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蕴坐在梳妆台前敷粉。
严承允拿过她放在案上的一本诗集翻看起来,道:“昨天还在看玉溪生诗,嘴里念叨着'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连院子名都换了,今天就混看这些。”
柳竹蕴道:“这是现在最流行的诗词,便买来看看,我看着不是很明白,大人有何高见?”
“辞藻华丽,句句用典,语言精工,却毫无感情思想的台阁体。”
柳竹蕴道:“大人这话可得谨慎说,这些都是当世名流作品,大人如此离经叛道,被别人知道了怎么办?”
“唱和诗无非就是切磋技艺,我这有的评价又怎么能叫离经叛道。”
“大人说的是,若论诗,唐人珠玉在前,本朝是无论如何也超不过了,不过词却十分兴盛。”
柳竹蕴走到他面前,拿出一本薄薄的词集,约莫几页纸,只有十几首词句。
而她却煞有介事道:“就比如这个叫南窗的词人,留下不少佳作,可惜已经四五年没有新曲子出来了,许是有官做了,之前的内容又太过轻俗,所以不露真名,可我却觉得各种铺叙的手法十分特别,抒情之处又很直接,显得情真意切,可要比一些精雕细琢的好多了,不过我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女流,大人觉着呢?”
她眨着眼睛,带着求知的眼光看着他。
严承允刚瞧见两个字,吃茶险些呛着,那些都是他落第后胡乱写的,由于颇带怨气,被歌女一唱竟然广为流传起来,幸好没留下笔名,不然现在得多丢脸。
他评价道:“更加幼稚媚俗之物,估计作者也没几岁。”
柳竹蕴合上了诗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行了,就你品位高雅。和他谈论这些还不如和只猫说。
严承允见她拿起烟黛似要画眉,抢一步道:“夫人眉毛还没画完,我来给你画。”
“大人不上朝,好雅兴。”
柳竹蕴是不相信他的手法的,总觉得要毁了自己的脸。
“官家重病,我也难得有了休沐。”
据说是自己跑出去淋了雨,得了严重的风寒,连着又发了几天高烧,一直在床上晕晕乎乎的。
太医开了好些药愣是一口都喝不进去,把太后给急死了。
柳竹蕴睨了他一眼,“大人说的不想让官家病好一样。”
“我可没这么说,你也别胡说。”
严承允轻轻捧起她的脸,如一块暖玉一般,带着些温热。倒是十分乖巧,眉眼低横,巧笑倩兮。凑近只觉得暖香扑鼻。
她柔声道:“大人注意点,别把我粉擦掉了,我一上午就白忙活了。”
严承允脸僵了僵,自己又不是什么粗人,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沾了墨的笔便细致在她脸上描绘起来。他聚精会神,全部的神思便凝聚在那一弯眉毛上,不能出现一丝偏颇。
细长的眉毛若远山衔接,又像是月亮留下的最后一弯,显得明亮圣洁。
柳竹蕴朝着镜子里照了照,想不到他水平还算不错。只是和之前还有些差距,看着有些别扭,似乎是有些太细太长了。
她琢磨起来,不过这样似乎看起来还不错,虽然只是稍微变动了下眉形,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满意吗?”
柳竹蕴故作仔细看了看,“还行吧。”
严承允只当她说的是满意。。
没有立刻和炸毛的波斯猫一样跳起来,一顿折腾,只是嘴上不饶人说明就是很满意。
她擦着口脂,见她樱桃小口,嘴唇纤薄。看着就甜滋滋的。
他胳膊撑在梳妆台上,手托着脸,就这样仔细打量着。
沉绿匆匆忙忙跑进来,见姑娘还在和大人亲热,有些反思自己进来的时候不对。
但事态紧急,她低头道:“姑娘,宫里的太监来了,是大娘娘让你入宫呢?”
柳竹蕴有些不解道:“大娘娘?突然找我干吗?”
