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已经专宠快要七七四十九天了,能将皇帝从这温柔乡里立马拽走的恐怕唯有杨公公的密折。
范言思送走了来通报的公公,自行坐下了,她手里拿了一卷医书,从上次断掉的地方继续看了下去。
当今圣上医理精通,见她对此很是敬仰,于是也难耐技痒,偶尔指点一二作为情趣,更是布置些要看的书籍,颇有一副师长的样子,全然忘记了他和自己的开始是因为他守戒持斋四十九天之后□□焚身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了。
或者说他在刻意忘记。
如此甚好。
也许自己从一个笨学生变成一个好学生会让这位圣上龙心大悦,范言思想,如今虽说四海升平,但是她却能感觉出这位天子的不安与焦躁,越是如此的男子越想豢养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美丽女人来满足自己从别处无法获得的成就感与虚荣心。
所以她不止要做他的女人,更要做他的学生,他的作品。
这样他才肯在自己身上花更多心血,也更重视自己。
她忍不住在心里觉得好笑。
女人静静地翻过了一页书,夜风很凉爽,带着春日里的花香,似乎有什么花到了自己的季节,她凭窗看了出去,发现是栀子,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带着淡淡的绿意,是名为绿宝石的极品。
这位新得宠的才人喜欢绿色的花,趋炎附势的内务府自然是很快地献上了这份殷勤,每日里送来的花大多是难得的淡黄绿色,连院子里也摆上了这稀世罕见的珍品。
她微微出了口气,把注意力放回到书上,被这片奇珍异花包围着,她却没来由的感觉一阵无趣。
这世上本就不该有太多绿色的花,这不符合天道自然,但是这里却轻而易举矫揉造作地重金仿制了这许多,还真是令人惊叹的天家富贵。
一瓣花被风吹进了窗子,正落在她手中书的那页上,而那页记录的,正是那夜她被迫服下的堕胎药的配方。
“麝香,水银,干漆,”她轻声念了出来,怪不得那么苦,她静默地看着这页,似乎想将里面的每一个字都牢牢地刻进脑海中,然后和那夜受辱的疼痛紧紧捆绑在一起。
不知道师父给他带了什么消息回来,她想,也不知道漠北有没有开花。
据说她的父亲被调防到了那边,希望千万不要开战啊。
西北的花也陆陆续续地开放了,甚至开的比南国还辉煌,因为此处地广人稀,所以漫山遍野具是盛开的鲜花。
的确是一片广袤而美丽,让生于此的人理所当然感到自豪的土地。
而曾经统治这里的强大汗国已然分成了三部,黑部,阿史那英的舅舅和弟弟的势力,绿部,阿史那英叔叔,老汗王的双生弟弟的势力,以及蓝部,正统的流着苍狼之血的阿史那英部,名义上的大可汗的势力。
在李青一简单的认识中就变成了和我们不好的绿部,想和我们好的黑部,与不知道打算做什么的蓝部。
她看着碗里的奶茶上结了一层油皮,这座寺庙在山上,因此可以看到白头的昆仑山,檐下挂着铸铁的风铃,喇嘛穿着繁复的衣服,端坐在蒲团上,一只三花猫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们两个是同样的颜色呢,李青一忍不住想,都是红橙白。
“那大师觉得哪部所代表的才是天道呢?”李青一问道。
喇嘛静静地摸着小猫的头。
他的年岁很大了,脸上烙下了岁月深刻的痕迹,他看上去就像一尊铸铁像。
“殿下怎么觉得呢?”他将问题抛了回来,“殿下是天家人,殿下如何觉得,天也当是如何觉得吧。”
他很老了,所以很圆滑也正常,李青一想。
“出家人不打诳语。”她想起了自己在话本里看到过的东西,说道,“大师在言不由衷。”
喇嘛笑了笑。
他抱正了猫,“殿下可曾听过一件故事。”
“是南人的故事,金陵城破之日,一位将军让一位方丈吃肉,若是不吃,就杀尽寺中生灵。”
“于是他就吃了,殿下认为他是否破戒。”喇嘛笑着问道。
李青一没听过这个故事。
“没有。”她诚恳地说,“我认为没有,因为戒律是让人变成更好的人,只要在变成更好的人,就不算破戒。”
