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一段日子又太平起来。
朝堂上是天天斗得和战场一样,每天都有官被贬,也有人一夜飞升。
比如高旻言,郓王养精蓄锐一段时间后,他也高升起来,补了礼部的缺。
溪慧月册封后,溪相被封安国公,从此溪家满门荣光。
柳斌被调了些养老的官职,从此醉心于史书的编纂。柳竹蕴想着这样也好,父亲这个臭脾气在朝堂上真是太危险了。
转眼步入盛夏,柳竹蕴每天都被晒得燥热,即使天天一动不动也要一身汗。若是出门走走,必然得打着遮阳伞,多走个几步,肌肤也发起红来。
是时听说江南新进了一些丝绸薄纱,着实透气,最适合用来做夏天的衣服。柳竹蕴想去做几身衣服。
沉绿有些焦急道:“有不少流民四处乱窜,把时疫带进汴京来了,现在好几个地方都闹着呢?灵山寺都快收不下了。”
“真的假的?已经这么严重了?”
“不仅如此,据说好多地方都有人落草为寇,现在各种军队管都管不来,每天都有人被斩首示众呢。”
柳竹蕴回道:“时疫搞得四处不太平,百姓流离失所,自然就会谋反以求一条生路。”
沉绿见她家姑娘讲话轻描淡写的,一旦也不焦急,急切劝道:“娘子平日里还是少出去为好。”
“无妨,只是做件新衣裳。”
柳竹蕴本来没多想,想来还不至于弥漫到东京。一出去才发现,路上人人带着帷帽,再不济也在系着面罩。
“姑娘,我说吧,还是赶紧回去。”
局势这么严重,难怪严承允这几天都不着家。
一个老妪和一个小女孩互相搀扶着走在大街上,穿着破烂,脸上都是灰色的尘土,两个人和饿了三四天一般,瘦得骨节分明,仿佛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小女孩看见了柳竹蕴,立刻扑了上来,死死拽住她的袖子,要点吃食。
沉绿忙甩开她:“你干什么?”
柳竹蕴道:“你别这样,她们都是难民,你赶紧给点钱,让她们把肚子填饱了。”
沉绿焦急道:“夫人,这可不是给不给银子的事,现在疫情四散,来来往往的灾民都有可能染上了病,若是被传染了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柳竹蕴道:“你担忧的不无道理,可是我看她们实在可怜,把钱给了我们马上就走。”
沉绿赶紧拿出了二两银子递给了老妪,老妪连忙磕头感恩。
两人快速去纤云阁取了布料,也不便于在外闲逛,匆匆回家。才发现宫里来了个太监,正在前堂等着。
原是皇后娘娘传旨,召集各臣妇入宫相见。柳竹蕴匆匆忙忙调整了下着装,便上了马车入宫去。
正阳宫内已经聚集了不少诰命夫人,还有些尚未出嫁但家世不菲的娘子。各个都眉头凝重,这是皇后册封以来第一次大规模召集,再联想到现在不太平的时局,总觉得不是小事情。
柳竹蕴姗姗来迟,在人群堆里随便挑了一个位置坐了。
溪慧月和她的关系之前都还不错,不过现在毕竟隔了身份,也不知她最近怎么样了。
在太监的传呼声中,皇后款款而来。她拖着正式的仪服,但是并没有戴很厚重的冠子,只是用几根素雅的玉钗收拾一番。
即使如此,也难以掩盖尊贵的气质,在人群中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身份地位不凡。
柳竹蕴暗道:“果然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众人纷纷行礼拜见皇后,乌泱泱跪下去一片人。
溪慧月抬手道:“免礼吧,各位妹妹许久未见,不知近来可好。”
“我们自然是好的,这是最近……”
“想来大家也知道了,官家也是忧虑万分,我想着为官家分担些,不如我们一起开放灵山寺布施粥粮,可好?”
众人面面相觑,毕竟时疫传染性巨大,万一自己不小心被感染上了该怎么办?更何况大家都是什么身份,屈尊纡贵地去救灾,还要抛头露面,也不像话。
可是皇后的地位在那,谁也不敢驳斥了她。若是连皇后都亲自去布施,她们可没有推脱的理由了。
这时,彩云走到皇后身边,有些忧心道:“昭仪娘娘来了。”
这个苏昭仪,平日就不给皇后娘娘好脸色看,可偏偏皇后娘娘人是极善的,从不和她闹腾,如今这么多贵女都在这,她来凑什么热闹?怕不是要给皇后娘娘难堪。
溪慧月脸上并无任何不悦,热情道:“苏妹妹来了,赶紧请她进来。”
然后对着底下坐着的淑女们道:“姐妹们都在,正好相识相识。”
“姐姐这里好不热闹,怎么也不叫上我?”
