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尚书府门前,人山人海。
数十名豪奴被铁甲卫押着,跪在府门前拼命哭嚎,“不能烧啊,不能把我等活活烧死啊。”
铁甲卫故意逗弄这些胆小鬼,火把往前一送,登时数十人同声惊叫,如杀猪一般。
看热闹的闲人们异常兴奋。
“盛府也有今天。”
“恶有恶报啊。”
“真是恶有恶报。跪在第一排那个脸上有黑痣的胖子,名叫郑三,仗着盛家的势,在外面横行霸道的。就在上个月,郑三嫌饭铺子做的饭味道不行,连砸将军街七八家店面。被砸的店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郑三旁边那个李四,也是个缺德货色。李四嫌大夫替他娘看病看的不好,把大夫打得下不了床。夭寿啊,一个大夫要救多少病人,他这一逞威风,多少病人被耽误了。”
“盛家这些仆从,就没个好人。真要是全部拉出去杀了,冤枉的也就一个两个。”
“不,一个也没有。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盛家这些恶仆,人人该杀。”
“今天可算是有人替天行道了。”
“这是铁甲卫,萧家军的精锐,归国舅爷管的。”
“萧国舅好样的。”
众人都在骂盛家,偶尔冒出个愿意替盛家说好话,总会被些书生模样的人集中火力质问,被挤兑得无言以对。
久而久之,一个替盛家说好话的闲人也没有了。
盛兴昌的师爷游程挤在人群中,冷眼旁观,觉得事情很不对。
萧淙这是有备面来啊,铁甲卫明着对付盛府仆从,书生们暗中主导百姓言论?
游程想给盛兴昌送信,但不知不觉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游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中挤出去。
抹抹头上的汗,游程赶紧往东街口跑。
盛兴昌下衙回府,东街口是必经之地。
到了东街口,游程发现不光盛兴昌回来了,正和盛容议亲事的六皇子高祯也来了。
盛兴昌和六皇子都骑着高头大马,脸色都不大好。
游程便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拦住盛兴昌。还是盛兴昌眼尖看到他,勒住马缰绳,招手呼唤,游程忙小跑着过去,附在耳边,把盛府门前的事大略说了说,“……也不知萧侯爷和盛家有什么恩怨,下手这么重。”
盛兴昌年过五旬,眼神锐利,法令纹深长开阔、其型如钟,颇具上位者的威严。
“不管原因如何,得罪了萧国舅,总是我盛某人的不是。”盛兴昌道:“盛某这便回府,向国舅爷大大的陪个不是,务必要让国舅爷消气。”
六皇子高祯端坐马背之上,一张面孔犹如玉雕般晶莹剔透,听到“萧国舅”三个字,脸上现出一层薄怒。
又是萧淙。
和陆离“私奔”的是他,和盛家为难的也是他。
高祯知道陆离对他一往情深,认为陆离不可能是自愿的,一定是萧淙用武力逼迫。
“可恶,该死。”高祯恨极。
盛兴昌和高祯一起,缓缓向盛府进发,“六殿下,那位昨日获封乡君的陆姓女子,不是应该在您的府邸么?”
高祯脸上现出不正常的红色,“这个,这个----是这样的,因这陆姓女子犯了错,本王将她贬到小寒庄。她在小寒庄思过期间,遇上怀县这场瘟疫,立了功,被李县令报到朝廷,得了嘉奖。她既然得了嘉奖,本王不便强留,索性成人之美,送她回家。”
高祯是不可能当着盛兴昌的面,承认陆离和萧淙私奔的。
高祯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承认。
盛兴昌微笑,“这女子有了些身份,恐怕不能再向从前那样对六殿下了。六殿下有没有想过,以侧妃之礼,将此女迎入潭王府?”
高祯心乱跳了几下,很快恢复正常,“本王对陆姓女子并无情意,不会迎她入府。”
高祯又不傻。他正和盛容议亲事,当着盛兴昌的面,怎能表露对陆离的情意。
况且在他内心之中,一直排斥陆离,不肯承认对陆离情根深种。
朝中七名皇子,大皇子、二皇子已经不在人世,三皇子身体有病疾,常年于府中将养,鲜少露面。这三位是完全没有威胁了。七皇子高祎还是个孩子,也可以不去管他。可四皇子高祥封随王,岳父是户部尚书苏瑞;五皇子高祝封章王,岳父是手握兵权的韩铎大都督。高祯要和四皇子、五皇子相争,没有一位得力的岳父怎么能行。
盛容善良温婉,是潭王妃的最佳人选。
盛兴昌既有权势又有城府,是潭王岳父的最佳人选。
两个最佳加在一起,高祯是一定要结成这门亲事的。
和这两个最佳比起来,陆离一点也不重要。
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而已。
“老爷,老爷不好了。”盛府管家脸色惊慌迎上来,“铁甲卫说,奉萧侯爷之命,要在盛府门前,把郑三等人给烧了----”
“点火了,就要点火了!”前方一片惊呼声。
这惊呼声中夹杂着兴奋、雀跃以及恐惧、不安,复杂难言。
盛兴昌脸一沉,“劳驾让一让!”
“让一让,盛老爷回府,劳驾让一让。”管家及仆从等在前方开路。
“正主来了,快给让出条路。”看热闹的人还挺自觉。
盛兴昌到了自家府门前,瞧着眼前这刺眼的一幕,险些没气歪了鼻子。
盛家这些仆从的哭嚎声难听、丢脸,铁甲卫咄咄逼人,可恨、该杀!
众目睽睽,盛兴昌不能堕了志气,下了马,高声质问:“天子脚下,铁甲卫公然行凶,眼中可还有王法么?”
