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林奴儿到了东宫时, 太子妃不在,东宫的宫婢将她请入了茶室,恭敬道:“秦王妃娘娘稍坐片刻, 太子妃很快就回来了。mengyuanshucheng”
末了又奉热茶上来, 林奴儿打量着这间茶室, 与旁处不同,这里的布置并不如何精致富贵, 只一张矮桌,两张席子,左右各一蒲团, 矮桌上放着一个越窑香插,此时正点着一根香,青烟袅袅,旁边摆着一白瓷经瓶, 里面插了一枝半开的梅花。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些杂集素简, 上面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林奴儿也看不懂,而最令她觉得惊奇的是,茶室的墙壁四周都挂了画像卷轴, 那画上既不是山水也不是花鸟, 而是人, 皆是高冠博带, 或手持法器, 或拈花而笑,法相庄严,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祗, 俯视众生。
林奴儿想,这怎么也不像是正常人的画像,倒有些像庙里头的神佛。
而旁边的冬月也低声道:“太子妃娘娘怎么挂了这么多天尊的画像?”
林奴儿恍然顿悟,原来是天尊,只听夏桃小声答道:“太子妃娘娘信道,自然是挂道家尊者的像了。”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林奴儿立即起身,果然见太子妃出现在门口,今日再看,她仍旧是那一副很淡的模样,穿着一袭黛色的衣裳,脂粉未施,也没有戴首饰,发间只缀了一只玉簪,看起来十分素雅。
甫一看见她,林奴儿便觉得有一种奇异的熟悉,这熟悉直到她的目光移到了画像上,才忽然有了些眉目,她觉得太子妃的气质与这画像上的道家尊者有几分相似。
太子妃颔首道:“秦王妃请坐。”
林奴儿在桌边坐下来,忽而问道:“嫂嫂今日可算到我要来?”
太子妃一边提起壶来斟茶,口中答道:“昨日偷了懒,未曾卜算,再者,事有无常,哪里算得尽的?时间一长,也就不愿意去算了。”
林奴儿有些疑惑,道:“既然能算吉凶,为何不算?”
太子妃看了她一眼,忽而笑了:“我曾听说有厉害的道者,一日能算尽一辈子,可算完了又能如何?世上所有人的命数都是一样,百年之后归为尘泥,人不得长生,总有要死的那一天。”
林奴儿道:“若遇到危险,也好早早避开。”
太子妃道:“劫数命中已定,避也只能避开一时。”
林奴儿皱眉道:“嫂嫂不是说,只要有钱,这世上就没有破不了的劫数?”
太子妃笑起来:“确实如此。”
林奴儿道:“既然如此,为何太子又会受此重伤呢?”
太子妃微笑道:“自然是因为当初没有破解。”
林奴儿吃惊道:“你既算到了,为何不破?”
太子妃将一杯茶轻轻放在她的面前,坦然道:“自然是因为我没有钱呀。”
林奴儿:……
见她这般,太子妃便耐心解释道:“破解劫数得来的钱财,并不能留在我的手里,而是要通过各种方式把钱散出去,或修桥铺路,或救济灾民,或捐给道观庙宇塑金身,行善事,积功德,譬如你给的那十文钱,今日已变作了两碗粥,送给街头的乞儿了,小劫小破,大劫大破,所谓破财消灾,皆是如此。”
原来是这样,林奴儿明白了,她又想起另一事,道:“既然你没有钱,难道皇上也没有钱么?”
林奴儿不信事关太子的性命,景仁帝会坐视不理。
太子妃遗憾地道:“他是有,只是拿不出来罢了。”
林奴儿惊讶道:“为何?”
难不成在景仁帝的心中,一国储君的命还比不得那些金银重要么?
太子妃却道:“要倾一国之钱财,才能破此劫数,他如何拿得出来?”
林奴儿:……
景仁帝虽是帝王,坐拥天下,四海丰饶,可举国上下有数十万的百姓要活,即便他拿出来了,是要这数十万的人一齐喝西北风么?
林奴儿道:“ 那……就再没有别的法子么?”
太子妃笑答道:“皇上当时问我,太子此生的命数如何?我说子孙满堂,福祚绵长,乃真龙之命,皇上便说,那就好,没再理会此事了。”
那就好,林奴儿有些哭笑不得,然而设身处地想一想,若她是景仁帝,当时怕是也只能说出一句那就好了。
总之没死就是大幸。
她想了想,问道:“不知太子妃当日的话可还作数?”
太子妃微笑颔首,道:“自然是作数。”
“那好,”林奴儿从袖袋中取出一枚黄金陀螺来,放在桌案上,道:“那就请太子妃帮王爷破解劫数吧。”
太子妃接了那金陀螺,放在手中极其娴熟地轻轻掂了掂,一口答应道:“放心便是,你既使了钱,这劫数自然就破了。”
林奴儿有些懵,道:“不用做些什么?”
太子妃反问:“要做什么?”
林奴儿默然片刻,道:“拜一拜,或是开坛做法?”
太子妃道:“这却不必,把这十两黄金放在三清画像前,焚香一晚,次日散出去便是。”
林奴儿忍不住问:“不用写什么生辰八字?那如何知道要化王爷的劫数?”