喇嘛垂下了眼睛。
修行是让自己变成更好的人,戒律也是为了修行才设定的,所以这个少女说的没错。
“所以大师是更喜欢绿部了。”少女问道,她一双眼睛看着猫咪圆润的后脑。
喇嘛摇了摇头。
他不再说话了。
李青一静静地坐在蒲团上,过了一会,她微微出了口气,“我对绿部一无所知,蓝部和黑部也是。”
实际上她对宫外的世界全然一无所知。
这世界可真大啊,有昆仑万仞,有戈壁千顷,她看着远方游云的形状,如龙如虎,为鲸为鲵。
“大师认为,”她小心地开口说道,斟酌着措辞,喇嘛没来由的觉得这少女似乎在为什么事感到抱歉或者害怕,“怎么才算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喇嘛当然有无数冠冕堂皇的讲经术语来阐释这件事,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都糊弄不了这个少女。
于是他张口说道,“对世间万物,百千生灵更有裨益就是更好的人。”
少女点了点头,她端起了奶茶,认真地喝光了,然后她站了起来,准备告辞。
她的目光落在了门外山间的经幡上。
五种颜色的布块在风中上下翻飞。
“风吹经幡,代表着风将上面的经文诵读了一遍。”喇嘛的声音从她的身后突兀传来,李青一很害怕有人突然在她身后说话,忍不住抖了一下,在宫人赶过来扶住她之前她本能地拽住了彩色经幡,彩旗在她手中瞬间撕成了两截。
“抱歉。”少女深深地低下了头。
喇嘛匆忙的赶了过来。
“没关系没关系,这是上天有意救殿下,若不是殿下抓住了,就要跌伤了。”喇嘛笑道,李青一眨了眨眼睛,将手中的半截经幡交还给了他。
然而,李青一从他的身上嗅到了焦躁与恐惧的味道,她熟悉无比的味道。
是害怕神佛降责么,她心里涌上来一股愧疚,也许她本来就不该来这里打扰的。
她匆匆告辞,下山离开。
想了想又让宫人帮忙弄几本经文来,虽然喇嘛不肯说有什么后果,多半是不太好的,所以她打算在经文里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
虽然她不信,但是那一瞬间从喇嘛身上渗出的恐惧真实无比,能安他的心固然也是好的。
如果说今天有什么有意思的可以和杜毓文说的事,就是奶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李青一想,虽然她在喇嘛往里面放粗盐粒的时候就感到害怕了,但是实际上喝下去感觉却是别有风味,称得上美食。
听当地向导说他们还有在奶茶里泡肉的吃法,她现在感觉自己也并不害怕去尝试那个一下了。
甚至有点好奇。
“殿下若是想要试试,臣去请个当地的厨子过来。”青年说,他正在灯下仔细看着几封信件,脸色被红衣衬的半透明的有几分像高山上的冰雪。
李青一坐在床上,看着几本蓝部的经文,过了一会,她轻声问道,“先生,你说旗子也是能传讯的啊。”
杜毓文猛地警觉了起来,放下了手里的信纸。
“嗯?”他抬起了眼睛。
李青一将手中的经文放在了枕头上,全神贯注的看着它,“先生和其他将士经常去寺庙么?”
杜毓文摇了摇头。
“门口彩旗的颜色是一成不变的么?”李青一皱着眉头看着书上的图样,“这里山上那个寺庙,门口的旗子颜色和书上说的不是一个顺序。”
她记得很清楚,那个排列顺序绝对和书上所言不同。
她抱着书,很想现在就去对比一下。
杜毓文拉住了她的手腕,青年的一只手还拿着一张信纸,他看上去认真而专注,身上甚至都拢上了一层不怒自威的肃杀。
“五色旗。”他喃喃自语道,“足够了。”
五色旗能说的话可是太多了。
杜毓文开始考虑最近有什么反常之处,没有居民被滋扰,没有任何事端,若不是今天看到这件事,他都不怀疑这座城里有还在活跃的内鬼。
那么说明他的传讯不是针对南朝的。
偏偏还真有值得通报的和自己所部无关的情报。
阿史那英。
他们在这座城里发现了阿史那英活动的踪迹,于是汇报给绿党或者黑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