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素簌先发制人,方才她已在心中过了一遍,开门见山:“我习惯辰时至巳时起,亥时歇息。”
言毕,她打量着蔺昭淮的神色。
经历今早,他已不觉意外,微微斟酌道:“明姑娘应当知晓,我有官职在身,恐怕未至寅时便要离府。如此,我只能尽量不吵醒明姑娘了。”
何况,今日他已因此耽误不少时间,堆积的公务只能午后再处理了。
明素簌为难地扶额,她很想就此让两人分房睡,但短时间是万万不可能的。他们好歹要做做样子,别传出风言风语。
“嗯,那便这样。”她无奈之下答应了,总不可能她让蔺昭淮与她一起睡懒觉,不上早朝。
“作息便商议好了,”蔺昭淮接话道,“还有一些个人习惯,我不喜旁人近身侍奉。”
难怪方才他不让人布菜,而且昨夜,似乎也未与她同榻。
明素簌很想问,他一个本应养尊处优的朝臣,为何有这等怪异习惯。
她忍住了,只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懂了。
随后她道:“平常,我不会触犯你这个禁忌。可若有不得已之时,还望谅解。”
譬如,三日后,她归宁回靖国府,他们总不能过于生疏。
蔺昭淮点头同意。
此后,两人静默不语。
应是……商量好了?
至少,她是无甚可言了。
明素簌起身,向蔺昭淮轻轻致意,便欲离去。
她行至书架旁,却蓦然停下。
“蔺……夫君,你可是在暗中调查,前不久的贪污案?”
蔺昭淮闻此言,原本散漫的视线,倏地凝聚在她手上——她手上捏着一卷帛书,正是他昨日婚宴上,套话群臣的记录。
他承认了:“不错,此案明面是太子亲自调查,实际我也奉命暗中协助。”
明素簌扫视几眼记录内容,腹诽道:这太子做得有些不地道啊。
这些案件核心之事,竟是交给蔺昭淮处理,可他还分不着功劳。
但她本意,并非只是浅浅看两眼这张纸。
这是一次良机。
她拿着纸,折身返回案几,坐于蔺昭淮面前,状似好意道:“夫君查案煞是辛苦,何不让我也来协助一二?”
从今日醒来至今,她一直在回避梦中之事,可她终究要面对。
她要找出那个谋逆的朝臣。
只是她一介闺阁姑娘,难以打听太多朝政之事,便更难揪出那位未来的乱臣贼子。
可眼下,她能借贪污案之事,了解一番朝堂群臣。
“夫人方新婚未久,何不静享安宁生活?”蔺昭淮略有疑惑道。
她难道不想吗,只是朝堂上藏有野心勃勃的贼寇,日后会拿靖国府开刀呢。
明素簌面上浮现出一分笑容,温声道:“眼下我闲着,反倒无趣。不过,你放心,我并非为寻乐子才应承此事。从前,我也是替父亲处理过一些公事,笼统了解过朝堂。”
蔺昭淮面上有些松动,迟疑道:“只是,此案牵连甚广,夫人可有头绪,知晓从何处下手?”
“我观方才你所记之事,”明素簌扬起手中纸张,“主要是文臣,缺漏了武将勋贵,而我正好最熟悉他们,此事可交由我来。”
此言不错,本来她就是功勋之家的千金,蔺昭淮欲查的不少武将、勋贵,都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叔叔、伯伯。
虽说她帮着外人查熟人长辈,貌似不妥,可万一,那位乱臣贼子的线索,就在其中呢?
明素簌不愿错过任何可能。
“既然如此,”蔺昭淮点点头,顺走她手里纸张,“那就麻烦夫人了。”
答应得还挺痛快。明素簌放下已是空荡无物的手。
她笑容更盛:“过段时间,嘉淳公主设赏菊宴,邀了不少勋贵世家及其女眷,我们也应邀,一探究竟。有时候,后宅里的女人,也能透露不少机要之事。”
“那我们便着手准备宴会之事,”蔺昭淮收好纸张,以及书案上其余之物,“当然,眼下也需准备三日后的归宁了。”
“自然,那我告辞了。”
明素簌心愿已成,便挥手告别,行出书房。
四下无人,书房只余蔺昭淮一人静坐。微风拂过竹叶,吹动他心中微澜。
他静静整理公文,将那张记录帛书放回它应在之处,而非方才,被特别摆放的显眼位置。
他特意一放,这份记录果然被她注意到了。
虽说上面内容不应随意告知他人,可是,这正合蔺昭淮之意。
他又不是清心寡欲的善人,被抢功劳还一声不吭。
当然,他不会直接开罪太子,他只会借外界之力,让太子不得不再次交出主动权。
至于选择明素簌,一方面她是靖国公之女,人脉甚广,行事方便。另一方面,则是她实在……疑团重重。
她莫名想摆脱与太子联姻,甚至不惜嫁给他这个陌生人。再加上,方才对查案之事,她过于好奇与热情,便显得更加可疑了。
蔺昭淮可以接受互惠互利,但他要查清每个盟友的底细,才能使事情不脱离他的掌控。而明素簌,就是那个不稳定的存在。
蔺昭淮心里复盘着,手上动作依旧利落,很快整理好书房。
他开始处理堆积许久的公文,着手准备三日后的省亲之事。
——
三日眨眼即逝,他们要回靖国府省亲了。
明素簌在这三日,也算是与蔺昭淮达成共识,磨合好了。
他们睡于一屋,不过是分床而睡。
蔺昭淮睡于外侧的榻上,明素簌睡于内屋榻上,互不干扰。他们已吩咐侍婢不得随意进来,也未曾露馅。
至于用膳,明素簌仍是赖于清越与玥青侍候,当然,她们不会凑近蔺昭淮,只当他是空气。
如此平淡安宁生活,明素簌自觉她可以坚持三年。
“礼都备好了?”
