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倒回三刻前,明素簌与明素简坐于雅间,正等着用饭。
随着侍女们轻盈的步伐,一盘盘精致菜肴逐一呈现,桌上瞬间琳琅满目,香气扑鼻,引得二人腹中馋虫蠢蠢欲动。
他们不再矜持,开始动筷。丫鬟们在一旁布菜,席间安静得只有杯盘碗筷轻微碰撞之声。
不过多时,桌上已是风卷残云。明素簌正欲起身离去,却见清越一路小跑过来。
她气喘吁吁行礼道:“姑娘,方才奴婢去堂下点膳,竟瞧见国公爷的随从了。听他们口气,国公爷似是与人在议事……”
“议事便议事,只不过为何没来此处雅间?”明素簌无所谓道。
“奴婢听说,貌似是蔺少詹事相邀……”清越踌躇地补了一句。
这句话如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明素简闻言,登时两眼放光,他兴致冲冲道:“莫非,蔺昭淮是想商议昨日一事?而且是他主动……”
他一扫饭前窘迫之态,望向明素簌道:“姐,我忽然觉得,方才那方法并非毫无希望,嘿嘿,说不定他已经拜倒在你石榴裙下了。”
“多谢你肯定我的魅力,”明素簌瞥了他一眼,话锋一转,“但身为昨日之事的亲历者,我岂能不清楚他是何态度?多半是爹先开口,他顺势邀约罢了。”
可明素简才不想管这么多,他眼中闪着八卦的熊熊火焰,拉着明素簌起身,兴冲冲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不,咱们悄悄去打听打听?”
明素簌心里也有几分好奇,便随意理了理衣裳,点点头道:“也行,那姐姐带你去,满足你的求知欲。”
随后,她便推门出去,让清越在前带路。两人轻手轻脚,穿梭于曲折的走廊,最终抵达了那扇紧闭的门外。
四下无人,一片寂静,唯有远处隐约可闻的低语。
明素簌喃喃道:“他们还挺郑重,特意驱散周围侍从,倒方便了我们。”
方才,清越凭借在靖国府几年混的脸熟,将守在不远处的靖国府侍卫引开,明家姐弟才寻机进入此处,躲在侍卫看不见的死角。
他们蹑手蹑脚行至门前,可里面谈话声仍朦朦胧胧,听不清晰。
明素简得意一笑:“这下轮到我派上用场了。锦江酒楼最负盛名的,便是此处隔音好,保密性佳。只是百密一疏,碰上了我。”
言罢,他从衣袖里掏出两件小东西,状似瓷杯,但内部构造大为不同。
“前些日子我课上无聊,琢磨出这玩意,形似瓷杯,实乃窃听之物。我几位朋友都试过了,效果甚佳。”
“看不出来,你平日不务正业,暗地里还有两下子。”明素簌双手抱胸,嘴角扯了扯,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伸手拿过一个“小瓷杯”,掂量一下:“行。那就姑且一试。这次我不告诉爹此事,下回务必专心课业,否则家法伺候。”
明素简闻言,心中紧了紧,干笑道:“我最听姐姐教导了。事不宜迟,我们开始?”
言毕,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用耳朵挨着杯子,再用杯子另一头贴着门,屏息凝神地听着门内动静。
门内的对话渐渐清晰,如同晨雾散去,露出了清晰轮廓。
“日后你茕茕孑立,朝中有何困难,只管说,我把你当亲子对待……”
明素简闻言,一脸受伤:“爹这是……嫌弃我了?”
明素簌暗笑一声:“你是今日才发觉这一事实么?”
随即,她朝他打噤声手势,指着门内,示意不要多语。
门内他们父亲的声音又道:“多谢蔺大人出手相助,挽救小女一命,想必,这便是天意。”
她着实有些忍不住,压着声音嘟囔着:“从前他可不信这个,今日倒会变脸了。”
随着明素简“嘘”了一声,她住了嘴。
可接下来,她爹的一番话让明素簌忍无可忍,无心隐藏,只想破门而入,以挽救她岌岌可危的形象。
一旁明素简正在尽力憋笑:“没想到,爹也想撮合你们,我们不愧是亲父子,都考虑到一处去了。”
"你们想得倒是美,可问过我和蔺昭淮的意见么?"
明素簌虽这样说,可她也在暗自思量此事。
她弟有些话说得不错,为避灭族一祸,将一切可能扼杀,她嫁给蔺昭淮又何妨。
而且,凭借她昨日对蔺昭淮的印象,只要她讲明利害,将他说通,他或许会答应与她做戏。倒不必如寻常夫妻一般,他们只待太子成婚后,再寻个不起眼的关头和离便是。
明素簌思索着,并没注意到明素简有些惊恐的神色。
他戳了戳明素簌,用着气音道:“姐,里面突然没声了。”
明素簌消化完他那句话,意识到大事不妙,正欲拉着他离开——
门扉骤然开启,如同晴天霹雳,让两人措手不及。
他们在开门瞬间,下意识把手背在身后,将偷听工具揣在袖中。
开门的靖国公与明家姐弟对视,利目缓缓扫过二人,面色不豫:“你们偷听多久了?”
