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爬上云霞间, 缙城的云天呈现妖冶的蓝金色,一线天光自厚重云层穿透,洒落在某处卧虎藏龙的客栈里。xiashucom
三楼是千岁爷的地方, 眼下千岁爷在一楼, 同度一商议事情,屋里自然便只有夫人一人, 青云扣门, 里面嗯了声,她推门而入,待看见眼前景象, 不由得惊艳地倒吸一口气。
雕花镂空的玄关处,懒散承着一个美人。宽松披着一个剪裁精致, 但明显宽大的男子浴袍, 领口松散落下, 前襟半掩半开,双肩白皙圆润, 纤腰看看不足盈盈一握, 腰间小衣的带子是一个琵琶结,纤阿袅娜地掐出了细腰肥臀,晨光自外间打进来,给那人的身上披上一层薄薄的金光。
看着是方起,乌黑的长发披在雪白的背脊上,发尾略湿, 应是才简单梳洗过 。绣玉慢摇着扇子, 一页一页翻看手里面的书籍,那本书昨日被她撕碎了一些,现下看来, 昨日的自己,着实可笑,绣玉瞧着瞧着,情不自禁便笑了,察觉到青云进来,微微偏头,“你们千岁爷呢?”
青云有些尴尬,旋即便低头掩饰去了,“千岁爷在忙自己的事情,约莫要等一会儿才上来,夫......烦需殿下等一等。”
她只顾着掩饰,忽略了此刻绣玉话里的自来熟。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千岁爷上来了,青云将手里的衣服放下。
绣玉合上手里面的书籍,揽上肩头滑落的衣服,回头恰好对上端着药碗来的邸凉钰,她放下书,歪着头,张开手,声线糯软,是浓郁的依赖,“抱。”
晨风吹进来,恰好吹开绣玉的刘海,露出鬓角格外妖娆殷红的曼殊沙华。青云很识时务地接过邸凉钰手里面的汤药,绣玉如了愿,变本加厉地缠着他的腰,羊脂玉似的手垂在邸凉钰的肩膀上,轻轻嘬了他的唇,却不大尽兴。
如何能尽兴,隔了这几年,潜意识里,荒草般疯长的思念,厚积薄发,哪怕是昨夜那一场抵死缠绵、愉悦至死的欢爱也无法纾解。
“邸凉钰......”首先是青云察觉到了异常,那失了记忆的殿下,只会称呼千岁爷的小字,而这世上,唯有一人,敢当着千岁爷的面,直呼他的名字后,毫发无损。
邸凉钰托着她的腰,将她放在毯子上,在她喊他名字的时候,动作顿住了,相互对视时,绣玉注视他漆黑的眸子,继续说,“邸凉钰,我好想你。”
“你怎么才来啊。”
青云放下药碗,悄无声息地出去了,适时,邸凉钰的眼里面,掀起了惊天骇浪,很快,又趋于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不能忽视的是,那只颤抖的手,握紧她的手,似要捏碎一般。
也就是刹那,绣玉看见他的眼里,迸发出浓烈的恨意,顿时心里慌张,伸手欲抱他,却扑了个空。邸凉钰端了药碗过来,只有一个字,“喝。”
绣玉抿嘴看着他,心道他怎么回事,这般阴晴不定,鬼神莫近,谁也无法招惹,她一鼓作气,拧着眉毛将药咽下去。
“喝完了?”
“喝、喝完了。”她说。
他随手一抛,便将碗摔了。
绣玉:“.......”
下一刻,他甩袖子出了门,将那门甩地是格外响亮,十分有气势,十分有他千岁爷唯吾独尊,东方不败的神气。
绣玉在这门带起的风里凌乱,“.......”
怎么,谁来给她解释一下?是那祖宗不喜欢她记起来,还是他更喜欢懵懂天真的那个卫绣玉?好啊,还学会挑三拣四了!
不能胡思乱想!
