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家主王康伯,知天命之年,任礼部尚书,自入仕起便官途顺畅,本身才能倒在其次,他行事极为圆滑,长袖善舞,谁都不得罪,又曾立下大功,对辛贵妃有救命之恩,在宫里很有一些脸面,他家办宴,很多人人都愿意来,有事没事,结交个人脉也好,偶尔皇室宗亲也会过来稍坐,很给面子。zhongqiuzuowen
遂这种场合,但凡有点眼色都不会闹事,想闹事,必然是十拿九稳,不会给王家带来麻烦,当然,王家也不怕麻烦,就凭对辛贵妃的救命之恩,他家就算出了事,也不会伤筋动骨。
唐晚宁跟周氏下了马车,随接引一路往里,就感觉气氛不对劲,很多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明显冲着她!
往常肚子里全是心眼的周氏像瞎了聋了,全然看不到听不到,还面色从容,唇角带笑,温声提醒她:“在外做客,不要左顾右盼,不好看。”
唐晚宁便也从容起来:“婶娘放心,侄女一定不会丢脸。”
无非就是那些编排人的话,之前流言传出,为的不就是今天?她还真的一点都不怕。
一般说人小话都会避着正主,不会当面说嘴,可今日有些人偏不那么讲究,就挑着唐晚宁经过时扬高音量——
“有些人还真是没规矩,丢京城闺秀的脸,明明被恶匪掳了去,污了名声,还不有点自知之明悄悄躲好,这种场合也敢来?”
“也不拿面铜镜照照自己,看看脸有多大!”
“恶心人成这样,别说说好的夫家不要,换了我我也不要啊……”
三言两语,恶意满满。
周氏好像没听到一样,微笑着指了个方向,拍了拍唐晚宁的手:“这附近是你们小姑娘玩的地方,你可去找小姐妹作耍,婶娘得去那边。”
这样的宴请场合,不同人有不同人的圈子,夫人有夫人交际,小姐有小姐话题,的确不在一处,可大部分长辈都会提携自家姑娘,拉着往夫人堆里转一圈,说几句话,可周氏完全没有这样做的想法,说完话很放心的就走了。
唐晚宁心里不要太清楚,这事本就是周氏主导,不走,难道要等在这里,迫于长辈身份给她收拾烂摊子?她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想不出答案,周氏如此动作,是希望她嫁不出去,还是嫁不到好人家?
环视现场一圈,唐晚宁叹了口气,还小姐妹呢,这么多年过来,原主哪有交心的朋友?任何场合,任何时间,她都要顾虑唐晚兰,照顾唐晚兰,所有说话结交的朋友,当然也是照唐晚兰喜好,因为唐晚兰结识的好友,当然是唐晚兰的手帕交,有原主什么事?
在这里,唐晚宁就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不过这样也好,够孤单,够透明,就不会有人发现换了芯子。
或许因为她表情太过从容不在意,说小话的人还生气了,音量更高,更加刻薄,甚至直直的盯着她:“可真是不要脸,弄的家里下不来台,连累妹妹牺牲补救,自己还不知廉耻,好歹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就能不要脸成这个样子?”
见唐晚宁看过来,这姑娘还理直气壮的瞪回去:“看什么看,有些事既然做了,就别怪别人说!”
唐晚宁从原主记忆中搜索到了这个人,叫李凝荷,今年十四,出身不错,被家里养的也娇,两人之前没怎么说过话,因为这个李姑娘脾气不太好,刁蛮任性,说话还总是呛人,唐晚兰没有做朋友的想法,每逢遇到,就总把焦点拉到原主身上,原主性格怯懦畏缩,说多错多,一来二去,李凝荷当然看原主不顺眼,每次都要欺负一下,这次也一样。
可惜唐晚宁不是原主,不会躲闪后退,只知道哭。
见四方安静,几乎所有视线都看了过来,唐晚宁干脆往前一步:“说话不必遮遮掩掩,”她大大方方的问,“若我没猜错,李姑娘说的是我吧?”
李凝荷滞了一瞬,不懂为什么唐晚宁没被吓到,没有哭着跑掉,反而突然过来,还敢反声质问?可这件事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她立刻找回底气:“说的就是你又怎样?你敢做,不敢叫人说么!”
唐晚宁微笑道:“我做过的事,自不会不认,可李姑娘方才所言,我无半点印象,倒生出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就是不知李姑娘敢不敢答了。”
李凝荷冷笑一声:“笑话,我有什么不敢答的?你尽管问!”敢编瞎话当众戳穿你,让你丢死人!
