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点头:“是呢,”她瞧着豫让一脸惊愕,揶揄的说,“谁能想到一个囿于庭室的家庭主妇还学过经济学?”
豫让不好意思摸摸头,婉兮不让她为难,解释:“我持有经济学学士学位。”
豫让回过神来:“那更不应该让男子随意侮辱对吗?”
婉兮不出声,良久才说:“豫让,春秋时候有名的一位侠客,为报智伯慧眼识珠,声言:“我只有为智伯报仇而死,灵魂才能无愧。”他两次行刺赵襄子,终于以身许义。”
“家父是一名书生,给孩子起名也头巾气十足。”
“那多好,身为义工救死扶伤,终于实现了父母期望。”
“婉兮这个名字亦是落落大方,卓小姐也生得花容月貌,对得起这名字十足。”
“嗬,我?白白埋没了家父期许,如今只是苟活于世罢了。”
瞧着这位卓小姐目光悲恸,似乎有千万故事要讲,豫让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值得挽救的妇孺,她忙招呼:“前面街角有一家咖啡店,或许可以去喝一杯。”
就在咖啡店里,卓婉兮将自己的故事缓慢说出。
卓家在云城经营多年,婉兮是独女,自然从小受尽宠爱。
连名字都精挑细选,由书香门第的外公亲自选择。
娇养的女儿自然骄纵些,嚷嚷着要拉大提琴,卓母毫不犹豫便自那不勒斯寻访古老提琴,没几天便被婉兮抛之脑后,没多久她又爱上收集陨石,于是卓家上下自全球为大小姐搜集陨石。
大学学了经济学,又纵着性子要去多修一个美术史学位,卓父也无丝毫不悦:“你我这般辛苦不就是为了子女可纵情做人。”
难得卓母也同意:“女孩子至开心便是承欢父母膝下这几年,你我不应该扫兴。”
不是不开明的人,豫让心中疑窦渐生,为何又让女儿嫁给暴力男子?
且听下去。
一切变故都发生在婉兮修读美术史那年,她忽然接到家中电话:速归。
在飞行器上已经有不好预感,待下了飞机终于证实:大大大小小的摄像头怼向她。
“卓小姐,对于你父亲自杀事件如何看待?”
婉兮一个腿软,差点就要站不住。
原来卓父已经于卓氏企业大厦一跃而下。
卓家报警后才发现卓氏做出错误投资,本来商业决策有对有错,无妨大雅。
可惜桑父年初一时贪心,与人签了业绩对赌协议,如此就算对赌失败,卓氏实业便要易手。
眼看着要到出年度财务报告的时机,财务数据已经惨不忍睹,卓父也许是无法面对股东逼问,也许是无法面对对方霍霍磨刀收割的嘴脸,一封遗书也没有留,选择了一跃而下。
卓母受不了刺激突发疾病,居然再也站不起来,看尽云城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世交们客气的送篮花到母亲病床,势利些的连问候都无一句。
卓氏实业的高级管理层,纷纷提交辞职信。
将素日里跟卓父称兄道弟的银行行长上门来要求抽贷。
而龇牙咧嘴许久的投行终于来收割这家殷实的企业。
婉兮从来在温室里长大,哪里懂得应付这些?
可又不想祖业从自己手中败散,因而打起精神应付。
她召开记者会,回答卓氏经营现状,努力让股价跌势平息。
又褪去钗环,穿着工作服去车间鼓励基层工人,让卓氏诸人不再人心惶惶。
可惜到底还是个书生,心火太甚,口中生了大疮,身形几乎瘦了一圈。
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桑氓之。
桑氓之是前来看房的,新进暴发的他想买一座宅邸。
本来卓家破产只转移公司股份即可,偏偏卓家为了避税,将住宅和跑车、珠宝都记在公司名下,如此一来,通俗的说卓家便是一无所有了。
这等事情有下面的行政人员去办,可卓宅是几百年老宅,据说宅内壁画都由卓夫人从佛罗伦萨小教堂墙上剥来,装潢用心,堪称艺术品。
那天桑氓之兴起,想去上门敲一敲卓宅,当然还带着一些穷人骤然上位志满意得的抱负。
没想到开门的是一位清丽女生。
幽深的古宅,苍翠的爬藤,室中古旧的图书室散发着淡淡的墨香,窗外的阳光在室内穿行,折射出明与暗的路。
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子站在大厅里,双手抱肩,毫不客气出言讽刺他们:“放心,我们搬走前不会拆走窗帘。”
要出门后秘书提醒,他才知道那座宅子的窗帘镶边皆是十八世纪英国女子手工缝制的蕾丝。
当时他压根儿没注意什么窗帘,满眼只有那个女孩子。他低头承诺:“是是是,好好好。”
女孩子诧异的盯他一眼,以为他是前来办事的高级行政人员,看他态度这么顺从,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我只是不想搬走。”
桑氓之点头:“住在这样的家里,谁想离开呢?”