这样子会损伤她身为一国公主的气度,她穿好衣衫,衣服是她一向喜好的款式,果然,时隔四年,青云还是那个青云,细致入微,有青云在邸凉钰身边,绣玉觉得,她很放心。
院子里的人自昨夜后,便知晓她和邸凉钰间的那层关系,均对她友好以待。在众人的暗示下,她很快找到邸凉钰,推了下门,大门紧闭,是从里面开始便锁的。
“有钥匙吗?”她趴在三楼的栏杆,问着底下的人,看热闹的黑影顿时四散,小方子耸耸肩,绣玉丧了气,索性坐在楼梯上,将脑海里散漫如麻的思绪整理开来。
身后脚步声很轻,她一猜便是青云,青云自如地坐在她身旁,“夫人,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也就那样,你也知道,除了忙便是睡。”这几年来,她动辄性子暴躁,毫无缘由,唯有沉睡方可解脱,有时候,心有郁结,累及身体,“没办法,是心病了,只有吃药方能缓解,其实我吃的药,并非是治体虚,而是纾解躁症的。”
现下才知道,也不是非药不可解。
“夫人不问问爷如何?”
“他?他能记起我,实属我手艺不精。怪我当时未能狠心,将所有东西全部销毁,自以为藏得严实......”她很无奈,笑笑,“我并不忧心他,他那么厉害......北朝的皇城里,唯一能牵扯他心思的,只有那位长公主了吧,她对他好吗?”
“好,很好。”青云点头,正欲解释些什么,却见绣玉拍拍衣服起来,去那扇房门前敲门,间或说了些软话,门却纹丝不动,青云失笑,“夫人知道千岁爷气什么?”
“你知道?”
“略知一二。”绣玉偏头,青云笑意渐深。
青云说完了,绣玉手抵着额头,眉毛皱得都快夹死一整只苍蝇,适时,外面有人来,正是凌七,她先是环视一圈,语气嘲讽,“怎么,魂儿被勾走了,忘了今儿个晚上是什么日子了,是你卫绣玉成亲的日子。”
“在乎这些做什么,扭扭捏捏,你是公主,就算是一夜风流,那也是别人的荣幸,哪里需要你坐在这里发愁,快点跟我回去!”她使了蛮力,脸上那道疤也更显态度的不容置疑,可绣玉抱着拦着,死活不起来。
凌七气笑了,“左右一个男人,离开了就不活了?紧要事情,是回去换上你的婚服,至于这里......赶紧分了,快点儿的,整天事事儿的!看什么看,就说你呢,卫绣玉!”
“分你妹的香蕉皮,那他娘地是老子的真命天子!”
“你走不走!”
“不走!”
凌七卷起袖子,作势要将绣玉扛起来,反正她也没有内力,没有武功,那些小打小闹根本就无关痛痒。绣玉眼疾手快退后,自怀中掏出祭司令,“今日我不成亲了,明日再成亲!”
凌七被祭司令压着,不由得咬牙后退,“行,你有种。”
凌七走了以后,她松了口气,闭上眼睛,思索接下来的事情。
“夫人,这般安排,真的不妨事?”旁观了一切的青云发问。
绣玉摇摇头,苦笑,“他正生着我气呢,我若是现下离开,依他的性子......”怕是卫凤越的一揽子计划都要泡汤了。
门进不去,她只好从窗户里面进去,窗台太高,她架在窗台上不高不低,不上不下,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邸凉钰,谁知他小憩似的,装作看不见,她一咬牙一闭眼,径直跳下来,故作吃痛地哼了一声。
邸凉钰偏了个头。
绣玉:算你狠。
窗户都被不透光的帷幔遮住了,茶几上是整齐摆放的折子,矮榻和软垫边只有两盏落地的长明灯,屋内有些昏暗,是他一贯喜欢的光亮颜色。他卧在矮榻上,绛红色的袍子白狐毛的滚边,衬得雪肤乌发,如画中人一般,令人见了便心神驰往。
绣玉顺着他的手就摸上去,“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你是公主,哪里有错呢,错的都是咱家这些个低贱的人罢了,叫殿下这些人,都懒得在咱家身上费心思。”他漫不经心说,全神贯注扫着上面的文字。
得,咱家这两个字都出来了。
“我真的错了,若有下次,我给你当女儿行不行,我跟你姓!”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他偏头,看着她,声音低柔,却是咄咄逼人。
绣玉支支吾吾,含糊其辞。成亲时那场仗,她生死不定,总不能叫邸凉钰就这样记她一辈子,他还有自己的人生,他才至盛年啊。
看着她闪烁其词的目光,邸凉钰捏着她的下巴,“卫绣玉,我有时候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爱我,你这些好听话,是不是除了对本座以外,还对别人说过!”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拯救苍生吗?怎么,以为是对本座好,自以为救了本座,那么,你需要本座报恩吗?”
