外面凌乱厚重的脚步声,几乎是毫不犹豫钻入茅草屋背面的深山之中。
自从和沈烨的意外,她便一直随身带着暗器,却从未想过还能有再用上的一天。
此处两山环抱,独留一处峡口接着江边,往江水下游行船只需十日便可抵达酉州,山上有一处平原,是兵家练武场。
身后是无数杨家家仆,粗鄙不堪的话语传入她的耳朵,拼命往上跑,她不能死,现在已经把杨度彻底得罪了。
他小人的性格,只会在她死后拿家人撒气。
她要活着,活着见到沈烨。
天渐渐黑了下来,无边无际的灰寂渐渐包裹住这座深山,她也不知道方向,只能朝前面跑,可是迟迟没见到练武场的影子,眼泪簌簌往下掉。
天边的鱼肚白要被墨黑一点点吞噬。
姜嫣仿佛觉得自己的希望也在一点点湮灭,身后叫嚷的声音不绝于耳,她的身体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暗器,心中悲凉。
若是等会儿,那群人真的抓住她,袖中的暗器至少还能再杀两个人。
忽然,她指尖一顿,仰起头便瞧见,燃烧的火把。
一片光亮映入眼帘,她眼眶热了又热,几乎是拼尽全力,借着心口的那口气,忽视了背后剐蹭出血的伤痕。
夜风穿过,扬起她裙边一角。
“军爷,救救我。”姜嫣都不知自己怎么有力气跑到这儿的,瞧着门口马背上骑着一个人,所有人都很恭维他,她的心激烈跳着,看都没看,直接朝着那男人求助。
门口守着的小荣张大嘴,瞪直双眼,又反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误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少女肤色雪白,与红唇对比鲜明,她理了理自己乱的头发,见到面前的军爷,一直都没有理会自己,自己心中焦急背后之人,她又轻声唤了一句:“军爷,我被恶人瞧上,他们还在后面穷追不舍,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仰起头,对上那道梦里常常出现的清冷眼眸,不由得愣住。
火把的烈光照应出他优于常人的五官,尤其是棱角分明的侧脸极为漂亮。
一时间寂静无声。
姜嫣神情慌张又手足无措,张着湿漉漉的双眼望向沈烨。
她根本没有机会在对方面前,遮掩自己最为狼狈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发声的,便只听闻她自己的声音:
“沈烨,救救我。”
他定然不会对自己见死不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