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满天皆是鱼肚白,然后东方渐渐侵上一抹灿黄,倏忽间,转为红粉,人间就亮起来了,映得竹叶上的露珠一闪一闪。
这是在鬼市看不到的景象,人间总是有这许多五光十色。只是——浮棔暗叹一口气,觉得有些可惜——现下并无闲情逸致欣赏一番。她抬眼,快走几步,唤道:“大人,等等我。”
荒乔未回头,只是一顿,脚步慢了些。
浮棔环视一圈,有些疑惑:“大人,地锥真的会在这儿吗?”
荒乔懒懒地“嗯”了一声,忽然一凛,浮棔亦感知到一丝不对劲,拔出剑,两人戒备起来。
荒乔一挥手,一道气流向竹林间某处袭去,行至一半,空气扭曲起来,气流散开,后头现出一个女人。
浮棔握紧手中的剑,冷冷地看向她,厉声道:“地锥,为何擅离职守?”
地锥一皱眉,嗔道:“我有名,叫我逍。”她一笑,“我何来职守一说,我想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
荒乔闻言,思虑片刻,无奈一叹:“抱歉,可我不能让你落到地府手中。”说着抬手袭向她,浮棔迅速反应过来,提剑跟上。
地锥并无战意,只闪身一避,浮棔见状,手腕一转,利剑破风向她刺去,地锥急忙掐诀阻挡,剑与灵罩相击,“当”一声脆响,浮棔一震,减了气势,灵罩碎成星星点点,地锥左手格挡,右手迅速捻诀,一阵劲风自她掌心窜出,直扑浮棔,浮棔当即倒退几十步,同时地锥借力,左手一扭,接住荒乔的进攻,然后一个翻身,退出她二人的攻击范围。
浮棔撑着剑站直,愤愤盯着地锥,暗骂一句“可恶”。地锥看着她俩,浅浅一笑:“子君,可惜你轻敌了,若凭你全力一击,我未必接得住。”
浮棔一愣,怒火中烧:“你!”荒乔这时轻轻一拍她后背,浮棔回过神,勉强压下心头火气,举起剑,投入战斗。
地锥有些烦了,一对二本就吃力,何况她并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随手折了一节竹竿,迎上浮棔的剑,竹叶簌簌落下,被碾进泥里,荒乔又是一掌拍来,地锥一挡,竟被按进土里几分,闪躲间,地面早已被踩出数个深坑,三人缠斗,花草摇颤,石子被踢得乱七八糟,有几颗滚进坑里。
剑光一闪,地锥右臂登时裂开一道口子,血液奔涌而出,蜿蜒留下,地锥眼底一亮,飞身而起,左手对上荒乔的掌,右手举起竹竿,猛地向下一插,鲜血缠绕青竹,时间一滞,紧接着白光炫目,气浪炸开,荒乔和浮棔齐齐被震飞出去。荒乔撑起身子,呕出一口血,匆匆一扫,不由地心中一凛,只见地上,花草、竹叶、石子……分明成了一个法阵。
地锥一愣,笑道:“?姐、?娥想出的这小玩意儿竟真有些用。”
荒乔闻言,细细瞧了地面,可惜看不出什么名堂,叹道:“这法阵原是姊神的手笔。”
闻言,地锥冷笑:“姊神?什么姊神?”她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芜景给她们姊神的名号,但我可瞧不出她对她二人的半分尊敬。”随即,她又笑道,“我出来耍耍,玩累了自会回去,鬼王大人,日理万机难免劳苦,不若——一游人间,可好?”说着上前,一指点上她的眉心,大笑道,“放心,我也不会被地府那帮小神官抓住的。”
浮棔眼前一恍,地锥已不知踪影,愤然轻声骂一句,察觉到法阵失效,略活动了一下筋骨,却发觉与位面池的链接被切断,回不去冥界了,正惊疑不定,扭头却见荒乔躺倒在地,仿若沉睡,心中骇然,扑上去连声呼唤:“大人,大人。”荒乔却并无反应。
这时,林间一阵响动,跑过来一位青衣女子,背着个竹筐,蹲下来摸荒乔的脉搏,问道:“瞧过大夫不曾,你家女郎可是有何病症?这荒郊野岭的,你们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浮棔一愣,试图拂去女子的手:“无事。”
青衣女子温柔地一拍浮棔的手:“我懂些医术,让我看看,可别误了救治时辰了。”
浮棔微恼:“别白费功夫了,你们看不出什么。”说着就见女子皱起眉,思索片刻,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我学艺不精,竟看不出你家女郎是什么缘故,不过,我师父可厉害了,不如同我回去,我师父一定会治好的。”说着就要扶起荒乔。
浮棔按住她,胶着片刻,忽觉荒乔的手握上她的手腕,用了些力,她会意,只得应下,一起扶着荒乔往外走。
青衣女子向她保证:“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的。”随后又灿然笑道,“我叫白苗苗,我师父是白羽,你可听说过他?他可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人。”
浮棔不语,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回去,一面恼那地锥不知耍什么花招,一面忧大人何时能醒,一面又想事情结束后是否该抹去白苗苗的记忆,直到被声声呼唤叫回。
白苗苗伸着头看她:“你叫什么名呢?”接着一顿,声音低了些,“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家女郎?”