眼看邸凉钰的嘴唇气的发颤,眼也通红,绣玉咽了口水,眨眨眼,“你若是想报,我也不拦着你,恩爱恩爱,有恩才有爱嘛,你说对不对?”
她一副不知错地贫嘴,直教邸凉钰心里堵得慌。以前谁不跟狗似的在他跟前唯唯诺诺,动辄忤逆便横尸当场,或喂了林园的猛兽,眼前此女,当真是最恶最可恨最该杀......可偏生,是最娇最怜......
“邸凉钰,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呀。”她眨了眨眼睛,趴在矮榻边上望着他,湿漉漉的眸子里,尽然是他一个人,邸凉钰察觉到心软,不耐烦说了声,“滚!”
“你吼我!”绣玉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他。
邸凉钰:“......”
转眼她又笑嘻嘻,没脸没皮又蹭上去,“你说,你随便说,怎么吼我都行,只要你不生气,嗯?”
他哼了声。
绣玉笑了,此时肚子咕咕响,她左右环顾,桌上几碟精美的小菜馋的她肚子叫,她丝毫不见外,拿起筷子就吃,其间有一道糖醋鱼炙十分合她的胃口,邸凉钰对忽然而至的冷落极为不满,目光落在那道糖醋鱼上,忽地就想起了那日花晨说的话。
“她喜欢吃糖,又容易牙疼......掌握好甜度,她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邸凉钰眼一眯,不高兴了。
“丫头。”
“怎么了?”
“听说附近水域鱼曾遭受感染,若是吃了不干不净的鱼,肚子里面就会生虫,它们在你的肠子里不断蠕动,从这里爬到那里,然后会从皮肤里爬出来,咬出一个血淋淋的洞,还会在你身体里诞下虫卵......”
绣玉一口鱼肉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那你不早说!
邸凉钰:你也没问!
绣玉连滚带爬跑出去,扶着柱子干呕半晌,还有些不舒服,寻思出去走一会儿再回来。
邸凉钰站在窗口,看着下面慢慢走着看风景的人。小方子递过来东西,“爷,据查探,黑风寨的那位大人近年来日渐虚弱,执着于续缘之道,传闻他和妻子不知活了多少年,容貌依旧年轻,如今大寿将尽,他一直执着于给自己和妻子续缘......”
听说他们可以依靠九鼎,吸取气运之人的龙气维持长生,但是那位的夫人是个良善之人,不愿以此法子续命,是以他不得不想方设法为自己和爱妻续缘。
可是得知他的夫人下一世和别人永结同心,他疯了似的想方法,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并找了一个人做实验。
那个人,就是夫人。
“他使了法子,将夫人与您的姻缘,逆转给云樾,此前夫人来北朝和亲,只是他想知道,逆转天命后,您二人是否还能永结同心,可是事情发展超出他的想象,是以有了后来卫凤越设计带走夫人一事,这南朝看似皇帝是卫凤越,实则一切皆在他手掌里......”
邸凉钰不做声,眸子平静且安宁地瞧着底下人,小方子目光也被吸引过去。客栈就在宫殿所在处的山脚,山脚一片及腰粉红色的芦苇草,其间有一些小羊走着,夫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羊羔,那小羊羔顽皮,有时舔舐亲吻夫人的下巴,夫人躲不及,咯咯笑着,摸着小羊,现下,那小羊羔困顿,睡在夫人怀里,口里还咬着一缕夫人的头发。
看起来十分宁静。
邸凉钰耐人寻味地咀嚼两个字,“长生......”
回去的时候,绣玉接到一只灵蝶,收到了卫凤越的消息,说是事情紧急,且事态会严重些,她眉头紧蹙,转而若无其事地回屋。邸凉钰睡了,她趴在床头,安静看了他一会儿,紧接着,闭上眼睛,咬破指尖,在他手上继续画着当年的那道血符,剩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她的指尖猛地被攥住。
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绣玉惊觉自己被抓包,提心吊胆。
“卫绣玉,你当着没有心。”
“不是,这真的跟你想的不一样!你听我解释。”她手忙脚乱,见他要起来,急忙把人按下去,跨坐他身上,按着他的手,“如果明天过后,我还活着,我自会将你解开,我要是死了......你又不记得我,自去过你的日子,这样皆大欢喜,是不是?”