严承允道:“她老人家闲的没事干经常召点臣妇进去谈谈,你别多想。”
柳竹韵“哦”了声,吩咐人略微整理了下着装,便乘着轿子向宫中去。
进了宫,柳竹蕴还是有些忐忑的。
之前也只是在宫宴上见过,场上有那么多人,她胆子也大了些。可这次只找了她一人来,心脏怦怦直跳。
溪南晴道:“上次宫宴上一见,就觉得柳娘子很是合眼缘,只可惜哀家平日里忙碌,竟然到现在才召见你。”
柳竹蕴垂眸道:“多谢大娘娘厚爱。”
溪南晴仔细打量了她半晌,毫无遮掩的意思,弄得柳竹韵身上扒痒起来,好不自在。
只听道她道:“娘子这眉毛好看,今日来宫里一趟,怕是很快就要掀起风尚了。”
柳竹蕴谦虚道:“只是普通的柳叶眉罢了。”
溪南晴继续道:“官家几天前得了重病,一直不见好,想来是要去交坛祭神了,哀家听说严大人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一笔好字,想来他忙也顾不上这些,就请你来抄了。”
柳竹蕴一怔,严承允写字好看和她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这是祭神用的经书,怎么能让她抄,翰林院随便拉一个进士,可不比她字好看?
她连忙拒绝道:“多谢大娘娘垂爱,只是臣妇的字着实一般,恐怕难以登大雅之堂。”
溪南晴眉眼依旧笑着,劝慰道,“你也别妄自菲薄,这有什么的?先抄着给我看看如何?”
柳竹蕴道:“是。”
笔墨纸砚依次端了上来,看柳竹蕴有些慌张地拿起笔,
她写字的时候控制不住得手抖,一笔一划都不敢含糊,生怕写错了一个字。
两行抄完,溪太后喜悦道:“柳娘子真是太谦虚了,这字如此雅正,都不像是姑娘家写的。”
柳竹蕴只是点点头,得亏她小时候跟着父亲练过。
这笔的笔身是镶了金玉的,比一般的木质笔要沉上许多,还没写多久,她的手腕就有些酸涩。
可她偷偷瞟了旁边一眼,居然堆了好几叠经书,这是要抄到什么时候?
柳竹蕴不敢有微词,只是硬着头皮抄写。太后喝着茶静静看着她,也不层离开过座椅半步。看着是在陪她,可仔细一想,倒像是监视一般。
就这样抄了一下午,窗外的白昼渐渐消去,一位女使十分轻巧地点了盏灯。
柳竹蕴见状,想来还要苦战许久,都忍不住要打哈欠。
又抄了一两个时辰,两只眼睛都快花了,上瘾般揉了好几遍,却还是吃力。
眼看宫门都要关了,一旦宫门合了,按照严格规章制度,自己必然走不了,难不成她要在这里抄到明天早上?
思及此又转了转手腕,她要提醒下大娘娘吗?莫非是忘记时间了。
夜幕低垂,已过逢魔之时。严承允放下了书,看了看窗外,外面黑漆漆的,无一点星火,寂静得能听见花落的声音。
他下意识问道:“夫人还没回来吗?”
飞絮回道:“回大人,宫里一直没有消息。”
严承允的眉头皱了皱,平日大娘娘召见臣妇谈心,不过晌午就该放回来了,大娘娘也要午休念佛,怎么到这个点还没有动静。
“再不回来宫门都要关了,你托人去问问。”
“是。”
严承允继续看手头的书,这些文字逐渐变得模糊,像飞舞的苍蝇似的在他的眼前跳跃着。
他无心再看,烦躁地扣上了书,扔到桌上。
不一会儿,飞絮回来道:“托了宫里的太监问话,大娘娘让夫人抄写祭神节上用的经文,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抄完。”
严承允听罢头就开始疼了,“这不是废话吗?找一屋子翰林学士抄三天三夜都抄不完。”
飞絮见大人突然这么忧心,忙问道:“这该如何,要进宫去吗?”
