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群众的脸上意外中透着三分兴奋,讶异中带着二两雀跃,本以为“妻子告丈夫”已经算是“奇案”了,没想到还是个连环瓜!
这次蹲衙门口太值了!
方效棠一拍惊堂木,肃然喝道:“把人带上来!”
孟韶吉穿过人群,来到大堂,身后跟着一位年轻女子。
女子的头发偏栗色,在阳光下尤为明显;容貌艳丽,加上画着大浓妆,几近妖艳;裙褂的布料一看便是上好的丝绸,与一旁一身粗布麻衣的郑蕊娘相比,简直天渊之别。
“瑞爷?您怎么也在这?”她一见到申瑞,恨不得像块五花肉似的挂在他身上。
申瑞的五官扭曲得不亚于山路十八弯,拼命朝她使眼色。
“申瑞!”
方效棠的喊声让申瑞打了个激灵。
“本官问你,堂下女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大人!”女子抢言,“小女子塔娜,是瑞爷的……外室。”
她媚眼如丝,直勾勾地盯着堂前端坐之人,红彤彤的双唇轻轻一抿,很是魅惑。
没来由的,柳绰感到有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接着不由自主的,她的视线便飘到了方效棠身上。
只见他眉目淡然,却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眸光锐利,好似能看穿人心;往日的温润俊雅在此刻变成了隆重的凛然,天生具有凌驾一切的桀骜。
霎时,柳绰只觉心口的那口气化作一颗石头,“咚”的一声落入心湖,激起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忽的,有个声音响起:“原来你就是他的……”
柳绰一下回过神来,却见郑蕊娘捂着心口,踉跄地后退半步。
与此同时,塔娜上下打量了郑蕊娘一番,眼中的不屑昭然若揭,“你是瑞爷的贱内?”
不论她是文化程度低,还是故意嘲讽,总之“贱内”这个称呼刺耳得过分。
先前为郑蕊娘作证的妇人当即驳斥道:“你不过是个外室,居然敢爬到正房头上来!”
“错了,大嫂子。”柳绰气定神闲地纠正她,“如今蕊娘已不是申瑞的妻子了。”她笑眯眯地瞪着塔娜,“这下你是完完全全地拥有了申瑞——”
塔娜立时笑得像朵花一样。
“——以及他的罚款!”
可好花不常在,“唰”的一下就开败。
“什么罚款?凭什么罚?”
柳绰故作惊讶,“原来你还不知道呢!我相公刚才宣判,罚申瑞赔偿蕊娘医药费加精神损失费……”她凑到塔娜耳边,悄声说了个数。
塔娜顿时暴起,“这么多……等等!你相公难道是……”
“嗯、嗯,恭喜你,抢答正确!”
塔娜感到自己被一片雷劈得外焦里嫩。看不出来申瑞原配的势力竟这么大!
此刻形势对自己极为不利,她赶紧改变战略。
“方夫人!”她“噗通”一声给柳绰跪下,抱住她的腿,“方夫人,我根本不是申瑞的外室,是他逼我的!您念在我一个北狄弱女子、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份儿上,饶过我吧!”
柳绰差点笑出了声。
申瑞瞋目切齿,“贱人!明明是你勾引的我!亏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他又转向方效棠,悲愤交加地道:“大人,那贱人在撒谎,您千万别相信她!”
“塔娜!”
异族女子跪向方效棠,楚楚可怜地道:“是,民妇在!”
“你可有公验?”
“有!”塔娜指指孟韶吉,忙不迭地答道,“民妇的公验刚刚被这位官爷收走了!”
孟韶吉冷酷地点了一下头。
“你可知,若想入我大齐,除了公验,也需在户部的入境属登记?”
方效棠的语气并未发生任何变化,可在塔娜听来,却好似有阵寒风刮过。
“民妇……应该也登记了……”她含糊地低声道。
“很遗憾。入境属并未查到你的名字。”
这阵寒风穿透她的身体,吹得她四肢百骸冻结成冰。
“不……大人,民妇……”
方效棠面若冰霜,“塔娜,本官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老实交代你是如何拿到公验的。”
塔娜“呜啊”一声哭出来,“大人饶命啊!我说,我全说!我本是北狄一戏班的舞女,我们班子所有成员的公验都是班主从黑市买的,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此时此刻,申瑞终于明白那条“窝藏非法入境外族人士罪”出从何处了。
他浑身僵硬,额头蹭蹭冒汗,申辩道:“大人!我被这贱人骗了!请您明察啊!”
方效棠大袖一挥,“来人,押塔娜下去待审;判申瑞入狱六个月,罚金限三天内缴齐。”
郑蕊娘顿时泪流满面,拉着儿子跪下,深深一拜,“谢大人为我们母子主持公道!”