“用不着。”他冷嗤一声,平静望着她,“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本座记一辈子,收起你那可怜愚蠢的怜悯,本座不需要!”
他作势要起来,可是他态度太过平静淡漠,绣玉慌了,再次将人压下去,狠狠咬上去,“我不管我不管,你不能这样!”
邸凉钰任她发泄,等到她松开,只说道,“亲够了么?”
绣玉愕然,没想到他这般反应,顿时气了,又将人压下去,“不够!”
这一次,她没有那么轻易放开,直到快窒息的时候才松开,这时候,邸凉钰的眼睛也湿漉漉的,有些迷乱,嘴唇红肿,像是被欺侮一般,绣玉恶狠狠道,“不许用那种语气对我说话,知道了么!”
“不知道。”他若无其事起身,仿佛刚才那个吻索然无味。
绣玉捏了拳头,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声音无奈,但却不同以往,十分认真,“邸凉钰。”
他没有停下。
“我不后悔。”她看见他的步子顿住了,又说一遍,“我不后悔,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我没有错,我就是没有错!”
他径直摔了门出去。
***
婚礼没有延迟,还是如期举行,下午的时候,绣玉已经穿好了婚服,金丝绣着云纹,金红锦缎广口袖,腰间是胭脂红的缎带,头发未束,礼官孜孜不倦地跟她讲礼法,绣玉虽然不耐烦,但是依旧认真听,表面上一丝不苟,让这礼官对着传闻中的大祭司更是敬仰和尊重。
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的。
礼乐已经响起,声音浑厚,却又悦耳动听,之春莺之婉转动听,之宏大若秋日慷慨。绣玉手里的铃铛忽地响了一下,她有些不安,悄悄拉住凌七,“人安然送走了么?”
“知道你挂念,我方才看着走的,亲自放行,没问题,可放心吧啊。”
走了啊......
走了就好。
按照南朝的礼制,是女方踩着红毯,一步一步,绕过十里,领着仪仗队,将这喜事招摇地告诉全世界,绣玉踩着红毯,忽地天边见明,是漫山上空,千盏孔明灯点亮深蓝色的夜空,衬着清明的景色,她想起了几年前的一晚。
她穿着一身嫁衣,与邸凉钰相拥在天香楼的楼顶,那时候两人勾心斗角,未曾交心,被下面的百姓起哄着说是抢亲,邸凉钰忍不了被众人围观,就要出手,是她看准时机,拽着他的头发,恶狠狠说了一句,“亲!”接着便毫无顾忌亲了上去。
下面百姓一阵叫好。
“邸凉钰,这是我们的第一个清明。”那时,她如是说道。
想到此,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全然忘了自己已经到达目的地,手被云樾握住才有察觉,云樾笑道,“这么开心啊。”
绣玉抽不开手,众目睽睽,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叫他难堪,两人的衣袍宽大,逶迤在长街上的红毯,只需在毓秀祠拜过,便是礼成。绣玉感叹,上次成亲,拜天拜地,这一次,她倒好,要拜自己。
她要拜自己什么,祝福她自己好聚好散?
