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莹湖畔刮过一阵清浅的风,温热的,吹进凉亭里却是险些把那躬身站着的瘦小身影给刮倒。kanshushen
阮柔忍不住踉跄一下,难以置信地去看亭外站着的那人,“明、明日?”
此刻闻延正背对着她,她瞧不见那人的脸色,更是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弱弱地唤了一声:“相爷……”
请期时两家约定的日子在一月后,闻延一句话便直接给提到了明日,未免太过仓促。可她又是敢怒不敢言,本是她高攀了,人微言轻的,即便是说了人家也未必会听进去。
闻延没搭理她这茬,兀自叫了桑止过来,淡淡吩咐了一句什么便转身走了。
桑止应下,快步走到了阮柔面前为她引路,“阮小姐这边请,小的送你回府。”
“啊?”阮柔还没从方才闻延的那句话中回过神来,便已被桐离扶着随桑止而去了,毕竟相爷的话违逆不得,这点眼力见桐离还是有的。
眼下京郊的景色正盛,湖边柳被风吹拂着枝条轻轻晃动,满眼的青绿色与碧波相映,甚是养眼。只不过这样好的美景,在场之人皆无心赏罢了。
阮柔上了马车,临行前见桑止又回到凉亭跟江秉文说了句什么。她掀开车帘去看,江秉文正匆匆朝着湖边而去。
她不由疑惑便问了桑止,可那人也只笑了笑说:“时候不早了,阮小姐该回府准备明日大婚事宜了。”
随后帘子被放下,马车被人驾着朝城内阮府的方向而去,一路上桑止都未曾再与阮柔提及方才之事。
想来也定是相爷安排了什么,不方便让她们知晓。阮柔这般想着,心中却依旧安稳不下来。
方才闻延那架势明显是怒了的,没说要杀人她便已在心里谢天谢地了。可这怒火的由来……怕不是因了她与江秉文一同出来游玩?
阮柔恨恨咬了咬牙。此事她早该想到的,本来只想着出来透透气,却未能考虑到孤男寡女之事,可到底身边还有那么多的侍女随从,便也觉着无甚好在意的。
哪知道竟是被相爷给“逮”了个正着,实属尴尬。
桐离在一旁看着主子一副肠子悔青的模样,还以为她是在担心提前至明日的大婚。毕竟这成亲之事乃是女子一生的头等大事,相爷提前至此也实在是令人措手不及。
“小姐莫要担心,老爷和夫人会替您安排好一切的。”
阮柔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明日大婚她倒是不担心,那一日早晚都要来的,她怕的还是嫁入相府后闻延拿今日之事刁难她。
这种事情即便是清者自清,可那人若是揪着不放,总归也是清不了的。
这一路上她都在思虑此事,待到了阮府门口桐离扶着她下了马车,阮柔还是心有不安,便叫住了桑止。
“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桑止倒是个好说话的,这会儿朝她淡淡笑着问道。
阮柔犯了犹豫,她怕闻延觉着她这样解释是因了心虚,可她只是想让自己日后在相府的日子好过一些。
支吾了半晌,她终还是说了出口:“还望你能替我跟相爷解释一下,我和文表哥只是一同去郊外散心,我们……真的没有逾越之举。”
她这话一出桑止便笑了,“阮小姐放心,相爷是明事理的。您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相爷心中都清楚。”
“是吗……”即便是听桑止这般说了,阮柔心里也还是没底的。
谁知道一个动辄便要杀人的疯子心里想得到底是什么……
桑止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小姐还是回去准备明日大婚吧,您的话小的会带到的。”
“有劳了。”
目送着相府的马车走远了,阮柔才跟桐离一块儿回了府里。
这会儿已过了申时,日头渐渐西斜,天边亦是被染上了些橘红的颜色。
阮柔方才进了大门,便见有小厮匆匆跑过来,在她面前站定气还没喘匀,“三、三小姐,老爷和夫人找您。”
看来是消息先一步传到了阮府,阮柔皱了下眉头问:“在哪儿?”
“这会儿已到了您的芳阁了。”
“好。”阮柔点了下头,握紧桐离的手快步朝着芳阁而去。
*
“相爷,江秉业已被江秉文救上来,现下应当已回到江府了。”桑止低垂着眉眼如实禀报,没去看窗前负手而立的那人,“另外,阮小姐也已安然回府。”
闻延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右手拇指上戴的白玉扳指,淡淡应了一声:“恩。”
桑止跟了他数年,聪明机灵最是懂他的心思,他也向来是放心的。只是这会儿他还有另一件烦心事。
“陛下有多久不曾进后宫了?”
“已有月余。”桑止答道。
闻延的手指顿了一下,转而抬手去拨弄架上那盆正翠绿的佩兰,“替我更衣,进宫面圣。”
“是。”
半个时辰后,马车从相府朝着皇宫缓缓而行。
天色已然沉了下去,星幕渐上,弯月如钩。
李修虔撂下手中的奏折捏了捏眉心,“几时了?”