沉默半晌,浮棔告了名,顿了顿:“我家大人……姓阎。”
三人很快看到一间茅庐。
“师父,师父!”白苗苗朗声唤道,闻言走出来一位翩翩然玉面公子,看到荒乔,一愣,慌忙上前扶到屋里躺下。
白苗苗眼里亮晶晶的:“师父,你快看看是什么毛病。”
白羽踌躇片刻:“人命要紧,冒犯姑娘了。”
“不必了。”浮棔护住荒乔,“我家大人无事,可否给间屋子让我们歇几日,很快……就会醒的。”见白苗苗又有话说,浮棔冷冷一盯她,“并非不信你们医术,只是我家大人……情况特殊。”
白苗苗蔫了,不再坚持,片刻想到什么,眼睛又亮起来:“我给你家女郎熬些补身子的药汤,说不定好得快些。”说完扯着浮棔往外跑,“我刚摘的新鲜草药。”她蹲下来在竹筐中挑拣,忍不住道,“说起来你这丫头好不会伺候人,你家女郎竟没罚你么?”
浮棔皱眉:“我不是丫鬟。”
白苗苗疑惑:“可你分明喊她大人。”
浮棔一忖,索性道:“……罢了,你便当我是吧。”
白苗苗笑道:“想必你家女郎待你极好,若是……”她声音蓦地低下去,神色有些落寞。
浮棔心底一颤,不由轻声问道:“怎么?”
白苗苗手指在竹筐上画着圈,沉默半晌,说道:“我曾经的主人,对待下人挺……苛刻的,你一定很喜欢你家女郎吧,刚刚你那么紧张,若是,若是我曾经的主子,我真巴不得她就此死掉,烂掉,但是,哈,她肯定会选择拉我们挡灾,我猜……我猜你家女郎肯定是极好的人……”说到后面,她已是泣不成声,泪珠子滚下来,消失在草药堆里。浮棔哪见过这阵仗,或者说,从未有人敢在子君面前这般失礼哭诉,莫名地,她觉得心有些痛,抬手擦擦她的眼泪,话出口,竟发现嗓子有些哑了:“那现在,你主人……”
“谁知道呢。”白苗苗打断她,耸了耸肩,“丢下我逃了,继续过她的好日子,还能怎样。”
浮棔沉默。白苗苗见她这模样,笑了,伸手提浮棔的嘴角:“你这什么表情,我就随便一哭,能畅畅快快地哭出来可是好事,何况师父把我捡回来,我现在可好了,你看,不是吗?”
浮棔一皱眉,避开她的手,看她半晌,轻声说:“嗯。”低下头看筐中的草。
所幸,地锥并未让荒乔昏迷太久,那日,浮棔醒来,发现荒乔已经坐起来了,偏头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地锥封了我的力量。”
浮棔心中一紧:“那该如何是好?”
荒乔沉思片刻:“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抬头环视一圈,“地锥现在刻意隐了气息,我也猜不透她意欲何为,现在又回不去——”她看向浮棔,微不可察地浅浅一笑,“趁着这时间玩玩也不错。”
浮棔一愣,暗中不由地一喜,点头应下,只是仍有些忧虑:“鬼市无人看管……”荒乔拍拍她的脑袋,柔声道:“不必劳神苦思,文武争驰,无为而治。”她一点浮棔眉心,“记着。”
浮棔顿了顿,安下心来,难得露出些稚童情态:“我瞧过许多凡间话本,觉得着实有趣,倒也想体验一番了。”
白苗苗进来,瞧见人醒了,忙乐着唤来白羽。荒乔趁着这空当收拾好下了榻,两厢行了礼。荒乔道:“叨扰白先生了,不知可否让我二人在此暂住一段时日?”
白羽却犹豫了:“阎姑娘在这荒郊野外太久,家中难免会担心吧?何况……”他有些羞,“若是有些闲言碎语,有损阎姑娘清誉。”
荒乔一哂:“我家中无人,至于别的,没人会嚼我的舌根。荒乔,叫我的名就行。”
“……荒乔姑娘。”白羽有些不好意思叫她的名字,“委屈你待在这小草屋了。”
“有劳了。”荒乔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