就这样两人相识。
婉兮渐渐习惯将一些琐碎说给他听:“昨晚梦见父亲,早上醒来那一瞬间以为还在梦里,要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一切都是个梦。”
没想到桑氓之理解她:“我父亲在时不觉得,他去了方觉得生命失了一角。”
“谁能想到素日以管理有方见称的卓氏如今一团乱麻。”
“人走茶凉,一个人扶持一家上市公司不易。”
婉兮苦笑,也维持不了几天了:“下周我要去谈判,现在就紧张得胃气疼。”
“莫慌莫慌,他们说不定比你更慌,且不可自己先乱了阵脚。”
他不只嘴上说说,居然列了一本商业策划给婉兮,里面详细罗列对方的历次对赌案例。
婉兮先是惊讶,后是捏紧拳头:“居然害了这么多企业!”
桑氓之一笑置之:“真是个傻孩子,在商言商罢了。”
有那些经验做案例,婉兮心里笃定不少,桑氓之又亲自给她讲解对方的行事模式和谈判风格。
婉兮诧异,原来大企业也如一个人一般,有自己固定的出牌脾性,她在大学课堂可没有学到过这个。
桑氓之夸她聪颖:“资本就像无实体人,有自己的意念和思想,里面的高管和职员只不过是他的手脚罢了。”
这般新颖见解让人不觉枯燥无味,婉兮有底子,又一心向学,很快就学得飞快。
转眼就到谈判的日子,婉兮要吸口气,才能进那阴森森的会议室。
对方一干人男俊女美,身上气质风华俊逸,说是模特或明星都有人信。
婉兮紧张之余也不免想到一句老话“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她咧开嘴笑了,对面的谈判首席只觉得暗室照进一线阳光。
婉兮捏紧了手里的清单,她的手抖得厉害,抬起头入座,看见斜对面坐着桑氓之。
桑氓之仗义,他也出席了会谈,他对婉兮扬起嘴角,不知为何,那个微笑让婉兮镇定不少。
她深呼吸一下,坐到了谈判桌前。
对方是专业人士,鹰隼一般盘旋而来,专等着土老板行差踏错好分这一杯羹,哪里是婉兮能应付得了的。
她疲于应付对面提出的诸多问题,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这时候桑氓之站了出来,他从谈判到现在一直保持静默,原来是在观察对面底牌。
好一个桑氓之,三言两语就直击对方要害:“为了一笔收购逼得人家家破人亡,贵公司的竞争对手乐得其见。”
虽然对赌协议在卓先生在世时早已签订,但闹出这么大新闻,对方算得上也是焦头烂额。
桑氓之闲闲说:“我们也依合同办事,但贵方若能聘请桑小姐做管理层则再好不过。”
对方国际投行,只想伺机吃下一家家企业盈利,并不想真的经营实体,恰好卓总自杀的新闻铺天盖地,他们为着企业名誉 ,也乐得尽快就此事消弭。
于是会谈终于推进下去,婉兮不但获得了总经理权,还保留了很少一部分股权,甚至保留了卓氏实业的名号。
婉兮就这样掌管了卓氏失业。母亲被送进了私立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卓家故旧又闻风而动,送上大束鲜花和卡片。
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
原来这世界的真相,早就被老祖宗们用寥寥数语总结的清楚明白。
婉兮早不再伤春悲秋,卓氏逐渐恢复平稳运行,她每日里的工作也步入正轨。
她和桑氓之也越发亲近。
桑氓之把卓宅买下来赠与她。她嫌弃原来的书房不够韵味,桑氓之就从欧洲古货市场淘了上个世纪的蒂凡尼印花玻璃运过来供她翻修。
她以前不是没有追求者,可惜随着她家败落那些人都做鸟兽散。像桑氓之这样不因贫贱而离弃的人太少,往昔对比,连母亲都问她是不是在跟桑先生交往。
又补充一句:“九姨婆说桑先生在外面极有头面,要小心是不是有花花肠子。”却不是在提示女儿,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咕咕咕笑起来,“能让别人这么议论的一般都是好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