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洗刷着外界,自重新启程后,已经在路上行了一日未曾停歇,还是吕妙橙被颠得屁股受不了了,沂水才肯停下。
吕妙橙已经感受不到屁股的存在,她在令人厌烦的雨声中站起身,腰间的骨头发出“咔哒”的脆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
小时候,只知道从村子到镇上要走半日,听说有钱人家都坐马车出行,那时的吕妙橙还没坐过马车,不知道那车帘之后藏着一个怎样的世界。
是放了几条凳子么?
后来有一次去镇上卖菜,一辆马车经过,疾风骤起,透过掀起的车帘,吕妙橙看见铺满软垫的坐榻,之中还有一方小桌,年少的女君拈起一颗果子放入口中。
没想到马车这么好的东西,坐一天也会腰酸腿疼。
今年初春的雨水格外充沛,这雨下了一天一夜也不停歇,马车外有一座废弃的庵舍,外楼建了三层,如今墙皮剥落,顶上有些坍塌。这座庵舍修在山缝中,仰头看去,一面的小山坡上生着一棵老松探入楼内,干枯的黑色枝条上挂满了青色绳结。
门前的牌匾不知所踪,两扇门板也躺在地上,四人举着伞往里走,庵舍呈四方形,三面环山,四面筑楼,门窗都破烂得不成样子,估计那些木质的楼梯也朽坏了,不能站人。
院子正中也有一座小楼,分两层,一二层之间没有向上的楼梯,要想去二层须从外楼上,外楼二层搭着小木桥通到中央。
一层供奉着一座石像,香火案的盘子里有干瘪如焦炭的东西,说不好它原先是什么。
吕妙橙盯着屋檐悬下的一条铁链子看。
这铁链子下方垫了些鹅卵石,大多被翻出来了,可以看见石头下边是泥土而非地砖,她忽然记起,似乎闻倾阁里也处处有这种铁链,不过闻倾阁里的铁链被做成一串梅花的模样,比这里的更美观。
雨水顺着铁链成股如注地流淌,她好像知道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了。要是她的小破屋也安一条……似乎没必要,铁链说不准还会把茅草屋顶拽下去。
仅仅是一座拜神的庙,还修建在荒山野岭里,占地都如此宽广。中央的小楼精巧,四处的外楼也气势恢宏,仔细看,外楼除了底层以外,根本没有房间。
上好的木料,修筑出一片空荡荡的长廊。
吕妙橙很想去看看二层到底有什么。
楼里的蒲团擦一擦还能坐,四人沉默着盘坐,沂水撑着伞去外楼捡了一些木头回来,尝试着点燃。吕妙橙很想阻止他,可惜晚了。
半湿的木头烧起来呛人,浓烟阵阵。
急忙扑灭了火,沂水狼狈地抹脸,清秀的面容覆上几道烟灰。他极少生火,这都是下人做的事情,沂水没想到湿木头烧起来会这样。
倾盆的雨,潮湿的衣服,寒冷刺骨,天色已晚,这一夜若没有火,很难撑下去。
就在这时,吕妙橙忽然动了。她随手一推,石像“咚”一声摔在地上,香火案被干净利落折了桌腿,桌面也被拆开。
“……我、我来吧。”
沂水忙伸手将木料抱起,堆在中央点燃。
“唉。”
吕妙橙叹了口气,蹲下来,挑出点燃的几根,把乱七八糟的木料按照长短分开,长的排在下面,短的依次叠放,底部放得最多,顶部码得又尖又少,十分整齐。最后再把点燃的几根放上去。
沂水和窦谣目瞪口呆。
她为何对生火如此熟练?
窦谣心想,若是失忆了,还能有这方面的技巧么?可是,就算是没失忆的吕妙橙,也不会懂得如何生火吧。毕竟那位的吃穿用度一贯豪奢,六年前入江湖便是如此。
细细想来,一个人,失忆只是忘记过往,心性等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可眼前的吕妙橙……她似乎有事情在瞒着他。
肩上一暖,是吕妙橙翻出来一件干燥厚实的外袍给他披上了。
“阿谣,你冷吗?”
“不太冷。”
吕妙橙抚着他的肩,道:“若是困了,可以靠着我。”
其实窦谣一点也不困,但既然她都说了,那他也不推辞,顺势就倚靠进她怀里。吕妙橙的身体很温暖,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唯一的缺点就是那股寒梅香气太盛,有些刺激。
她到底是何时用的熏香啊?