还好,她也不必真的做到拜礼那一步,左右她已经有了家室,是万万不能背叛家里那只傲娇狐狸的。
两人长长的红绸滚黑边的礼服,逶迤在毓秀祠前的长阶上,方上长阶,她便看见周围无一处是百姓,尽然是黑风寨神龙不见尾的精武卫,若不是高楼远处还有观摩的百姓,她几乎错以为这只是一场严肃的祭礼。
黑风寨的那位大人,此刻也笑盈盈地看她,绣玉强撑笑容,对着这张温润年轻的面庞颔首做礼,他点头,递过两张桃木符,确切来说,是两张系在一起的桃木符,上面缠着三条红线,绣玉心里了然,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接过来。
那位大人乐呵呵地看自己促成的姻缘,“进去吧,莫误了时辰。”
言毕,他推着一个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妇人,但是蒙着面纱,应是传闻中那个黑风寨寨主夫人,绣玉微微颔首,听得她声音温和,十分良善,“去吧。”
也就是那时候,马蹄“嗒嗒”,先是十分急促,等声音靠近了,越发变得散漫悠闲,云樾回头望去,马背上坐着的,恰好是邸凉钰,他勒着马绳,神色漫不经心,遥遥挑眉,桀骜不驯,风流自许,亦是一身红色的袍子,惹得众人竞相看去。
到哪里,他都是最惹眼的。
“丫头,过来。”他目光越过云樾,径直对绣玉说。
察觉绣玉有下去的冲动,云樾死死拉住她的手。
“抢亲,有意思。”黑风寨寨主如是说,目光却阴鸷。
“抢亲?”邸凉钰不屑地笑一声,“她本来就是本座的妻。”
“过来,丫头。”他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绣玉再将手使劲抽了出来了,跑到他身边,扶着马身,“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走了吗......你不要误会,我不是真的成亲,我只是做戏,你知道吗,我和云樾的姻缘是假的,那是他们偷的,他们是贼。”
说罢,她举起手中的桃木符,邸凉钰接过来,一把便捏碎了。
她声音十分小,好在隔得远,他们应该听不清,“还有,据卫凤越所知,他意图以缙城百姓为祭,换得他与他妻子的长生,我不能坐视不管。”
今日清明,他们会暂时拿出九鼎,绣玉打算拼尽全力,毁掉九鼎。此时,花晨、凌七的亲兵应该已经守在了外围,今日,不是她死,就是九鼎摧灭,九鼎若灭,黑风寨寨主也自然会生命陨灭。
“毁掉九鼎么?”他勾唇,指尖微动,毓秀祠上空祭着的九鼎刹那间裂成碎片,再过片刻,便已经若奁粉漫天而飞,台上一众人惨白了脸,邸凉钰恍若未闻,拉住绣玉的手,问,“丫头,现在可能随我回了?”
就这?
就这!
卫凤越悄声问小言丞相,“那九鼎是不是真的,不会是他们弄个假的来糊弄人吧?”
小言丞相沉思,“千真万确,做不得假。”
亏得她算计筹谋许久,让这九鼎在清明一天现世,再让卫绣玉借着清明寒食的鬼气阴气,一举灭了九鼎,到头来邸凉钰轻轻一捻,便叫那九鼎挫骨扬灰......了?
“这什么玩意儿,你要是不想走,本座就在这里撕了你身上碍眼的婚服。”邸凉钰偏头瞧她,话里的冰凉激的绣玉自脊梁骨向上都是麻的,别说,这种事情,这骚狐狸是能做出来的。
她回头望一眼卫凤越,见她点头,很欢快地牵着邸凉钰的手。
“绣玉,你可不能走。”云樾自上而下踱步下来,并不急切,“我们尚未拜堂成亲,你要去哪儿呢,我是你的夫郎,你该在我的身边,不是吗?”
“云樾......”绣玉皱眉,“我想起来了,我都记起来了。”晚风扬起她的刘海,惹眼的曼殊沙华映入众人眼里。孔明灯,点亮墨蓝夜色,若流萤漫天,傲然的宝马血里骢,温驯地任由男子拉着缰绳,鞍旁女子望着男子,十指相扣,鬓间血色遥相呼应,身上皆著招摇大红。
任谁都说,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宽大红袖里,云樾双拳紧握,很快他调整好情绪,不动声色伸手,“殿下,过来。”
气氛一度很僵持。
“此事是我未同你说清楚,日后我会说明,是我负你,我会保全你的名声。我已经有了家室,断不能做背德事情。”
“丫头,这种事情,你可没少做。”邸凉钰捏她掌心,绣玉瞪了他一眼,这互动落在云樾眼里,十分刺眼。邸凉钰这时候倒不急着走了,看云樾吃瘪,似乎挺有乐子。
“别笑!”绣玉低声呵斥。
“嗯。”他自是嗯了一声,十分悠然地嗯了一声,更让云樾恼火。
云樾冷笑,“邸凉钰,我自问,这天底下,还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你猜,今日你来,是否在我意料之内?”