忽的,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判得好!”
紧接着人群中响起了掌声。
“方大人判案如神,真乃我染定县百姓之福啊!”
“才关六个月,真是便宜申瑞了!”
“郑蕊娘摆脱了渣男,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八宝楼的前台掌柜混在人群中,紧握双拳,牙都快咬碎了。见事已至此,再无力回天,只好拂袖而去。
方效棠褪去适才的威严,露出和煦的笑容,“好了,案子审完了,大家也散了吧。退堂!”
他进入□□,赵主簿紧随其后;孟韶吉再次不见了踪影;大强和二宝一人一个押着申瑞和塔娜去了监牢;三顺和四喜像赶猪似的“轰”围观百姓离开。
李捕头面无表情地守着柳绰她们,等着堂内空了好关大门。
“柳姑娘、蒲大夫——”郑蕊娘双膝一屈,“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实在无以为报!”
柳绰连忙拦住她,“蕊娘姐,你别跪我们,我们可受不起。”
她一个匪魁之女,受惯了诸如塔娜那般“求饶”的跪拜,一下变成“感谢”,倒局促起来了。
蒲芄关切地问道:“蕊娘姐,你今后还继续给人洗衣裳吗?”
郑蕊娘搂着儿子的肩,坦诚地摇摇头,“安儿心疼我的身体,不让我再干了。我的积蓄加上申瑞的赔偿金,应该够我们娘俩过一阵子,等我养好伤,再出去找事做。
柳绰粲然一笑,“我有份铁饭碗的工作,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李捕头敏锐地接口:“夫人的意思,莫非是……”
*
月色撩人,银辉自窗口泄下,一片皎然。
门外响起“叩叩”两声,方效棠应了声“进来”。
柳绰着装未变,可比起白日公堂之上的凌厉,此刻的她多了几分柔态。
这次她未端炖盅,改提食篮了。
“晚饭吃得可好呀?”
她的脸颊好似粉玉,红润剔透,声音清甜,如溪水潺潺,沁人心脾。
方效棠噙笑,“郑蕊娘的手艺不错。”
“要我说呀,她比申瑞做的饭还好吃!”柳绰说着,从食篮里取出一盘糕点,“她这蛋黄酥你还没吃吧?我拿来给你尝尝。”
“多谢。”
柳绰微微垂眸,跳动的烛火下,小脸越发娇艳。
“要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让蕊娘留下来。”
“你也说了,她的厨艺这么好,衙门是近水楼台才对。”方效棠眸底的笑意渐浓,“对了,那封和离书,是你写的?”
柳绰咬了下唇,“我知道我写得不好,但蕊娘识字不多,安儿又是个孩子,只能我来……”
“借印,也是为了这个?”
对方的目光有些炽热,她咽了口唾涎,轻“嗯”了一声。
“其实,我原本想把八宝楼的大厨挖过来的,可当我得知申瑞家暴蕊娘和孩子,我便改了主意。”
“无权无势的女子孤身告其夫恶行,胆量非常人所想。”
“可不是嘛!”柳绰一脸的认真,“我足足劝了她三天呢!”
蓦地,方效棠敛起温容,“幸而郑蕊娘有积蓄傍身,此案的审理也算顺利,倘若那份和离书不能生效、抑或申瑞有更庞大的背景……”他顿了一息,沉声道:“后果,你可想过?”
柳绰怔怔地望着他,脑海里反复重复着“后果”两个字,不由得头皮发麻,指尖冰凉。
鸦睫抖了抖,落在眸中的阴翳也遮在心头,强烈的后怕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万一失败了,蕊娘岂不是比之前更惨!说不定孩子也会被申瑞抢走的!
她哑着嗓子,“我……是我思虑不周……”
方效棠安慰道:“算了,我不过是提出一种假设罢了,此案已结,你大可不必再担忧。”他脸上的冰峰融化开来,漾着春意的笑平和而安详,“别怕,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有我在,万事能成!”
柳绰只觉得一颗心好似揉进了棉花里,踏实、充满安全感。
猛然间,她又为自己产生这种念头而莫名其妙,甚至羞赧起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惶然,她嘟唇反驳:“你以为你是谁呀!我有我爹在,自然什么都不怕!”
想起柳茂元,她不禁鼻头一酸。再过一个月便是她娘的忌日了,过了那日,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向爹爹撒娇吗?他爹会不会把她交给她亲生爹娘,不再见她呢?
一滴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
塔娜:方大人是你相公?
柳绰:嗯,我明媒正娶的!
李捕头:夫人,显摆能看看场合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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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显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