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盈盈,夜风酥酥,过滤掉冬日的寒与凉,复苏了惬意与舒爽。
往年的此时节,十惑庵关门谢客后,庵中弟子会围坐在庭院里,喝着大师姐泡的茶,听着师父讲佛门故事。
院中栽种了不少的花木,四月末,丁香花开,正所谓“细叶带浮毛,疏花披素艳[注]”,银辉笼紫蕊,茶香撩花韵。
阮葶嫣以为,她一生都将在与世无争的静谧安然中度过,可此刻,过度的静谧成了萧索,连皎白与星辉也被庭院的空荡稀释得黯然无味。
蟾露续上茶,为她披上袍子,关怀地道:“王妃,夜深了,小心着凉。”
阮葶嫣抬头冲她轻轻笑了笑,“我们回房吧。”
“是。”蟾露扶上她,“王妃,奴婢适才去向星天打听,王爷还未回府,您就此休息吧。”
阮葶嫣不由得想起昨夜之事,问道:“那刺客,可找到了?”
蟾露顿了一息,回道:“还没有。”
阮葶嫣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这一夜,没有腹痛的困扰、亦没有外人的乱闯,她睡得很踏实,一觉到了第二日的卯时中。
蟾露进来伺候时,她已净好了面,正在束发髻。
“王妃,您醒得真早。”小丫鬟伶俐地走过来,接过了梳子。
阮葶嫣有些惭愧地道:“不早了,快错过早课……”
“早课?”镜中的小脸露出了疑惑。
阮葶嫣抿了下唇,“嗯……我在石翼郡的家隔壁是所私塾,每日辰时有早课……”
蟾露恍然大悟地一笑,“原来是这样呀,奴婢清楚了,王妃一直以来都是伴着读书声醒来的咯。”
阮葶嫣不置可否,“算是吧。”
正在此刻,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蟾露立刻道:“肯定是星天来请您去用早膳了。”
阮葶嫣的笑意淡了下去,“让他先回吧,我不饿。”
蟾露虽无奈,却也能理解她。
不错,她是人淡如菊,可性子却不懦弱,“刺客”一事让她受了不小的委屈,断不能这么快就消气的。段栖椋尽管也很执拗,但昨日主动派人送饭来,说明他有意在向妻子示好。
如此一来,相信最多三天,两人便可“冰释前嫌”,肯坐在同一桌吃饭了。
“奴婢这就去打发他走。”
蟾露爽快应下,过去开门,可一见到访客,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阮葶嫣眉头微蹙,扭头一瞧,门外正站着一个“不速之客”!
“奴、奴婢给王爷请安!”蟾露慌慌张张地行了一礼。
阮葶嫣心中隐隐不安起来,每次段栖椋登门都没好事。
她福了福身,道了声“王爷早安”。
段栖椋望了她一眼,十分吝啬地只点了半下头,然后兀自坐到了桌前。
他一落座,后面的剑当举臂挥了挥,星天与月海等数名家丁端着菜肴鱼贯入内,整齐摆放在桌上。
“王爷,您是要……”阮葶嫣意外之余,更多的是诧异,“……在此用早膳?”
段栖椋端坐着,像块冥顽不灵的大石头!
剑当拉出一张椅子,恭敬地示意她请坐。
她手攥着衣摆,也像座雕塑似的“顽固不化”。
蟾露忙过来低声劝道:“王妃,您快坐吧,不然王爷生气了,倒霉的是剑当他们。”
阮葶嫣自问孑然一身,没有人是她的软肋;可她自幼向佛、济弱扶倾,这世上,谁人都可成为她的软肋。单就“对抗”段栖椋,她是无所惧的,可一旦波及到第三者,她便再无法“义无反顾”。
又扫了一眼星天和月海的神色,这顿饭,看来她是非吃不可了。
坐下后才发现桌上的饭食“泾渭分明”:甜的样式在靠近段栖椋的一边;普通口味的摆在她自己跟前。汤粥也分成了两份,一份以百花酱为配料,一份则用咸葅增味。
段栖椋头也不抬地吃起来,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蟾露很有“眼力价儿”地往阮葶嫣的盘子里夹了一枚糯米蜜枣。
阮葶嫣把视线从对面之人身上移开,低头看到那红彤彤、拉着甜丝的枣子,匪夷所思地望向她。
她亦懵懂地眨眨眼,讪讪地道:“王妃,您想吃的不是这个吗?奴婢瞧您一直盯着王爷盘子里的枣子,还以为……”
阮葶嫣悄声分辨:“我看的不是他的盘子,而是他——”
话音戛然而止,她的两颊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你夹得对,我就是想吃这个。”
她赶紧改了口,埋头吞下了枣子。质细的果肉、清甜的蜂蜜与香黏的糯米进入口腔,层层分离又层层渗透。本是甜物,可入腹后却成了烧红的碳,烫得浑身的血液也沸腾起来。
如何解释此刻的心绪呢?兴许用“没见过世面”最为贴切。
没接触过多少男子,也没接触过兼具典雅与隆重的男子,更没接触过以为一起吃了顿饭便能解决掉所有矛盾的古怪男子。
热意褪掉,冷静回还。
阮葶嫣抛开心头所有杂念,也“一心一意”、一言不发地吃着东西。
落针可闻的空间,只能听到极为细微的咀嚼之声。
早膳用罢,段栖椋仍旧没有多一分的其他表现,阮葶嫣也态度懒懒,恭送他离开房间。
忽的,他正要迈出门槛的一只脚转了个弯,再次落在了兰烽阁内。
[注]出自杜甫的《丁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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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3 蜜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