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是图它好看才买的吗?”陆戾天放缓脚步,耐心等她与自己并肩。
沉鸢因他的反问而赧然,声道塞了棉花糖似的卡带了一下,“当……当然不是。”
“那就对了,所以它长什么样子对于我来说有什么所谓?”他的尾音隐约带笑。
“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这毕竟是我跟前任的事情,所以项链我不能……”
他猜到她要说什么,温沉的声音将她打断:“我不是好心。我是为了我自己。”
扶梯上行,他们并排站着,在谈话间凝视着彼此,良久,她移开眼,单方面做了决定,这项链他想保管就交给他保管吧,如果这能让他安心些。反正钱她是不会收的。
见她垂眸沉思,陆戾天没有打搅,目光静静地扫过她眼尾晕开的浅褐色眼影。
原来她左眼尾部长着一颗蓝色泪痣,极细微的,平时不注意很难发现。
陆戾天心头不合时宜地升起了某个想法,被他强制按了下去。
送沉鸢到单位后,那个蓝皮盒子被他随手塞进长裤口袋,始至终也没有打开过。
他对里面的玩意儿本身不感兴趣。
盒里承载着一段她的过往,过往无法改变,但被他扼止于手中,未来由他承启,这就够了。
*
晚间,陆戾天又撞到了刘思宇,两人在鸢航大厦内部通道迎面碰上。
往常基本没照面,今天早中晚一面没落。
或许双方内心都在暗道邪门,但基本的面子工程还是不能忽略,比如点头致意一下。
要么说飞行员视力好呢,刘思宇眼尖儿,注意到陆戾天口袋鼓鼓的,露出一小截可疑的tiffany蓝皮。
他回头,想要极目细看,陆戾天已经迈着长腿消失在了转角。
刘思宇的脑力还不至于丰富到把陆戾天跟“奸夫”联系上,他没有深想,往前走几步,就将那抹蓝色抛之脑后了。
这厢,陆戾天才拐个弯,就遇见前来索物的江海锐:“师傅,我中午买的那包烟呢?”
陆戾天脚步未停,从另一只兜掏出烟盒,随手抛给他,“谢了。”
“师傅,你家那辆不怎么开的车周末借我下呗。 ”江海锐追上去。
“行。”陆戾天也没问人借车的理由。
手机响起微信新消息提示音,陆戾天打开一看,是黄凯找。
黄凯:「明晚聚一聚。我正好来南鸢一趟。」
「来干嘛?」
其实陆戾天隐约猜到了,黄凯最近在跟某航司的空姐约会,算起来这位如果成了,就是他的第三任空乘女友了。
当初黄凯愿意在云巅之城买房,很大原因就是为了方便约会。
只不过后来,房还没装修好,他又爱上了别的行业的姑娘,一谈就是两年,瞧着像奔着结婚去的,结果前几个月忽然掰了,具体原因未明。
原以为云巅之城这套房再无用武之地,没想到黄凯又重拾了昔日的审美喜好。
果然,黄凯回说:「接妹子下班。晚上九点半的航班到穗城。召唤你打发时间。」
陆戾天没直接应,反问道:「你觉得我可爱么?」
黄凯:「你?可爱?好恶心的形容。」
陆戾天:「一个女生说你可爱,意味着什么?」
黄凯:「意味着她把你当小孩,你在她眼里没有性张力。」
陆戾天:「?性张力」
黄凯还在继续:「简之,就是‘婉拒了’的意思。」
*
翌日,黄凯跟陆戾天在积**碰面,上了二楼的露天吧台小酌。
穗城的天空呈现液态的钴蓝色,城市处于昼夜交替的微妙临界点。
也就是所谓的蓝调时刻吧。
吧台前面是藤椅围成的方桌,此刻懒懒坐着三五男性顾客。
陆戾天面熟其中一二人,好像是鸢航的飞行员。看着都比较年轻。
他们桌上点的也是不含酒精的软饮,可能明早有飞行任务,也可能在复训中。
几人闲谈着,期间有个携男伴上楼的女孩见了他们,甜笑着过来打了声招呼。
待女孩离开,a男戳了戳b男的胳膊,“她谁啊?”
“她你都不认识?鸢航81418事件的女主角啊。”b男不无戏谑之意。
a男追问:“鸢航81418事件?我这段时间都驻北京,是错过了什么吗?”
c男插话:“她就是刘雅纯?看着挺纯的啊,有这么放得开吗?”