“李姑娘爽快,”唐晚宁鼓了鼓掌,“你说我被恶匪所掳?何时何地因为何事,当时都有谁在场,你可亲眼看到了?”
李凝荷:“我虽未看见,可大家都这么说,一定是有人亲眼看到了!”
唐晚宁‘哦’了一声:“所以没有任何证据,是凭空臆想。”
李凝荷看了眼四周……所有人悄悄后退一步,没有人愿意出来为证!
她气的咬牙:“你少狡辩!我等与恶匪并无交集,一时之间去哪里给你找证据!”
“所以同知方季武大人是恶匪喽?”唐晚宁收了笑容,眉尾微扬,眸底藏锋,“别人领着差事,兢兢业业办公,大半夜都顾不上休息,其中多少辛苦,你不理解领情就罢了,还说他是恶匪,李姑娘,你的良心呢?就算没有良心,也该知道敬畏——”
唐晚宁眼梢眯出浅笑:“我记得你父亲去年冬领管赈灾,偏偏冬至敌寇扰边,军中粮草缺口大的不同寻常……李姑娘这般质疑同知大人,可是心虚,同人有仇,生怕他来找麻烦,不如干脆找个由头先摁死?”
李凝荷突然很慌:“你,你不要乱说!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她虽刁蛮,也不傻,小姐妹扯头花的事随便,家里不管,出了事也能兜住,可牵扯到朝廷大事,父亲官职,她就不能由着性子来了!
见对方像个斗败的小母鸡一样失了斗志,讷讷不敢再说话,唐晚宁唇角高高扬起。
嘴仗而已,有甚可怕?她这些日子可不只是吃吃喝喝,指使着小满收集到了不少信息,每个人都有短处,都会有害怕担心的事,只要好好利用,就能大获全胜,也就是她,来的洒脱,没有羁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而能有恃无恐。
站在李凝荷身后的小姑娘见不得手帕交受委屈,大着胆子帮腔:“那,那就算不是失礼,别人在办公务,你一个姑娘家,也不该大半夜的随便住别人家里吧?”
唐晚宁正愁没人送人头,人头就来了:“哦,我是外宿了,官兵抓贼,多有不便,我体谅他们辛苦,主动让出地方给他们搜,他们体恤我一个姑娘家不容易,借调附近空宅子安置,竟也错了?照你这说法,我是该站在一边抛头露面干等,还是直接拒绝妨碍公务的好?”
这姑娘一时答不上来,也不用她答上来,唐晚宁又笑了:“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你家好像特别喜欢抛头露面妨碍别人,你嫂子前些日子不还在大街上捉着一个歌女打,骂人狐狸精?你家规矩也是奇怪,自家随便做什么都可以,别人怎么都不行,都是不要脸没规矩。”
到底是谁不要脸?这双标尺度不要太大。
这姑娘直接哭了,连李凝荷这个手帕交都不管了,直接掩面跑了。
人群里有人看不过去,试图讲道理:“大家也没把你怎么样,至于这么欺负人么?你装的挺像一回事,谁知说的是不是真的!别人又不是没在那里有庄子,说从没见过穿官服的官兵!”
唐晚宁心说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知道古代对女子不友好,做事时多了个心眼:“那我就要问问这位姑娘了,既然你家有庄子在附近,知道当夜官兵没穿官服,又怎会不知我当时报了名号,同知大人亮了腰牌,所有经过皆在在场人见证之下?你家庄子上的下人眼都瞎了么?”
“哦抱歉,我好像又忘记了,”唐晚宁十分诚恳的道了个歉,“你父亲任上欺上瞒下,谎报政绩被发现了,近来正在到处跑关系,家主如此,下人也如此——原来是家、学、渊、源、呢。”
“你——”这姑娘要哭了。
唐晚宁目光明锐:“你什么你,要不要现在就把方同知请过来,给你问一问话?”
仍然有人不服气,在人群里喊了一句:“ 那你倒说说你住的是什么地方!家主是谁,你和人做了什么!”
唐晚宁视线精准锁定了她:“那里是哪里,谁的地方,需要和你报备?要不你也去问一问方同知怎么办的事?不过——你有资格么?你小叔好像才犯事入了狱,你家四处打点各种亏空,今次赴宴也是为了这个吧?不过我有些怀疑,于姑娘这般表现,真的能求到人么?”
这位于姑娘也哭着跑了。
短短时间,气势调转,小姑娘之间的潮流暗涌,竟然成了舌战群雄,唐晚宁站在阳光下,身影娉婷,风头无两!
现场无比安静,小姑娘们目光呆滞,这个孤女竟然这般能打么!她们到底是过来欺负人,还是上赶着被别人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