明素簌登上回家马车时,又转头再问了一次。
玥青扶着她,回答道:“是,奴婢已清点过了,一份不少。”
“那好,你们辛苦了。”明素簌放下心来,掀开车帘,进了车内。
蔺昭淮早已在马车内等候,他静静翻阅一卷书,见她进来,对她温和一笑。
“没错,”明素簌满意点头,“待会进府后,你也要这般待我。”
不得不说,蔺昭淮真是天生会演,他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似含情似无情,最能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了。
“夫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对夫人,”蔺昭淮继续俯首阅卷,“为夫只是回应夫人情意罢了。”
这是在提醒她,回门后,要同样柔情似水地对他?
他多虑了,她做戏本事不差,不会拖他后腿。
明素簌边腹诽着,边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她婚前迫于父威,绣了几针。
“此乃我亲手缝制的香囊,”她将其递给蔺昭淮,“还望夫君进府前配上。”
不然,她爹没见着此物,要么会斥责她消极怠工,要么会怀疑他们感情不睦。
蔺昭淮很识相地戴上香囊,笑意渐浓:“夫人竟还为我准备如此惊喜,我定会日日佩戴。”
客套话罢了。
明素簌扯了扯嘴角,不再言语,坐于他身旁闭目养神。
由于她身旁坐着不熟之人,明素簌虽在早晨皆免不了打瞌睡,但眼下警惕之心更甚,倒毫无睡意了。
未几,马车行至靖国府门前。
丫鬟在外掀开车帘,蔺昭淮先行下车,随后伸手,欲扶着明素簌下来。
好,那便开始……做戏。
明素簌面上洋溢着新妇的羞涩,轻抬素手,被蔺昭淮稳稳地扶下来。
数丈外,靖国府的门房已恭候多时,见他们一行人到达,立即上前迎接,热情高声道:“姑爷和姑娘回门了!”
语音刚落,府门内便窜出来一人,是明素简。
他勉强稳住身形,见了一礼。
明素簌与蔺昭淮还礼。
明素简打量着他们,面上激动,竭力平稳着声线道:“姐姐、姐夫,爹令我来迎接你们,快请进。”
“劳烦内弟了。”
言罢,蔺昭淮便牵起明素簌的手,两人并肩入府。
蔺昭淮很是自然,可明家姐弟却不自在极了。
抛开那场噩梦,这还是明素簌头一次,与亲人之外的男子牵手。而且,还是当着在全府上下几百号人,包括她弟。
她心中困窘,但也只好硬着头皮,故作一副回门羞涩之态。
而先于她一步的明素简,心里更是复杂。
这是做戏么,为何他们看上去好似真的恩爱夫妻?而且蔺昭淮腰上的香囊,莫不是他姐亲手做的?
这可真是破天荒了。
不会短短三日,他姐就折服于蔺昭淮这小白脸长相了吧。
三人各怀心事,步入正堂。
堂内已撤下大婚当日的陈设,但仍显庄严肃穆。堂中央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屏风,其上山川壮丽,云雾缭绕。
明素簌带着蔺昭淮绕过插屏,他们知靖国公在前等候,原本若即若离的交握之手,此刻方真正握紧。
屏风之后,靖国公端坐于上首,八风不动。他老远便瞧见这对新婚夫妇,携手跨过门槛,绕过屏风,走上前来。
两人走近,靖国公还注意到蔺昭淮腰上系着的香囊。
他们果然琴瑟和鸣,他这婚事做对了。
明素簌与蔺昭淮入堂见礼,他们一个俊美,一个娇憨,两相辉映,般配极了。
明怀钺备感欣慰,忙道:“你们快快起来。”
他按惯例讲了些问候叮嘱之语,着重问问女儿可还习惯。
明素簌一一回应,随即,她看见明怀钺面上欣慰之色更甚。
“此乃女儿为父亲准备的回门之礼,还请父亲过目。”明素簌呈上礼单。
“甚好,吾家有女初长成,为父便收下你这份孝心了。”靖国公抚两把胡子,开怀笑道。
回门大礼已成,靖国公便带着蔺昭淮与明素简出去了。
明素簌身为女子,不便参与他们谈话,于是她回了听雨院。
她需寻些东西,为不久后赏菊宴查案之事,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