随身侍候的太监巩幸躬身奉上了盏茶,“回陛下,已过酉时三刻了。”
李修虔抬眼看向窗外渐沉的天色,又垂下眼抿了口茶水,“替朕去相国府请了闻延过来。”
“是。”巩幸正准备退下去叫人请,便见一小太监匆匆进了殿里,“陛下,相国大人求见,此刻正候在殿外。”
李修虔的眉眼一弯,道:“将人请进来罢。”
说罢又瞥了身旁的巩幸一眼,巩幸领会主子的意思,忙去给闻延备了茶端上来。
“陛下万安。”闻延进屋便朝着李修虔恭敬地行了一礼。
李修虔笑了笑,起身走至榻边坐下,“看来赫寻与朕当真是心有灵犀,朕正想着派人去府上请你,你便到了。”
赫寻是闻延的字,皇帝这样称呼他惯了,从前只是觉着这名字顺口,如今习惯了倒也显得他俩亲近。
闻延的眉头不着痕迹的拧了一下,随后弯了弯眉眼,“是了。”
他也不否认,毕竟他与皇帝相识在十年前,一路将人从默默无闻的三皇子扶持到如今的圣明君主,这么多年过来,两人的关系早就不同于一般的君臣,倒像是亲近的朋友。
更何况李修虔多次提过,不喜欢他端着臣子的礼仪。
这会儿皇帝不由又笑了几声,朝他抬了抬下巴,“别拘着,过来坐。”
眼瞧着陛下这意思是要与闻大人谈心,巩幸便也没再多留,带着殿里其他的小太监们一块儿退了下去。
闻延的目光在奏折堆积成小山的案桌上轻轻略过,他抬步走到李修虔身侧坐下,认真道:“政务固然重要,也该多注意身体。”
“也只有在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才觉得不是奉承。”李修虔唇畔带了抹苦涩的笑,他这两日累得很,这会儿头疼得厉害。
闻延垂眼抿了口茶,从袖兜中拿出一小瓶药丸放置到了桌上,“从前辅佐先帝的许多老臣也是对您忠心耿耿,都是可信的。”
“你不必劝,我心中有数。”李修虔说着拿起药瓶倒了几粒药丸出来。
那药丸不大,通体褐色,隐隐泛着冷香,是缓解他头疼的良药。他将药丸放入口中,又喝口茶将其顺下,这才舒了口气。
月色凉如水,清冷的光从窗户照进来,被屋里明亮的烛火一晃,消散得无影无踪。
药效发作还需等一会儿,李修虔忽的想起一事,抬起眼来看他,“赫寻,听闻你要成婚了?”
“是。”想起那个瘦小又怯生生的身影,闻延的眉眼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
李修虔鲜少见他为人动容,这会儿瞧他这副模样心中便有了数,“我从前替你挑选你却总是推辞,倒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入了你的眼。何日成婚?”
“是阮家的嫡小姐,明日大婚。”
“阮家?”皇帝拧眉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不由得地笑了,“那姑娘在盛京也是有名的,好似是今年及笄……我道你怎的一直不娶,原是在等人家。”
有生之年能谈及闻延的风流事,也是难得,李修虔自然是高兴的。
闻延却摇了摇头,“恰巧而已。”
他确实不是有意在等,之前也是真的没有婚娶的意思。毕竟重任在身,他没那么多时间去分心给一个女人,可那丫头到底不一样。
“明日成婚这样急,怕哪家年轻公子将人给抢了,还是怕人家小姑娘逃婚?”李修虔说着从冰盘里拿了颗葡萄递进嘴里,冰凉酸甜的口感令人舒适,“不如我给你拟个旨赐婚,如何?”
他比闻延小两岁,一直都将人当作是兄长来看,成日埋在政务中已是够辛苦,今日难得能有机会这样逗闻延,他自然是要多说几句。
“那倒不必。”闻延隐在袖中的手轻轻摩挲着指腹,抬手将李修虔的茶盏端起来递给他,“不过陛下明日若是不忙,可替微臣主婚。”
李修虔接过茶,笑着点头:“好啊。能将你给收服的姑娘,朕自然要去开开眼的。”
闻延莞尔,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陛下。”
*
窗外的虫鸣声叫得人心烦,月光洒进屋来,白盈盈的,照得地上多了块窗扇的影子。
以往这个时候阮柔都已在梦中与周公下棋了,可这会儿她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怔怔盯着帐顶,毫无睡意。
闻延毫无征兆地将婚期提至明日,急得阮老爷跟阮夫人来芳阁嘱咐了她好一通。
那些婚礼流程与当晚需要注意的事宜,之前都已经有嬷嬷在她耳边唠叨了无数遍了。阮柔也从听了便忍不住脸红的模样,变成了如今的面无表情,甚至能够倒背如流。
这种事情既然是夫妻间应做的,她倒也不反感。
只是她怕疼,万一叫出来惹得那人怒了,直接把她喉咙给掐断——
阮柔不敢再想,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瓜,想把那惨烈牺牲的血腥画面从脑海中除去。
可她努力了半晌也还是不见效果,倒是抬眼瞧见床边的纱帐外站了一道挺拔的身影,那人穿着的是今日在京郊的竹青色长衫。他轻轻撩起纱帐朝她伸过手来,“柔儿,今晚夫君会好好疼你的。”
阮柔一个激灵,便已见那人俯下身来,她慌忙闭上眼缩到了床角,“别、别过来,我们还没成亲呢,相、相爷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