人还没见着,略显张扬的声音传来。
底下的贵女们都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人,这么没规矩,在皇后娘娘跟前大声嚷嚷。
苏莞莞打扮可一点也不收敛,一个硕大的冠子顶在头上,又堆满了各种珠钗。穿着沉香色对襟长衫,蓝织金百褶裙。
人长得也极是娇媚,一见可谓是樱桃欲绽,眉黛低横。
柳竹蕴喝了口茶压了压惊。
她在宫外也略有耳闻,这个苏昭仪只是宫女出身,却颇得官家宠幸,宫里有什么好的东西,都是直接越了皇后给她,连带着家中大字不识的兄弟都封了官。
今日一见果真是如此。
她来到福宁宫依旧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知此人不好惹,还是不要多相处。
大娘娘还在呢官家就如此骄纵,若是大娘娘去了,柳竹蕴不敢再多想。
溪慧月道:“我听说妹妹怀着身孕,想来这种事情也不方便,也就不叨扰妹妹了。”
苏昭仪低眉笑了笑,“原来是要讲这些事,还以为姐姐聚了姐妹们进宫,故意排揎我呢?”
奚慧月仍然柔和道:“我可不敢。对了我正在说赈灾的事儿,妹妹想不想和我一起布施粥饭呢?”
苏莞莞一脸不屑,“姐姐怎么做这种事,难不成让这些夫人们都出去和灾民们相处?”
这话倒是替台下的贵妇们说了,只可惜这么大胆得驳斥皇后,她们听得一身冷汗。
奚慧月道:“朝堂上都亲自去赈灾,我们虽为女子,但也不能做事不管。”
苏莞莞玩弄着手里的帕子,丝毫不认真听溪慧月说话。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求了,若是想要救助灾民的,隔日到灵山寺来便是,我会等着大家的。”
奚慧月见她也不上心,随意收了个尾。
台下的女眷们纷纷道:“是。”
出了福宁殿,柳竹蕴跟在几位娘子后头,只听见她们议论纷纷。
“这苏氏之前不过是个奴才,被卖到宫里来给太妃做义女的。你瞧着,被官家看上了,宠的无法无天,都不把娘娘放在眼里,这要是哪天再怀上了,生了个儿子。”
“哼,可不是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连带这贱民父亲和哥哥都有了庇荫,果然是‘不重生男重生女’,送女儿进宫可不比寒窗苦读博功名快得多了?”
“前几日还听说了,刘昭仪不满她,嘴上斥责了几句,被直接幽闭了,那刘昭仪的爷爷还是开国重臣。”
柳竹蕴在一旁听着,苦笑道:“姐姐们也少说几句吧,毕竟这儿还是皇宫。”
一位娘子道:“你呀,就是大人对你太好了,谁家里有个几个狐狸精还能受得了这种气。”
柳竹蕴倒不是因为这些。只不过听说后宫中隔墙有耳,苏昭仪毕竟得官家宠幸。万一被她听见什么,惹了她不快,倒是害了自己了。
她们又说起了皇后想要布施的事情,本是不大想去的,可是皇后刚刚被册封,平日里也没啥事,就这建议了我们一次,若是不去,难免驳了她的面子。”
“柳娘子,你可打算去否?”
柳竹蕴道:“我在家也没什么事,这也是好事一桩,就当是为自己积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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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几日,她便跟着皇后娘娘出去开粥棚布施。
溪慧月倒也没有什么架子,施着淡妆亲自抚慰灾民,见皇后体恤如此,本来一片沸腾的灾民也没了脾性,开始歌功颂德起来。
外面都说说皇后娘娘不穿华服把省下来的钱都用于赈灾,而苏昭仪却依旧作风奢侈,不理灾民。
当真是祸国殃民。
后面皇后还有别的事,就把布施的事儿全全交给了柳竹蕴负责。
可巧那天不知什么情况,来的人特别多,吵吵嚷嚷的涌进来一群人,粥做的少了没来得及给他们,他们便大吵大闹,要掀桌子掀椅子的。
嘴里还叫骂着皇后做着一切都是装模作样,只享受贤名,其实不做实事。
皇后来协助柳竹蕴的大宫女彩云气道…“这群刁民,圣人赏赐东西是他们的福分,都不理解理解朝廷,全部抓起来,关进大狱去。”
柳竹蕴道:“这可不行,这时疫之下民怨沸腾,若是再用强力,只怕适得其反,更何况这场布施是皇后做局,怕是伤了娘娘的颜面。”
彩云只得作罢,问道:“那大娘子您说该怎么办?”