太子妃道:“天知道。”
林奴儿:……
她突然有点儿想把那金陀螺要回来了,总觉得今日太子妃这番言谈,更像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了。
然而钱既然已经舍出去,就断然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太子妃大约是看出了她的疑虑,安慰道:“放心便是,秦王这一劫会化解的,待过了这一关,他日后便万事顺遂,一生平安喜乐,再无灾晦。”
这话倒是中听了一些,事已至此,林奴儿只能权当她说的都是真的,十两黄金便十两黄金,她不敢拿顾梧的性命去赌。
又坐了片刻,林奴儿这才起身告辞,眼看天色快到正午,先回了重华宫,顾梧眼下还在祖庙里背祖训,照景仁帝说,今儿得背上一整日。
林奴儿去了一趟御膳房,她一来,御膳房的宫人都出来了,探头探脑地在小厨门外张望,品阶高一点儿的宫人就厚着脸皮凑过来,行个礼问个安,站在灶边不挪窝了。
还有的掌膳太监连忙捧出了小食点心,陪着笑道:“这是才做好的芸豆糕,刚出锅热乎着呢,王妃娘娘尝一尝?”
不怪他们这样殷勤巴结,实在是听乾清宫的人说,王妃娘娘做的那些菜和吃食,十分合皇上的口味,景仁帝不兴前朝那一套饮食习惯,什么吃菜只夹三次,菜单每月固定换,这些他都不搭理,甚至还要亲自点菜,这个月光是那道蓑衣饼就已经吃了两回了。
若是秦王妃娘娘今日来做新的菜品,他们能学到几分,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升官加禄就在此时啊!
林奴儿把芸豆糕都分给了夏桃等人,管事太监笑眯眯地问道:“不知娘娘今日要给王爷做什么?”
林奴儿答道:“梅花包子。”
立即有人主动请缨道:“奴才来帮娘娘揉面吧!”
有人帮忙,自是正好,林奴儿索性让开了,又看着周围站了一圈人,皆是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就连小厨的窗都不知何时打开了,窗外也挤着三个人,她有些好笑,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今日这梅花包子我未曾亲自动手做过,能不能做成还是两说,诸位若是有事还是先去忙吧,不要耽搁了。”
即便如此,也没人肯挪窝,做不做得成是一回事,学不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当即有人笑道:“娘娘尽管做便是,只当咱们是替您打下手的。”
众人皆是附和,林奴儿便也不好再说什么,那边的面已揉得劲道了,正欲放到一旁发面,林奴儿阻止道:“不要醒面,只做成死面便可。”
那人愣了:“娘娘,这死面包子如何吃的?”
面若发开了,蒸好的包子就膨胀开,松软如棉花,死面则是不发,那到时候蒸出来的包子岂不是如石头一般硬?
林奴儿却道:“只有死面才能做梅花包子。”
她说着,又准备做馅料,切了猪皮加水和酱料上火熬煮,直熬得那猪皮都融化开来,浓稠如冻才作罢,众人皆伸长了脖子,非要瞧瞧这死面包子怎么个做法。
林奴儿将鲜肉剁成肉糜放入猪皮冻中搅拌,开始动手做包子,包子褶儿捏得极其细密,有人小声嘀咕道:“捏得这样细也无用啊,等上锅一蒸全塌了。”
旁边的人捅了他一胳膊肘,那人立即不说话了,掌事太监笑眯眯地夸赞道:“娘娘这包包子的功夫实在厉害,瞧瞧这褶儿,跟花儿一样,又均匀又好看。”
林奴儿笑:“公公夸人的嘴上功夫也厉害,本宫听着也十分舒坦。”
小梨几个都掩口轻笑起来,掌事太监也笑:“娘娘您喜欢听,奴才就多说一说,只要您高兴就好。”
林奴儿做了一屉包子,上锅大火蒸,平常包子需得蒸上一刻钟才能好,然而这一锅,林奴儿只让蒸一炷香的时间就停了火,有人道:“娘娘,时候没到呢。”
林奴儿却道:“死面薄皮,不宜久蒸,会蒸坏。”
她让小梨取了食盒来,揭开笼屉,众人伸了脑袋来看,之间那热气腾腾之中,露出几个花儿似的包子褶儿来,一人惊叹道:“这褶儿竟没散。”
旁边有人骂道:“早说你是废话,少见多怪,这死面捏皮,蒸一宿也不会散。”
再看那包子,皮薄馅儿大,在天光下近乎透明,甚至能看见里头的点点葱花,管事太监惊叹道:“还有这样的包子。”
又有人道:“只是看起来有点儿瘪了。”
林奴儿用筷子夹起一个,那包子顿时就圆了,如一盏小小的灯笼一般,众人的目光都跟着它走,生怕那底儿掉了,叫里面的馅滚出来。
好在直到它落在碟子里,包子也没破,再定睛一看,那包子还是个瘪的,提如灯笼,落如梅花,正是这梅花包子的精妙所在。
林奴儿带了几碟包子,其余的照例都分给了众人,离开了御膳房,往祖庙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