严承允立刻开始收拾自己。
飞絮有些犹豫,“大人,这会不会……”
毕竟这个时候,宫里是不放外人的,会不会不合规矩。
严承允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有顾虑很正常,只是,这事来得太蹊跷,就算真要留着过夜,也该传消息回来,事情做的不合规矩,我们便有理由质疑。”
“大人英明。”
————
到了宫门,看守似乎料到他要来了,马上就去通传。
严承允也意识到太后娘娘的目标可能是自己。
“太师大人来了。”
太后道:“让他进来吧。”
看着他泛白的脸,太后得逞道D“严大人看着气色不太好。”
“贱内一日没回府,下官自然忧心。”
“看来严大人和妻子关系不是一般的好,我这就留了半天,大人就如此心急,以后还想让她陪我去玉清宫斋戒呢?这要是月余不见,大人又该如何?”
此话一出,他顿时背后一身冷汗。
“太后娘娘这是为何?”
太后道:“你是有夫人了,可官家还没有,哀家这颗心啊,是急得不行。”
严承允不解道,“官家还病着呢,有什么事情也得等他病好了再说。”
“严承允,官家到底是为什么病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严承允继续装傻,“下官真不知,烦请太后娘娘明言。”
奚南晴拿起手边的茶盏就朝他脚下摔去。
只听见哐当一声,瓷片碎了一地。
“你再和我装傻,你这辈子也别想见到你夫人了。”
众人噤声,面面相觑。
“我和你说过,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皇后之位必须是奚家的,你能不能办到。”
严承允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忽然变得阴鸷起来,他缓缓道:“什么手段都可以吗?”
太后微微一愣,想起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后怕起来。
可是一切和奚家稳坐皇后之位比起来,都是小事。
她用着近乎癫狂的语气,“没错!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只要我看到奚慧月成为皇后。
—————
严承允小步走进殿内。
柳竹蕴一脸的憔悴,眼睛周围已经很明显地有了倦意,只是强撑着看清眼前的字,眼珠子里的水灵早已没了,一身的病恹恹,伏案写字。
柳竹蕴见到严承允来,有些惊讶又激动道:“大人!”
“别抄了,走吧。”
柳竹蕴看了看那边还堆着的经书,小声道:“可是……”
都是太后娘娘吩咐的,这能说走就走么。
严承允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道:“没事了,快走吧。”
柳竹蕴几乎是被一路拉出去的。幸好是晚上了,外面也没什么人。
出了宫门,柳竹蕴赶紧抱住了他,脆弱道:“官人,我是不是一不小心又惹麻烦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情这么奇怪,又看他神色凝重,又是大娘娘找自己,肯定出大事了,不由分说先道歉。
没想到严承允反过来抱住了她,安抚道:“你没有,都是我的错,是我惹麻烦了。”
柳竹蕴有些懵,但是她此刻已经累坏了,只想这样靠着,被保护着,感受他身上淡淡的暖意和香气。
他的手上有些老茧,是寒窗苦读留下的痕迹,和自己白净的手很不一样。
“你辛苦了。”
“还好。”
说着还好,柳竹蕴没多久,就倒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车马晃荡,她继续熟睡。
还真是能睡,看来是真的受苦了。
到了府邸。
严承允掀起帘子对着车夫女使道:“等一会儿。”
又过了半晌,柳竹蕴迷迷糊糊醒来。
她一拍自己脑袋,自己怎么能睡着。
也是累了一天了,一放松就一阵困意。
自己被闷得有些喘不过起来,不过想来时候不早了,他等的也累了,本来平日里就忙着,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严承允感受到了动静,突然睁开眼睛道:“你醒了?”
柳竹蕴头立刻索了回去,小声道:“你没睡着啊?”
“闭目养神罢了。”
严承允本来不想告诉她的,但又见她好奇地紧,便简略的表述了一下。
柳竹蕴一听 ,眉头拧了起来,十分慌张道:“那怎么办?”
随后她又唉声叹气道:“哎,早知道不该问的,这么大的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严承允抓过她的手,想来抄了这么久,可怜这玉笋似的手指,连指甲盖都是美的,抄得都僵硬了。
“我也没办法,不过强说之下也不是没有妥协的可能。”
“可是这样,溪娘子日子过得必然不舒服,这又是何必。”
“你还替她着想,我只在乎大娘娘会不会一生气把我们两个人一起埋了。”
柳竹蕴:“?”
“一起变成蝴蝶双宿双飞好像也算幸事一桩了。”
“你再乱说话。”
柳竹蕴头也不回朝府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