他是一个人,声音再高、再有威严,也是有限度的。铁甲卫却是异口同声,响彻云霄,“陛下昨日诰封欣豫乡君,今日盛夫人登门折侮,盛家眼中还有陛下么?”
“盛家眼中还有陛下么?”有书生振臂高呼。
老百姓学是爱凑热闹的多,也很容易被有心人带着跑,不少好事者跟着喊,“盛家眼中还有陛下么?”
盛兴昌心中暗惊。
铁甲卫这话问得好不狠毒。
安排内应暗中鼓动百姓,好不狠毒。
盛兴昌还有些纳闷。
铁甲卫是听命于萧淙的。盛兴昌真的不知道,他何时何地,因为何事,把萧淙给得罪狠了?
盛兴昌纳闷,高祯却是明白的。
高祯让盛容去劝陆离,盛容无功而返。盛夫人溺爱盛容,一定是替盛容出气去了。大概言行有些不妥,被萧淙抓住把柄,不依不饶。
“盛某的忠心,天地可鉴。”盛兴昌命管家拿来个锣,响亮敲了两下,吸引了百姓的目光,“盛某之妻赵氏,出自名门,贤淑知礼,敬畏朝廷如敬畏神明一般。她绝不可能折侮欣豫乡君----”
铁甲卫踢了跪在最边上的豪奴一脚,“你说说,盛夫人有没有折侮欣豫乡君?”
豪奴虽畏惧盛兴昌,但他身上全是油,火把就在他身边,一旦烧着了,不只皮肉受苦,更有可能丧命,战战兢兢,带着哭腔喊道:“夫人命我等将乡君拿下!”
“你,你,还有你,说实话。”铁甲卫吩咐。
火遇着油,熊熊燃烧,想救都来不及。豪奴们知道这个道理,为了活命,纷纷哭着点头。
盛兴昌一张脸黑得锅底一般。
这些奴才真没用,真不争气!
六皇子高祯挺身而出,“盛夫人对欣豫乡君就算不大客气,也不过是女子之间的小纠纷小误会罢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六殿下言之有理。”游程喊道:“圣人曾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可见女子实难相处。女子与女子之间,尤其容易争吵打闹。盛夫人和乡君不睦,与朝廷有何相干?”
他们在府门外争执辩论,盛夫人和盛容躲在门后,又是后悔,又是害怕。
“娘,都是我惹的祸。”盛容自责。
“我儿没错。”盛夫人护短,“都是陆家的错。”
百姓自发的让出一条路。
萧淙抱着陆亮,骑马缓缓而来。
少年俊美清逸,孩童天真可爱。
“萧侯爷来了。”
“国舅爷来了。”
百姓们见到铁甲卫的主人,更加兴奋。
好戏开场!
“国舅爷。”盛兴昌恭敬的行礼。
“舅舅。”六皇子高祯勉强躬了躬身。
“阿亮,好不好玩?”萧淙并不理会他们,闲闲问道。
“好玩!”陆亮喜笑颜开。
盛兴昌眸中闪过丝恼怒。
萧淙虽是皇亲国戚,他盛兴昌也是朝中重臣,萧淙挑衅在先,目中无人在后,过份了。
盛兴昌小声跟高祯说了句话。
高祯来不及细想,蓦然从铁甲卫手中抢过火把,顺手向郑三扔过去,“舅舅,本王替你出气。”
烧了,真烧了!百姓们既兴奋又恐惧。
接下来该有多吓人啊,郑三得烧成什么样子啊----
火光中,盛兴昌阴狠一笑。
萧淙不是想寒碜他么?不是想毁他盛家的名声么?那不如真的把火点着了,死的不过是几个无足轻重的仆从,萧淙却背上了人命官司。
萧淙背上人命官司,风向就变了。
百官会群情激奋,责备萧国舅草菅人命。
火把是高祯丢出去的不错,但以萧淙的骄傲,到了朝堂之上,他不会推托责任。
萧淙傲慢之极,又勇于担责,所以这个黑锅他背定了-----
说时迟,那时快,萧淙袍袖翻飞,袖剑齐发,郑三先是眼前一热,接着浑身发凉,再接下来,是地动山摇般的笑声。
“光了,这人光了,哈哈哈。”百姓们笑疯了。
郑三这才发现,他和大家坦诚相见了。
再凶恶的人,到了这个时候,也知道害羞,知道害怕,知道不好意思。
一件披风飞将过来,将郑三裹住了。
郑三感激涕零,跪下连连叩头,“国舅爷大恩大德,小的永世不忘。”
发袖剑救他命的、拿披风救他羞的,都是萧淙。
“好,好!”陆亮大开眼界,拍得小手都红了。
百姓们都看傻了。
盛兴昌眼神狠厉,心头阴云密布。
这个萧淙,他到底要做什么?
高祯一股酸气,从胃里冒到嘴里。
他才不会承认萧淙太厉害了,他比不上------陆离一定是被萧淙胁迫的,陆离一心一意爱他,绝不可能看上别的男人----
百姓们愣了很久,方明白过来,“国舅爷好功夫。”“国舅爷菩萨心肠。”
郑三更是叩头不绝,“若不是国舅爷出手搭救,小的早没命了。”
活活烧死,想想便不寒而栗。
萧淙哧笑,“本侯才不是想救你。只是本侯命铁甲卫押过来的人,要烧只能由本侯下令、铁甲卫行刑,不是哪个下三滥都能动手的。”
高祯脸上火辣辣的,像被烧着了一样。
片刻之后,却又一片惨白。
他堂堂皇子,在萧淙口中,竟成了下三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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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