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涵就着跪坐的姿势愣在原地,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围因时间流逝彻底一片漆黑,她因过分瘦削而格外凸出的眼球才微微一动,因过分情绪波动而怔楞后的崩溃才后知后觉的袭来,她跪在地上把一双骨头支棱起的手臂夸张的张开到最大,深深弯下腰,让没有肉的胳膊紧紧贴住地面,而后拼命往怀中收拢。
大楼还没完工,地面是粗粝的水泥沙子找平的,女人几次动作下来,地上已经暗红一片,女人还没感觉一样拼命的动作,直到妮妮所在那处地上的所有浮土和灰烬都被她聚成小小一块。
“这是我的宝宝,我带你回去,妈妈带你回去……”
而后她小心翼翼又紧密的环抱住——环抱住女孩在人间最后的痕迹,这灰堆还带着些许焚烧后的温热,就像是女孩依偎在她颈窝乖顺的撒娇。
……
一声轻嗤声打破了几人保持的沉默,发出声音的人正被景行控制着,以一种半跪下的姿势面向女人。
“装模作样”
张明磊一改之前温和有礼的样子,刚才有礼的皮也彻底撕下,现在抬头一脸阴翳的狠狠盯着女人,似乎想用目光化刀寸寸剜肉。
“刘局辛苦来个光”他对一旁沉默的刘志明说。
刘局没有平时话多的样子,一言不发的摊开手,两团火焰很快在他掌心悬空托起。
这火光刺破沉寂的黑暗,整层没有什么遮蔽,基本都微弱的明亮起来。
“知道我为什么要光吗?”景行居高临下看着男人,“因为我怕黑暗中我下手太狠让无声无息你死太快,像你这种人渣应该死的反复纠结,把痛苦无限延长。”
张明磊一脸不屑的啐了一口,脸上甚至还得意的朝着吴涵笑,而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后颈被巨大的力道贯在地上,一侧脸着地狠狠压着。
景行缓缓从男人脸上抬起脚,而后又狠狠跺下去!
这一下,男人脸上颧骨明显瘪了下去,随着□□受力的闷声后,男人吐出几颗断裂的牙,灰烬里血混成了泥,黏腻的呼在他脸下。
即使是这样男人也是一声不吭,眼睛仍旧死死盯着女人,又狠狠啐了一口,因为姿势限制甚至只是吐在嘴边,他裂开嘴夸张的大笑,血沫从不齐整的碎牙中挤出。
阴寒的笑,让人毛骨悚然。
女人也注意到一切,缓缓松开了环抱住的土堆,直起身朝他走过来。
“过了这么久,你还记得我……”张明磊艰难的抬起头,“我也记得你,就算你变成这样我也记得你……这幅可怜的样子,你这一切都是活该的……”
“你活该被封在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活该不得好死!就连那个野种也是!他死都是活该的!都他妈活该!”
女人沉默的看着他,任由他癫狂的狂叫,疯癫的在地上挥舞着手脚,整个人在满地脏污里扑腾,随着扑腾四周尘土飞扬,在这种地方让他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张明磊这种垃圾,应该以最痛苦最难堪的死法,死在最让人厌恶,难以忍受的地方。
十二年折磨,十二年不间断的摧残,对他来说是花了一笔钱找人随便说了一句让她不要来烦自己,而吴涵因为他的一句话不入轮回,被封印在阵法里,十二年!
只要她还有怨气,还有愤怒,她的魂魄就会收到临死前一样惨烈的折磨!鲜血反复倒灌呛入肺部,内脏被碎裂的肋骨扎破,但她不会如过去一般死去,而是清醒着忍受着持久的折磨……
直到怨气消失。
景行没再动手只是压制着他,让他无法挣脱,一旁的刘局听不下去想要阻止他也被景行眼神阻止了。
几人没人理他,任由他说。
张明磊闹腾了好一阵,见女人只是这么一直沉默的看着他,逐渐不再辱骂撒泼,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女人,想要看出她的目的。
他不再像刚才骂人时一样理直气壮,声音带着些犹豫,但还是大而刺耳,“你到底要干什么?”
……
回应他的是沉默
“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男人梗起脖子,因叫喊缺氧的脸充血涨红,但却不停止,而是在女人的沉默中,一声比一声大的重复。
他在恐惧,很明显的恐惧,在夸张的怒吼展现自己的本领,企图让对方放弃伤害他,真可笑。
“你要杀了我?啊!说话!”
张明磊不屑的笑了,脸上一副满不在乎,“我告诉你,我不怕死!有本事你来啊!杀了我啊!你TM当年能被我弄死!我还怕你吗?!”