被大雨淋过一遭,又在路上行了这么久,没沐浴没更衣,香气只增不减……等等。窦谣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他好像两日不曾洗澡了。
一想到这件事,窦谣羞赧得欲冲进雨里把自己从头到脚浇洗一遍。不过吕妙橙似乎没注意到,他便闭了眼,假寐起来。
不得不说,吕妙橙怀里实在太舒服,窦谣装着装着,竟真的睡了过去。
听着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吕妙橙的心绪也宁静下来,怀里的人入睡时浑身都放松了,和装睡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他的腰肢软下来,不再绷紧,吕妙橙手上一按,就牢牢地掌控住。
小医师在打坐,她想问问还需几日才到红蓼谷。窦谣的身子骨太弱,马车上垫着软垫绒毯都能把他颠散架,更别说现在雨气湿寒,说不准明早起来他就要生病。
楼外风雨中,远远透出几道人声。
“就是这里!我记得这个地方,我们快进去歇一歇。”
“高师姐果真是阅历丰富,我起初还不相信你来过红蓼谷呢,失敬失敬!”
忽然有一人道:“且慢!这树下停着一辆马车,地上的脚印尚且清晰,楼中有人。”
杂乱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楼外的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吕妙橙听不真切,她瞥一眼沂水,后者心领神会,持剑起身,挡在门口。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吕妙橙心说你们闻倾阁的人做事都是这样的么,见人就要杀,外面那群人大概只是来避雨的,我是想让你去问问人家!
“沂水,把剑收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手。”
吕妙橙抱起窦谣,把人放到小医师腿上,窦谣无意识地翻了翻身,枕着小医师的腿继续睡觉。被充当垫枕的少年也没说什么,淡淡地瞥了吕妙橙一眼。
也许是在骂她,但只能忍着。
沂水撑起伞,持剑跟在吕妙橙右侧一道踏入雨幕,那群人正站在院门口商议对策,忽然看见里面的人主动走出,谨慎地出声问道:“阁下是何人?”
“在下吕雪,内人身中奇毒,欲前往红蓼谷寻药,”吕妙橙一拱手,“这雨一时不会停,诸位请进来一同烤火吧。”
院外的三位少年女子犹犹豫豫地走了几步,待看清吕妙橙二人的衣着之后稍稍放下心来,再朝里面走近一段,那楼中有暖意丝丝缕缕渗出,隐约可见两个相互依偎的瘦弱身影。
都是男子,只有搭话的这一个才是青年女子,她们的警惕消下去不少,在檐下收了伞,细细将雨水甩干,这才进来。
吕妙橙不动声色地观察她们。三人中,有两人身着制式相同的白袍,应是某个门派的弟子,而另一人比她们年长一些,一身深色劲装,腰佩长鞭。
“吕小姐,”穿白袍的其中一个少年说道,“我们是悬壶谷的弟子,不瞒你说,此行也是要去红蓼谷寻药。”
悬壶谷?吕妙橙悄悄看了小医师一眼,他也听见了这话,但对此没做出反应,好像并不想和同门相认。
是在演戏么?时机也太巧了,或许小医师早就在暗地里和同门通过信。
白袍的少年抬手一指旁边佩长鞭的青年:“这位少侠与我们目的一致,在路上偶遇,便结伴同行。”
“怎么称呼呢?”
“我名高铎悦,她是我的师妹习姜,那位少侠姓祝。”
一一介绍过,高铎悦眼角余光中已经看不见小师妹的身影。蓦地抬眸,那家伙坐在火堆面前,两只手都快伸进去了,颇为失礼。
“习姜,回来!”她咬牙切齿地说。
习姜冻了半天,好不容易挨着温暖的火堆,自然不肯回来,两手翻着面地烤火:“高师姐,好暖和呀!下了这么大的雨,他们还能找到干木头烧,太厉害了!”
高铎悦正欲将她拽回来,听见这话,也怔住。如此潮湿的天气,野外断然是捡不到的,难不成他们的柴火随行携带?
仔细看火堆底层,木料上还涂有褪色的红漆——高铎悦环顾四周,她从进门起就觉得少了些什么,如今一看,那供桌呢!
“你们……把供桌拆了?”
吕妙橙点头。
“神像呢?”
“你说那个石头?”吕妙橙指了指角落,“丢在那里了,不占地方。”
她只感觉迎面有一阵风掠过,白影一闪,高铎悦跑过去双手捧起那座石像,神色慌张地左顾右盼,最后把角落里放置花瓶的架子清空,将石像安置上去。
吕妙橙禁不住问道:“这个石头有什么来历?”
“吕小姐,是神像,”高铎悦纠正道,“三年前我曾来过红蓼谷,途经此处。这里是供奉神的楼宇,原本属于红蓼谷。但因地势更改,才被废弃,楼虽废,然神不可怠慢啊!”
窦谣:我们做间谍的,即使睡觉也保持十分的警惕(安详闭眼)。
[红心]感谢飘然雨蝶梦小天使的地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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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废弃庵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