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氓之却还不解气,他目光所及看见餐桌上展示的花瓶,一把抄起来就往婉兮头上砸过去。瞧着就要往自己的太阳穴上砸,婉兮本能伸手去挡,碗砸偏了,她胳膊一阵疼,此时居然还抽得出来时间庆幸没有砸到太阳穴。
额角却很快火辣辣的疼起来,头上有液体顺着鬓角流下来,痒酥酥的,她下意识的一摸,凑近一看,是血红色的液体。
血很快流下来,似乎吓到了桑氓之,他狠狠将婉兮推搡到地上,用桌布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揉作一团扔在地上又扬长而去。
听见大门“咣当”一声锁上了,婉兮才觉得安心下来,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垫到刚才的花瓶碎屑上,玻璃扎进手掌,疼得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索性放弃挣扎,闭上眼睛。
就此走吧。就此走吧。
还是朱妈听见动静,过来查看,发现异常,打急救电话又报警,才将她送进了诊所。
诊所的大夫有经验,立刻诊治起来。婉兮躺在诊所雪白的枕头上,忽然放松,睡了过去。
一觉睡死,没有任何梦,她醒来环顾四周,要有几分钟才能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呵,祈愿就没有应验,天主并没有带自己走。
病床边却有两个女子。
一个穿着警察制服,一个穿着社工制服。警察关切问她:“卓小姐,你现在可以讲话了么?”
婉兮迟疑了一下,才想起来卓小姐指的是自己,自己姓卓,她咧咧嘴唇几乎想笑出来,多搞笑,先是不记得自己是桑太太,后又是不记得自己是卓小姐,说起来自己到底认同哪个身份呢。
“你被机械人发现躺在自家地上,额头被利物所伤,现场有花瓶碎片,是被何人所伤?”
要说实话吗?
几乎在一瞬间,婉兮就做出了决断,她说:“是我喝了酒不小心跌倒。”
警察和社工交换一个眼神,社工清清嗓子,道:“卓小姐,这位是朱警官,我叫豫让,是女性保护机构的社工,你若受到不公正待遇,可放心说出来,我们将鼎力支持你。”
婉兮阖动嘴角:“谢谢豫小姐,香槟太甜,我贪杯。”
瞧着问不出来什么,朱警官眼中流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愤然,然而她还是客客气气和豫让告辞。
出了病房,朱警官感慨:“为何已经二十二世纪,还有这么多不争气的女子?”
“所以才有我们来解救她们呀。”豫让笑嘻嘻说。
朱警官瞧豫让一眼:“你倒是不气馁,出门时还将自己的名片放在床头柜。”
“几千年男权社会思想荼毒,便是太空时代也有女子被洗脑,哪里是一朝一夕便可挣脱的?”豫让不愿意轻易批评任何人。
朱警官颇以为是:“的确,我填志愿选公}安大学,家母发动全家老小来阻拦我,差点没给我跪下。”
两人是老搭档了,豫让自然知道老友的苦衷,时至今日伯母都在唠叨苦劝让朱警官转文职。
“上次我回家,她口中不断絮叨‘女孩家做什么警|察,寻一个好夫婿嫁了比什么都强。’。”朱警官苦笑。
“嫁人又不是一条康庄路,下回你可以带伯母来看看卓小姐。瞧着吧,那位卓小姐肯定还会再次入院的。”豫让替好友不平。
明明年年拿警|察金章,却始终得不到老母的认同。
朱警官叹口气:“家暴发生第一次,便会发生很多次,可怜那卓小姐玉人儿一般。”
婉兮在病床上躺了一周,其实做过检查后无恙便可归家,她惧怕回家,有心在医院里拖几日。
青玉台的家中似乎无事发生一般,窗明几净,地毯早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玻璃碴子一点不见,只是原来放玻璃花瓶的地方,换了仿秘色瓷长颈大瓶,花瓶里插一簇洁白马蹄莲。
阳光从落地玻璃里照进来,世界充满和平。
婉兮轻轻说:“朱妈,把那花瓶拿走。”
朱妈照做,她是最新型号的家务机械人,可以烹饪,可以清扫,不要求加薪,还不多话,也不在外传播主家**,简直是任何时代家庭主妇的梦想助手。
收完花瓶,朱妈又拿出一叠卡片:“太太,这是您住院期间收到的问候卡。”
婉兮一张张翻看,居然全无青云台任何一位主妇的。
这也理解,谁不知道桑氓之家暴成瘾,她被打也不是一次两次,青云台这么飞短流长每天飞的地方,太太们自然人人知道,只不过为了她的面子装作不知道罢了。
青玉台社交法则:当事人决口不提的事,围观者也最好不要主动提起。
如今市面罕有纸质卡片,只有些许人怀念旧传统,会手写了卡片赠与朋友。
婉兮手指从卡片上拂过,逐一查看:私人理财顾问
相熟珠宝商、置业顾问,精致纸张上撒满香氛,关怀殷切的手写体。
也是,商业社会若说有谁会对你关怀备至的,那便只有从你身上赚到钱的商家。
再翻一翻,居然还有一张桑氓之的。
“吾爱:
祝你早日康复……”
婉兮先是惊愕,复又厌恶,最终居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明显是秘书代笔的,人家也许以为他们还是一对恩爱夫妻,是以这措辞配上实际情形,让人忍不住要笑出来。
吾爱?