柳竹蕴抿唇思索了一会儿,提高音量对着百姓们道:“不要吵了!”
说完就有些心中发虚,但是大家都看着自己,她深呼吸一口气,道:“今日粥食不佳,我必然禀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为各位主持公道,可若你们趁乱扰乱,一定会秉公处置。”
一番话讲完,不少人安静下来,可多数人还是在叫嚷着。
柳竹蕴看着觉得不大对劲,对彩云道:“有些人明知道是皇后娘娘在布施,却仍然敢大庭广众之下喧闹,看着有手有脚身强力壮,不似灾民,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故意在这闹腾。”
说着她对着灾民道:“布施粥棚数量本就有限,优先老弱病残接受,身强力壮的男丁请自行退出。”
“凭什么?我们也要吃饭!”
“我们都好几天没吃过饭了,我们也要!”
“说好的仁义呢,只偏心妇孺?”
柳竹蕴看着带头的那些男丁,个个中气十足,心中已经确定了□□成。
她示意身边的侍卫,去把那些人通通抓起来,关到寺庙里的隐蔽处处。
“你们抓我干什么?”
“皇后说不给就要打吗?怎么配当一国之母!”
“果然是装模作样,想要以权谋私!”
柳竹蕴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们,“说!是谁让你们来这么闹的?”
“没有人指使我们!我们饭都吃不饱了!自然要来讨回公道!”
柳竹蕴道:“笑话!我已经查过了你们几个身强体壮都是汴京本地人,今日不去上工偏偏来这里闹腾。你们可知以下犯上是什么罪?”
“你们以为皇后娘娘今日不在,你们就能为非作歹了吗?”
“给我打,打到说真话为止!”
板子哗啦啦落在他们身上,还没打几下几个人就忍不住招了。
“是,苏大人,苏大人让我们这么干的。”
“苏大人?”柳竹蕴不知是谁,居然要和皇后娘娘对着干。
“想来就是他了。”
彩云恍然大悟,“是昭仪娘娘的哥哥,现在汴京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苏济然原名苏大虎,是个背后欠了一屁股债的地痞流氓,苏莞莞得宠后,官家给了他一个闲着的军官做做,后来嫌弃他名字俗,大笔一挥改成了苏济然。
他得了官家的赐名,更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平日里整日游街蹿巷不务正业,认识了一堆狐朋狗友。
彩云有些气恼道:“平日里这苏昭仪就没什么尊卑体统在,动不动就给皇后眼色看,大娘子也不是没见过,她弟弟自然也见不得皇后娘娘在外面有好名声。”
柳竹蕴听罢,若是自己坐视不管,还有下一下轮批人来闹,不仅坏了布施的事让真正需要的百姓吃不上饭,还污了皇后娘娘的清誉。
她下令把几个人丢在大街上,任凭路过的行人来看。
然后对这几个人骂道:“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污蔑完皇后还不够还要污蔑昭仪娘娘和朝廷命官,说什么是苏大人让你们故意来闹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们真没有乱说啊,您放了我吧。”
这么一闹围观的老百姓越来越多,苏济然一直在旁边看着,这回气得不轻,挺着一身肥肉就要和她理论。
他还没走到前面,那几个大汉看见他就和看见救命稻草一般,趴下地上扑过去求饶。
“苏大人您救救我们吧,您可是国舅爷啊,我们都是按着您说的去做的。”
苏济然一脚把他们踢开,“放你妈的狗屁!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去粥棚闹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着苏济然面红耳赤的模样,再想想他平日里的稀烂的言行,可不就是他干的。
“早就听说苏昭仪得宠一直对皇后不敬,真是国之不幸。”
“可不是么?都说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啊!”
苏济然听到周围的人都这么说,气得半死,指着柳竹蕴骂道:“你他妈是谁啊?敢这么说我和我妹妹,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幸好柳竹蕴带着帷幔,他也认不得自己。
“果真是污蔑苏大人,好了把这个几个人都拉下去打十个板子就放了吧,以后若是再有人扰乱皇后娘娘布施,必定让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