邸凉钰嗤了一声。
“我能让绣玉忘了你一次,便能让她忘记你一百次,只要你死,她就再无想起你的可能!”
他们当真以为,黑风寨的东西,是他们想查便能查到的,自然是.....他故意泄露出去的,他要邸凉钰死!
绣玉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台上卫凤越已经被克制住了,她哪里是被困的主儿,反手一抓,刚欲脱身,身后便覆上了一道温热,接着是一声闷哼,她惊诧回头,便瞧见小言丞相倒在地上,霎时间红了眼睛,“言林风!”
兵器顿响,三千精武卫围住全场,顿时情况逆转,绣玉他们被团团围住,很快,她发现,附近的百姓,都是这些精武卫所伪装,她才明白今日这婚礼,在每个人的算计里。
云樾想借此引邸凉钰孤身一人闯入,他想要邸凉钰的命!
“就你,也配?”邸凉钰心思更为灵巧,指尖微抬,云樾整个人便寸步难行,只能停在原地。
“是,我确实打不过你。”云樾耸肩,声音森森,“若是,九鼎有怨呢?”
是了,九鼎是有灵气的,灵器被毁,不排除.....灵器有怨的可能性。绣玉沉思,眉头紧蹙。
云樾遥遥一看,黑风寨寨主点头,凝风念词,忽地,邸凉钰吐了一口血,原本就殷红的嘴唇,此时红的昳丽,绣玉的手上沾染了鲜血,那温热若针砭一般,刺得她生疼。
她想都没想,左手翻飞,掐弄花印,骨笛被捏在掌中,她翻身上马,绕过他的腰,牵住缰绳。
“丫头......”绣玉听出,他的声音很虚弱,强忍住泪意,声音缓慢而又冰冷,如淬寒冰,一字一顿,“云樾,我生气了。”
“我只说一遍,让我们走。”
“不、可、能!”
好,很好。
骨笛腾自上空,绣玉无名指微蜷,伴着风铃的悦耳低声流淌在这方圆空地上,灵蝶绕着他二人翩飞,一只蓝金色的灵蝶落在邸凉钰唇前,温柔吸取他体内的怨气,不知觉,虚影掩盖了漫天的孔明灯,“优伶有福。”
“天地亡灵,阴阳之间,若有违逆,九层地狱,天神地灵,急急如律令!”
狰狞的鬼身慢慢显现,面上尽是黑白各半的扭曲面具,佝偻着身子,拖着虚无的身子,贪婪地游穿在人群之间。
“卫绣玉,你疯了!这些亡灵是来保卫南朝的,你怎能擅自使用!”凌七到底忍不住。
“非我本意,是他们逼我!”
“允了,朕允了。”卫凤越抱着小言丞相站起来,神色淡漠,“卫绣玉,随你,一并找回来,将朕的那一份,顺便寻回来。”
“好。”绣玉勾唇,目光森森。
越来越多丑陋的亡灵爬上云樾的脚,他不甚在意,“绣玉,你斗不过我的,今日,你也在我的筹谋内,乖一点,过来。”
话音才落,绣玉喉口涌上一口腥甜,她装作不在意吞咽下去,发觉身上嫁衣的金丝纹路哪里是云纹,分明就是符咒,她轻嗤,“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狂妄!”
不能让邸凉钰察觉,不能让他动了心火。
眼下婚服脱了也无济于事,符咒已经起效了。她的心力被压制,不能逆天而为。云樾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拿捏住她的把柄,“你何必如此纠结,邸凉钰死了,我也会让你忘记他,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他在逼她。
那只蓝金色的金蝶也枯竭不支,虽然看起来一切如常,但是这些,没有人比绣玉更清楚。
“云樾!”是台上的黑风寨那位大人吼着,九鼎已毁,他撑不了多久,如今撑着,是为了看邸凉钰身死,邸凉钰死了,云樾和卫绣玉便会姻缘天成,他和夫人,下一世,下下一世,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还不抓紧!”
