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窦谣已身在马车之中,天光大亮,梦里绵绵不绝的雨声也停了。吕妙橙拧开水袋,递到他嘴边。
窦谣适才饮了一口,她抚了抚他的额头,道:“悬壶谷的人说前面就是红蓼谷,入口狭窄,近日雨水多,马儿也走不了。恐怕只能下车了,阿谣,你的身子……”
“嗯,无事的。”
不过是下车走路而已,他才没那么娇气。
长靴深深陷入泥沼,窦谣奋力一拔,泥水飞起,溅落在衣裙上。吕妙橙一手拉住他,以免他摔倒。
幽深的山林里,异常高大的古树盘根错节,树冠遮天蔽日,细碎的光影从间隙中渗透下来。许是雨水的缘故,满地泥沼偶有清溪淌过,水流湍急,只及足踝。
高铎悦手持一份简陋的手绘地图在前头领路,时而停步驻足,时而调转方向。
沂水心中不耐,问道:“高姑娘,你手中这份地图可与我一看?”
接了地图,他恭敬地递在吕妙橙面前。这份地图的边缘都磨损泛黄,想来应是有些年头。漆黑的笔墨,有圆圈有曲线,弯的是山谷沟壑,圆的是……吕妙橙不知道。
红色的符号又是什么?黑色的六角又是何物?
一旁的小医师努力贴近吕妙橙想一看究竟,无奈她左右都被挡住。窦谣这个伤患他不敢拉,于是他动作轻缓又坚定地挤开了沂水,如愿得见地图全貌。
白皙的指节在吕妙橙眼前晃动,他的指尖点在一处:“走错了,再往前是沼泽。”
“嗯?”吕妙橙转眼看他,“你认得这些标记?”
“属下曾到过红蓼谷,勉强能对上。”
小医师说着,拿过地图,对高铎悦道:“还是由在下来领路吧。”
他面上显出几分笑意,眸子却冷冷的不近人。
高铎悦心下惊疑不定,重新用审视的目光观察他。这份地图乃是当年师父亲笔描绘,其中记号只有她们几个弟子知晓含意,眼前这个少年男子为何能辨认。
或许他当真来过红蓼谷,能将记忆中的地势与地图上的笔墨走向融合。
红蓼谷,一直是学医之人心中神秘的禁地。
毒障遍地毒物横行,随手一拈都是能记入古籍的药材。但因其凶险,谷中又有渊族定居,能真正踏入腹地之人少之又少。
若他家世代行医,那合该有一番名气。
于是她试探地问:“公子方便透漏一下姓氏么?”
“我无姓氏。”
“那……”
“也无名。我只是我家族里的一个弃子罢了。”
“抱歉。”高铎悦面有愧色,不再多问。
只不过想问个名姓而已,哪知道对方立即就卖起了惨,硬是一点也不肯说。
偏偏自己的笨蛋小师妹还轻声道:“高师姐,他好可怜啊,连名字都没有……”
“习姜,莫要多话。”
有人说谎便有人信。高铎悦看着自己这小师妹便叹气。
行至一处,领头的小医师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瓶药丸,分给众人,“前方便是红蓼谷,有毒障环绕,诸位含住药丸即可避毒。白雾浓重,请跟紧我,切莫掉队。”
他一视同仁,给每个人都分发了药丸,连一直远远缀在队伍后面的祝姑娘也没有忽略。
沉默寡言的侠客倒是局促起来,连连道谢。
越是走近了,吕妙橙越是惊叹。那团遮天白雾几乎与天际的流云相交,仿佛是云海瀑布,从天上倒悬下来,倾泻入山林,里头的景象完全看不见了。缥缈的白雾似纱漫开,逐渐将众人包裹。
若不是紧紧握着窦谣的手,她现在都不能确定自己身旁是否还有人。
杂乱的脚步声混杂着喘气声,让她知道自己还在队伍里。
“尊上小心。”
左侧忽然响起沂水的声音。
吕妙橙心安些许,转头对窦谣叮嘱道:“阿谣,握紧我的手,不用害怕。”
她能感受到掌中的手在轻轻挣扎,随后张开五指,插入她的指缝中,十指相扣。
吕妙橙的脸蹭一下子红透了。
同是牵手,手握着手与十指相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两手交握,只是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中间还留有空隙,而指缝相贴,则是手与手“嵌合”在了一起,对方温热细腻的指根,柔软的掌心,完完整整交付与她。
他似是对此也感到不适应,指尖微微蜷起,划过她的手背。
无意识地撩拨她。
惟有收紧手指,才能称得上美人的此番主动了。
脸颊越来越烫,吕妙橙走着走着,胸腔里狂躁的跳动盖住所有,她竟不知自己的心能跳得这样剧烈!