听闻桑氓之在外面除了花天酒地的应酬,还养着一房,对自己当然不是爱。
不爱吗?也说不过去,毕竟,当初……
想到当初,婉兮一阵心烦意乱,将卡片扔到一边,径直往卧室里去。
原以为日子就这么过去,没想到过半个月接到豫让的电话:“卓小姐,还记得我吗?”
婉兮很是迟疑犹豫了一下,才应答:“记得。”
豫让毫不见外:“社区里给孤儿们过儿童节,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你能否过来搭把手?”
啊?原来不是电话探访自己有无遭到家暴,婉兮心中大石落地,忙不迭答应:“好,地址给我,我现在就可以出发。”
豫让的声音听得出来很是感激。
婉兮还是第一次来孤儿院,大吃一惊,豫让读懂了她的表情,一副了然的神态。
婉兮不好意思,喃喃说:“如今医疗技术发达、社会理念先进,按道理不应该有弃婴……”
豫让叹口气:“什么时候都有人抛弃婴儿,如今还增添了一种新的原因。”
“现在可以提前对受精卵基因编辑,可是等编辑完总会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出生后才发觉不妥,父母索性抛弃孩子。”
嗬,这般残忍!
婉兮不忍再听,她问清楚工作流程,赶紧去换工作服。
豫让组织能力非凡,她把孩子们按照年龄分成几组,又指点几个人“你、你、你分别讲故事、踢足球、玩沙盘。”。
如此一来,孩子们根据兴趣爱好分到不同组里,被不同志愿者带走,暂时安静下来,让其他志愿者有时间和精力布置主会场。
婉兮自告奋勇,负责给一群三岁到六岁的幼童讲故事,幼童调皮,拿起一把铅笔刀在桌面上刻战壕,一扭头看见她吐一吐舌头。
婉兮笑着抱起孩童:“你可真是个机灵鬼。莫不是未来的天文学家?”
“你这战壕如果开下去,便是元代天文学家郭守敬所制的‘窥几’,可用来测量夜间的星、月高下。”
孩童本以为要受责罚,没想到反被大人表扬,奇异的自尊心开始发作,听见将他比作天文学家,居然坐的比谁都笔直。
婉兮讲故事自有一套:“这位郭守敬又发明了一系列器具测量天文,东至高丽,西极滇池,南逾朱崖,北尽铁勒,主持四海测验。即是在全国各地开展测量,古代一地到一地不容易,却也被他做成。”
她声线柔和婉转,让这些久失去母爱的孩子不由自主的听下去,说完这则历史趣闻,她又拿蜡笔在画纸上涂鸦星座:“这是大熊星座,这是英仙座。”
逐一教孩子们分辨,又讲各个星座背后的希腊神话给他们听。
如此到活动结束。
豫让递给她一杯茶:“你做的很好。”
婉兮很高兴,在家中待久了,居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价值。她已经决定以后要常来。
豫让鼓励她:“今日里那个乱刻课桌的叫萝卜,他父母选择了基因编辑,一心要编辑出爱因斯坦,没想到他自幼儿起就顽劣无常,吐口水、撕隔壁小狗,三岁时被父母抛弃,也因为有被抛弃的记忆因而出了名的调皮,没想到居然也被你驯服。”
婉兮眼睛瞪的浑圆。
豫让显然已经屡见不鲜:“时下孩子由机器孵育,再由家务机械人带大,父母子女之间并无从前那样浓厚感情,很多父母都如买一件货物一般,一瞧见诞育的孩子不合心意,立刻抛弃了事。”
婉兮不知道怎么回答,半天才悄声说:“每一片乌云都有金边。”
豫让也赞同她:“贝多芬耳聋,丘吉尔有躁动症,纳什精神分裂,无人不有瑕疵。”
“没有这些天才推动,我们不知还要在黑暗中摸索多久。不过……”婉兮一脸为难的表情,“不要提纳什,当年期末考被他老人家著作支配的恐惧不想再有。”
豫让一愣:“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