云樾径自抬手,眼中掠过狠戾,在马身下狠狠一劈,顿时一道深渊出现,马上两人齐齐掉落,云樾凝内力,将绣玉托上台。
“抓紧我,不许放手!邸凉钰,不许放手!”绣玉紧紧拉着邸凉钰的手。
“好,我不放。”他声音虚弱。
台上的一名精武卫得到寨主示意,拿着一把西洋火/枪,径直朝着绣玉的胳膊打去,一声扣响,绣玉闷哼一声,紧接着,肩膀炸开了血花,殷红的血顺着雪白的手臂,滴落在邸凉钰的眼角。
“谁让你们动手的!”云樾怒了,焦急看向绣玉,脚下亡灵自然奈何不了他,可是那灵蝶却是绣玉自己编织出来的,只受她自己控制,一层层灵蝶拦住他的去路。
察觉到邸凉钰要松手,她哭着喊着,使劲地握住,相握的地方因为血液的缘故,变得更加滑腻,“不行,混蛋......邸凉钰,你不能这样。”
“你、你要是死了,云樾就会让我忘记你......”她哭的梨花带雨,“我会一次次忘记你,谁记得你是谁?”
“没关系的,丫头,就算你忘记我千百次,我明日......”他睁睁眼睛,十分疲累,不忘笑道,“依旧爱你。”
绣玉手里落空,只能看着他的身体像一只断翅的飞鸟,堕入无底的深渊,她愣住了,手中巨大的空虚让她不知所措,她看着乌黑的深渊,清泪随之掉落进去。
所谓情不自禁,皆是厚积薄发,原来他的爱,远比自己想象得要盛大。
“啊!”她捏着心脏处,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伴着窒息的疼痛,似乎要将自己的魂魄嘶吼出来。
所有的亡灵似被召唤一般,发出凄厉的声音,十分尖细,汇集在一起,若洪钟重重撞击的声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三千精武卫及台上众人,皆捂着头,哭嚎着跪下,面色痛苦,如堕阿鼻罪蜮,七窍留下黑红色的血液。
“绣绣,停下,绣绣!”卫宿然闻风而至,将地上的人抱起来,“再这样你会死的!”
死......
他死了。
可是好多人还没有死。
绣玉平静地站起来,所过之处拖着一条长长的血滴之路,灵蝶们虔诚地亲吻着那些血液,送着她前进。
人回来就好,云樾不在乎虚礼,上前将人掩在怀里,“绣玉,我带你回去.....”
话还没说完,云樾看着自己的胸腔,有些愕然,上面赫然是五个血洞,他的心脏在卫绣玉的手里鲜活的跳动,他扯着笑,“绣玉,你看,这是我的真心。”
“肮脏腥臭,不过尔尔。”绣玉将手掏出来,在云樾身上擦拭着,而后将人推到在地,蹲下身子去看他,“云樾,我说过,你的喜欢我不喜欢,它令我厌恶,它应该烂在你的肚子里。”
“那你,不如杀了我好了。”
“你以为我不敢?”
云樾笑了,看着绣玉。
黑云压城,毓秀祠旁,是一百零八颗夜明珠,还立着一十八盏落地长明灯。身下这条长长的红毯,是他们成婚的路,而他的新娘,穿着婚服,手上还沾着他心脏的血液。他们将会在这毓秀祠拜堂。
一叩首,拜她。
二叩首,拜她。
三叩首,亦是拜她。
可如今,她说要杀他......那自然是不行的。
“我不会让你杀我,我要活着,你也要活着,我们做长久夫妻。”那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谁也不能抢,纵使是她也不行。
有一天,她也会像爱邸凉钰一般,爱着他,用生命来爱护他。
真是异想天开!
绣玉念有微词,念到一半,一口鲜血喷洒出来,卫宿然上前将人点住,抱了回去,临了看了一眼这凌乱狼藉的场子,风致一下便看穿他所想,及时说,“我来。”
绣玉闭眼前,看见花晨和凌七,率领亲兵,将高台团团围住。
好了。
去找你了。
***
南朝,林风四年,清明时节,大祭司为抵御朝中黑暗势力黑风寨一族,几近身死,驸马爷未曾拜堂便身死战役中,但是尸首却不知所踪。小言丞相也身受重伤,幸在恶人黑风寨寨主及其夫人在战役中,双双被大祭司挫骨扬灰,不见踪影。自此以后,皇朝比以前更加祥和宁静。
酒楼里人来人往,可是二楼被包了场子,十分安静。
“糕点太甜。”
“好,好,换这个!”