明素簌面不改色,巧言辩解道:“偷听?什么偷听?方才我与弟弟路过锦江酒楼,瞧见爹的亲卫守在楼内,便欲来……向爹问安。”
明怀钺显然不信,言辞犀利:“那还真是巧合,我一开门,你们便到门前了?”语音未落,他趁明素简不备,倏地伸进他袖中,窃听之物现于他掌中。
“证据确凿,你们还要狡辩么?”他手持“瓷杯”,目光如炬,扫视着他们。
一时间,气氛凝重,三人对视,各怀心思。
既如此,那就不伪装了,她双手叉腰,淡淡一笑:“我何错之有?外界风言风语,已将我贬损至此,你还在此再添油加醋?”
“风言风语?明素簌,你莫敢做不敢当,昨夜一事我已洞悉真相,”明怀钺信誓旦旦,“你莫捣乱,爹正为你终身大事操心。”
怕是愈操心,便愈是添乱……
明素簌转身,避开她爹的遮挡,目光直直投向雅间内的蔺昭淮,他静坐一隅,悠然沏茶,似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女儿终身大事,无需父亲挂怀,女儿自行解决,”明素簌说着,便侧身步入雅间,笑靥如花,“蔺大人有心了,特意另沏一盏茶,我可否有幸品赏一番?”
明素簌走近桌面,看着桌上方沏好的第三盏茶,她唇角微勾。看来,他也欲与她详谈一番。
“此茶本就是为明姑娘准备,”蔺昭淮将杯盏推至她面前,“请吧。”
靖国公瞥见二人互动,似有所悟,笑道:“既如此,便不打扰你们,我外有琐事需处理。”
言罢,他携明素简离去,门扉轻合。
看着此情此景,明素簌怎会不懂她爹心思,但她也无力辩解了。眼前这人,才是她当前的重中之重。
她轻盈移步,于蔺昭淮对面落座。
她端起茶盏,轻抿浅尝。半晌过去,无人开口,雅间内唯余二人呼吸之声。
明素簌缓缓摇杯,先开口道:“蔺大人可知,如今全京城都传遍你我之事。”
蔺昭淮目光朝她移来,声音平静:“风声竟如此快,他们是如何编排我们?”
“蔺大人公务繁忙,自然不知,”明素簌叹了口气,鼓起勇气接着道,“对面茶馆,都在造谣,说我们昨夜是为避赐婚,投湖殉情。”
他执杯之手微顿。
方才靖国公误解如此之深,便是因此。三人成虎,不过一夜,便以讹传讹,让谣言满天飞。
回想昨夜,明素簌离席后,帝后如此急着寻她,恐怕有些人便已猜出宴上会有赐婚之事。
而后又发生他们落水一事,围观中不乏有心人,竟将这两事串联,倒编造出这些混淆是非之言,让不少人信以为真。
蔺昭淮先表态:“事关明姑娘清誉,此事蔺某虽是无心为之,但仍向姑娘郑重道歉。”
至于其它,他要先看看她是何态度,若是就此作罢,他最多去对外澄清一下传言。
而且,观方才靖国公之态,此事恐怕是峰回路转。
“歉意我心领了,”明素簌欲试探一番,“那么,蔺大人便再无其余打算?”
“此事,蔺某有何打算,还得看明姑娘,”蔺昭淮又将问题抛回去,“明姑娘有何妙计?”
明素簌观他油盐不进,索性直说:“那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昨日,想必蔺大人也猜出我的意图,才会特意编造借口,助我躲过赐婚。”
“虽之后出了些意外,但这不失为一次机会,让我彻底无缘太子妃之位。蔺大人,可否再助我一臂之力?”
蔺昭淮暗中思忖,他不知为何明姑娘对与太子联姻一事避之不及,但她应是无意向他讲明原委,他便不问。
蔺昭淮转问:“明姑娘是想借此事,达成自己心中所愿?”
明素簌点头,接话:“同样,也是达成蔺大人所愿。蔺大人在朝中名声鹊起,若是有岳家相助,岂非强强联手?”
“类似之言,我爹方才也说了,就不再复述。只是,我可以担保,此婚事绝不耽误蔺大人终身,你我成婚后各自生活,只待太子成亲后,你我便和离。”
她掷地有声,倒让蔺昭淮有些意外。原来她是这般打算,倒不似平常官宦之家一样,只重门第,一旦联姻便是绑上一辈子。
他抚颔,打量着她:“明姑娘此举,着实有些震世骇俗。”
明素簌暗道,若你得知有一事会招灭族之祸,恐怕比我还不择手段。
她直直迎上蔺昭淮目光,漾起一抹微笑:“你要靖国府的青云,我求摆脱太子联姻,那何不各取所需,做一对假夫妻?此行有理有据,有何不妥?”
观她一脸理所应当,蔺昭淮有些失笑,但心里也定下主意。此事于他,百利无害,何况婚事短暂,不算束缚。
“那便如明姑娘所愿,蔺某择日就来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