据说当猎物束手无策的时候会有两种反应——引颈就戮或者拼死挣扎,站在猎物的角度,幸存者会把他们的对策当成妙计,把自己摇尾乞怜或虚张声势的样子忘得一干二净,而唯一观看他们丑态的猎手可能并不饥饿,他们更享受这种过程,如果是猎物是他的仇人那就更好了,这种快感,堪比把对方数次凌迟。
女人仍旧是沉默,甚至就连那双一直盯着他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张明磊说完艰难的喘了几口气,良久女人在他逐渐惊恐的目光里开口,“我为什么要杀你?”
男人几乎是听到这句话的同时,眼睛不敢置信的迅速圆睁,但很快眼底就是一开始那种自信的神色,“阿涵,我知道,你一定会体谅我的,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没办法,我也不想的!你相信我!我真的期待你和孩子……当年我家里不同意我和你的事,我还办了休学想去赚钱养你和宝宝。”
这种话几乎是信口拈来,对他来说哄骗一个女人是最简单的事,简直和喝水呼吸一样轻松,这些承诺和谎言从来都不会让他本就没有的良心痛上哪怕一下。
而被骗的人只有到吴涵这种地步才能彻底看透这个人,才能透过这些空洞的话看见这男人的本质。
吴涵蹲下,眼睛在男人上方直直看着,“所以你那么爱我,但还是杀了我?”这句话说得甚至不带一点情绪起伏,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在和别人讲述一个骇人听闻的饭后故事。
“是意外……这都是意外!我当时真的是想去拉你的!”
“拉我?”
女人伸手拂过男人上方,手掌收起往前方的空气一推,“是这样拉的?”
张明磊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喉咙里一系列辩解被噎了回去。
“是……是意外,我没想到会把你推下去。”
女人微微合上眼,她还记得那天被张明磊叫出去时是如何满怀期待,她曾经无比信任眼前这个男人,也对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充满了爱,虽然她自己当时也不过是个高中生,也还是一个需要家庭照顾的孩子,不过她不在意赌上自己的未来,因为她真的相信这个男人会陪她去面对一切,去迎接这个小生命,去组建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热爱自己的家庭。
青春期时的吴涵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女孩,扔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班级里也是最会被大家忽视的一个——学习吊车尾,家境也不好,长得毫无亮点,即使是在所谓最美好的年纪,她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生活和美好扯得上关系,可怕的不是她的条件如何,而是她在短短十几年里建立起来的属于自己的认知。
过去的生活给她的记忆并不美好,父亲的狂躁,母亲的怯懦让她逐渐封闭自我,但封闭起来的孩子又太小,不能自我向内探索,缺失的关怀不但没有在学校里补上,反而因为养成的谨小慎微和察言观色成为了同学们欺负和戏耍的对象。
再又一次的校园霸凌后,班主任终于在一个同学说漏嘴的话里发现了端倪,顺藤摸瓜查清了整件事情,可最后面对众多霸凌者的道歉时,刘云却感受到难以言说的恐惧,心脏砰砰狂跳,甚至超过被他们抓住头发砸向洗漱台时对死亡的恐惧。
她害怕
害怕后续的折磨,害怕惨烈的报复,害怕同学们看向她时更加冷漠地表情。
即使身处象牙塔,她也并不相信自己身处的是一个可以谈公平、对错和善恶的地方,她是弱者,没有一个人能保护好她免受上位者的欺压,老师的帮助,对她来说甚至不如其他同学在自己被欺负时的回避。
而这个人,吴涵睁开眼,不含感情的眼冷漠的扫视着面前这个畏惧自己的怯懦男人,居然会有一个人能够在自己那种情况下不留余地的踩上一脚。
虽然她从来没有相信过人性是本善的,但还是不相信真的会有这种处心积虑的单纯的恶。
于是在转学后,被又一次推进了一个更可怕的深渊。
“阿涵”
“阿涵”
记忆中的人在眼前又一次喊出自己的名字,真真切切的告诉自己,过去经历的事情,被欺骗,被深爱的人,无比相信的人,被甘愿赌上未来的人,戏耍了。
来自地狱的鬼魅唤着你的名字,他以所谓的爱为诱饵引导你再次愚蠢的跌进你作茧自缚的骗局。
甚至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是带着恶意的,被男人已经定下结局的欺骗。
……
“我说我不想杀你”
吴涵抬眸看向狼狈祈求的男人,眼中灰暗仿若巨大火灾后烧尽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