视线有些模糊,急速奔流的血流冲刷着她的意识,吕妙橙这才发觉不对。
她的身体太狂躁,好像一头预备追逐猎物的猛兽,浑身的肌肉与骨骼都调整到最佳状态,缓慢绷紧,异样的情绪席卷了她,翻卷起一道高墙,顷刻间崩塌成潮水,将她淹没。
“呃!”
吕妙橙踉跄着跪倒,吐出一泼鲜血。
巨响在耳畔炸开,如山中古刹,洪钟轰鸣,她就站在那口硕大沉重的洪钟之下,被震得神魂尽碎!
脑袋好疼,疼得要裂开,又好像已经裂开了,一只手搅进来,天翻地覆。
窦谣被她带着跌倒,这才发现吕妙橙的异常之处。她的手滚热,他用另一只手去摸她的脸颊,烫得更甚。
她嘴角还在滴落鲜红的血,犹如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喘着粗气,口中的避毒药丸早不知道吐在何处去了。
“尊上!”沂水迅速持剑抵上窦谣的颈间,“你对尊上做了什么?”
锋利的剑尖刺破皮肤,窦谣慢慢站起,连气都不敢出。只要他喉间有细微的起伏,这把软剑就会深深刺进去。
他举起两只手,吕妙橙即使意识混沌也不肯放开,于是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便呈现在沂水面前。
沂水心口一抽,收了一寸剑锋,“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她现在浑身滚烫,方才还吐血了……”
“窦谣,我守着尊上,”沂水向四下里看去,前面领路的小医师等人已经消失得毫无踪迹,“你去把医师叫回来。”
“我?”窦谣伸手一指自己。剑锋又近一点,他依言点头,把吕妙橙的五根指头一根一根掰开,正竭尽全力的时候,沂水的软剑忽然如毒蛇一般袭来!
他要死了么?只是因为吕妙橙和他牵了手……窦谣连呼吸都忘记了,眼睁睁看着毒蛇张开獠牙。
“铛!”
毒蛇从他颈侧绕走,在雾气中击中了什么东西,金石相击,一声清响。
沂水把窦谣抓住,丢在吕妙橙身前,喝道:“用你的身躯保护好尊上……你要是敢跑,我就剥了你的皮!”
他扔下这一句话,闪身冲进白雾中,隐隐能看见兵刃相接的火花和不断变幻的身影,沂水明显不敌对方,落入下风。
窦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复又攥紧吕妙橙的手,紧紧挨着她。是谁想袭击她们?难道是月蚀门,非要现在杀掉吕妙橙不可?
他,他……想跑,可是雾气弥漫,他一个人能跑到哪儿去?
“小医师!”他放声喊道,“高姑娘!习姜姑娘!祝少侠!你们在哪儿?小医师,我们遇到袭击了,吕妙橙她……她好像要死了!”
“蠢货!”
沂水的身形忽然近了,持剑挡在二人身前,握剑的右手满是鲜血,“你暴露位置做什么?还不快带着尊上跑!”
带着吕妙橙跑?开玩笑,那个袭击者就是来杀她的,再说他一个男子,又没什么力气,如何带着她跑!
窦谣盯着沂水竭力缠斗的背影。他现在顾不上吕妙橙这边,只能把全副精力放在对付袭击者上。
他垂下头,看了一眼吕妙橙,迅速抽出手。她似有所觉,勉力支撑着身体,想抬手抓住他。
“阿谣……”
在这一声担忧的呼唤里,他咬咬牙,大概辨认了一个方向就逃走了。耳畔风声呼啸着,窦谣清楚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后果。他扔下了吕妙橙,势必会被沂水赶尽杀绝。
可是窦谣更不想现在就死!
他闭了闭眼,惧怕的眼泪夺眶而出,埋头向前冲过去——
“砰!”
他撞上了一个人。
小医师后退一步稳住身形,顺便也扶住窦谣,问道:“她们人呢?没和你一起么?”
“我……她们……在、在后面!”
没想到一逃就撞上了小医师,窦谣支支吾吾说着,大脑飞速运转,“沂水打不过那人……而我背不动尊上,所以跑过来找你们。”
高铎悦和习姜听见这话,有些愕然。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来袭击他们?
“我知道了,”小医师迈开步伐疾跑,手还不忘紧紧拉住窦谣,“我们走。”
完了。窦谣只有这一个想法。
几息之前,他才背着沂水逃跑,那个时候神志不清的吕妙橙还唤过他一声。而他躲开了她的手,落荒而逃。
察觉到他的闪躲,小医师手上加了点力气。他毕竟也习过武,要想制住一个窦谣并不难。
现在的窦谣还是挺心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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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临阵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