“太腻。”
“那提子呢?”
“太凉。”
“言林风!”
小言丞相娇怜地捂着心口,蹙着眉头,卫凤越一看又是心软,连忙放下身段去哄着。
“四年前,陛下登基,设年号为林风,查了一番,以为取自林下风气一词。现下才知,林风是小言丞相的小字,原来咱们的皇帝陛下,也会有为美色折腰的一天,怎么我听说,陛下是在继位第二年,才被迫与小言丞相成亲,当时,明明是十分嫌弃的......陛下,装的可真像!”
“闭嘴,卫绣玉!”卫凤越红了脸,“你佛了这三个月,除了呆在你那毓秀祠里不知捣弄什么东西,干过一件正事嘛!”
小言丞相及时按住她的手,摇摇头。卫凤越叹气,卫绣玉捣弄的东西,无非是收集邸凉钰的气息,欲寻其亡灵,若不是风致当时诓骗她,此法可使邸凉钰复生,她哪里有活下去的希望。
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懒散不堪,鞋子也不穿,大喇喇坐在窗台上喝酒,一天到晚,跟个喝不死的老酒鬼似的。
下面顿时骚动起来,卫凤越不在意,清明后,便开放了南北朝通路,许多北朝的富商都会来此做生意,听说北朝第一富商商会——毓秀商会,也会来此,不过,那商会会长人有些阵仗,为人骄矜,做生意时脾气极坏,硬生生是气退了许多合作伙伴,但是即使如此许多人还是趋之若鹜,慕名而追。
“本事若真有那么好,还来南朝,顶多是混不下去了,脾气太臭,被赶来南朝了呗!”卫凤越耸耸肩。
下意识瞧向窗台,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卫凤越心一提,道了一声糟糕,那丫头莫不是坐在窗台上的时候,喝醉酒一头栽楞下去了?
探头看的时候,卫凤越惊呼一声,可看她被人接住了,心算是放下来,可看见来人,转眼心又一提,小言丞相凑过来,微怔片刻,旋即笑了,“我就知道。”
所谓祸害遗千年,可不是说着玩玩儿的。
“邸凉钰,是你吗?”绣玉搂着他的脖子,死活也不放开,“你这个混蛋!”
来人坐在马上,皱着眉头,脾气很臭,掕着她的后脖子就打算把人甩下去,“南朝姑娘果然恬不知耻,见着人就爬,难不成是男人太弱,僧多肉少,喂不饱这些姑娘!”
随行人一阵哗然大笑。
绣玉盯着他看,他也丝毫不惧,“美人投怀送抱,小爷不介意,啧,美人还没穿鞋,瞧瞧这脚,比咱们新进的贡芽还嫩!”
又是一阵起哄声。
他不动声色拿披风盖住了小脚丫,不耐烦地扫了周围,阴鸷的目光森然,吓退了周围的人。
“喂,赶紧下去,小爷还要做生意!”
“是啊是啊!赶紧的啊,那小娘儿们,别磨蹭了,赶紧滚!”后面被堵住的其他商队不得前进,也在使劲儿催,邸凉钰眼一睨,那些人的车就翻了,顿时一片哭喊声。
绣玉还是木楞地看他。
“小娘儿们,可别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渐渐的,绣玉眼里蓄积了泪水,趴在他胸前,哭的是一塌糊涂,后面的商队就一直堵着,他一开始是不耐烦,可绣玉一直没停,后来声音小些了,可是变得有些沙哑,却还在小声啜泣。
邸凉钰这才手足无措,“丫头,不哭了。”哭的他心都要碎了。
“混蛋!”
“是,我混蛋。”
“坏蛋!”
“是,我坏。”
“狗蛋,呜呜呜!”
邸凉钰:“......”
“是你先开始的,丫头,当初是你擅自做主,我在北朝痴躁四年,你却死活不知错,妄图再次作案,不知悔改。现下,你沉思了三个月,可知错了?”
怀里人不吱声。
“嗯?”
当初云樾的那些把戏,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肩膀上被人狠狠咬了一下,有些吃痛,他知道她是生气了。
“尖牙利嘴的小东西。”
邸凉钰抱着绣玉,叹了口气,下巴搁在她的颈窝,轻狂笑了起来。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