81418,指的是8月14日和18日这两天,鸢航两名新冠阳性患者共赴酒店开钟点房的日期。
因为他俩的“约会”,连累两个机组的工作人员和好几个航班的乘客都成了密接,被拉去强制隔离。遑论还有次密接,人数更数不过来。
按理说感染新冠谁也不想,病人本身也是无辜的,没什么可嘲的,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大家是为了他俩偷吃买的单。如果这俩人不偷腥或者换一家酒店,压根感染不了这次的疫情。
a男大致解释了下何为“鸢航81418事件”,并为自己刚才不怎么尊敬的讥诮口吻做了合理解释,“她俩说他们是情侣,给自己找的遮羞布罢了,也就糊弄糊弄不知内情的看客。刘思宇那小子早有正牌女朋友了,都谈了好几年了,昨天还参加家属体验日呢。”
“那这哥们还真是吾辈楷模啊,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b男内心未必真就认可当事人,稍作感慨后看向c男:“不过你刚才为什么说那女的放得开?她平时作风很开放?”
c男:“这我倒不确定。啧,只不过,就刘思宇吧,之前出来喝酒,喝高了,畅所欲言了些,说他家那位躺在床上就像一条死鱼一样,他就喜欢看着纯但放得开的,反差,懂吗?反差。你看哈,这小子都出轨了,难道会找第二条死鱼吗?还那么频繁去酒店。”
吧台边上,埋头回完微信的黄凯抽出空来,想跟陆戾天碰个杯,却见他黑沉着一张脸。
黄凯很少见陆戾天这样,他的情绪一向很稳,不会无故气压那么低,“你这是怎么了?”
附近那桌人的对话黄凯也听了一耳朵,但他并不晓得陆戾天跟话题中心的人物认识。
“没事。”陆戾天恢复平静,指尖摩挲着威士忌杯沿的冰棱,腕表上金属表链在吧台灯下折射出检修仪器的冷光。
黄凯表示不信。
陆戾天他单手抓起杯沿,而后起身,“走吧,换个地方。”
这里苍蝇多。
黄凯糊涂地起身,“去哪儿?”
“吃饭。”
“不等汪鼎忙完一块儿过去?”
“我们先去。”
陆戾天经过那桌人时,没预兆地顿住脚步,俯视道,“去年B-3071引擎喘振,我们拆开发动机发现——”
他突然用排故会议特有的平直声调切入,那几人下意识挺直了后背,这是所有飞行员在机务部做技术质询时的条件反射。
“涡轮叶片积碳超标却还在超温运转,监控系统早预警了37小时,机组却坚持没有性能衰减。”
几人认出了他,纷纷站起身,“陆总,你也在啊。”
陆戾天弯腰,将杯底磕在大理石台面,模拟出飞行数据记录器(FDR)被拔除时的机械脆响。
“最后叶片断裂打穿机匣,你们猜事故报告怎么写?”他把杯子留下,恢复了挺拔的站姿,扫了眼c男的肩膀,似在寻找本该代表专业、知识、技术、责任的无形肩章,“不是引擎的错,是操纵杆后面的人,把适航标准当酒店房卡刷。”
或许他们起先还半知半解,但听到酒店房卡那一刻,差不多都懂了。
涡轮叶片,代指的是感情,而超标积碳,就好似长期不忠行为,使得感情被透支?
监控系统向出轨者发出预警,对方一再忽视,最后酿成事故。
将私人情感冲突转化为职业伦理批判,以适航标准反讽人品缺陷,他还真有一手。
不吐不快后,也不在乎几个飞行员会怎么想,陆戾天跟黄凯就要下楼,到楼梯口时,角落里忽然冲出个戴眼镜的姑娘,拦住他们。
准确说是拦住黄凯。
“黄……黄凯,您是黄凯吧?我能跟你合张照吗?”姑娘请求道。
黄凯有些意外,但没有拒绝。近些年电视行业日薄西山,已经很久没有路人(尤其是年轻路人)认出他并且上前求合影了,他多少有些怀念那种被注视被仰望的感觉。
*
陆戾天喝了酒,不能开车,所幸黄凯今晚要载着约会对象回北荔,特意避开了酒精。
“你刚才是怎么了?”黄凯系好安全带,准备发车。
“没。”陆戾天不欲多言。
黄凯也不勉强,只是笑,“刚话不挺多的吗?到我这儿又开始装高冷了。”
“开你的车吧。”陆戾天摸索出副驾的安全带系好,不再搭理司机黄师傅。
昨天的转账,沉鸢没有收,已超过二十四小时就被系统退回原账户了。
陆戾天打开了微信的收付款页面,滑到最底下的「向银行卡或手机号转账」,输入了她的手机号。
还好接收方没有关闭这个功能,不然他输入手机号会显示转账失败。
*
沉鸢今晚家里有聚餐,几个大学室友要来吃饭。
张娇今天不用上班,所以她在沉鸢家附近的超市提前买好了果蔬跟鲜肉。
路过积**时,她看了看时间,沉鸢才刚下班,得有小半个小时才到云巅之城。
天气燥热,等人又实在无聊,加之夏童一直在鼓吹积**里空少型男不少,为饱眼福,张娇提着大包小包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