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的身姿从榻上软绵绵爬起,眼眸之中皆是洞悉人心的冷静与不屑。
平衡朝堂势力虽虚耗国力,却也着实是初登王位的君王最能巩固帝位的法子,只要不长久便损耗不了太多。
若是放在以前的戎烈身上对此必然游刃有余,可惜峣姜的未来早已死在沙场,尸首分离。
至于戎祎……一个没有人肯服从的君王,定然是整日惶恐不安的,渐渐地也必会养成多疑且猜忌的性格。
今日这番话,清窈料定他听不进去。反而是徐林手里那些念旧的兵马,注定成为他心头的一根恶刺。
圣和宫改建后大大小小多了许多的暗门与暗室,尤其是主殿元春殿各个房间甚至是寝殿都有两道暗门一间暗室。
透过梳妆台上摆放的香盒,打开盒夹的第二层,中间有个拉环扣,拉一下可见香料,拉之前轻微扯一下,再用力就是密室的暗锁。
木板之间因摩擦发出一声“吱呀”,一道隐藏在床榻上的暗门就打开了。
持灯,顺着狭窄的楼道下去可见许多价值连城的金银玉器珠宝翡翠,空间不大,灯火通明。
然密室之后有密室,放下手持灯,看似顺手从一堆珍珠玛瑙里拿出一串坠着祥纹金牌的白玉石佛珠手串往一旁金尊佛的脖子上一挂,实则又一道机关门被打开。
这才显露出这暗室里最重要的许多资料情报来,一扎一扎密密麻麻排放在简单的竹质书架上。
书架后头还有个简单的寝室,放着一些日常生活暂时需要的用具,床、衣物、食盒等。
墙上有个铁锁扣,不似“绞锁”那般狠毒,只是普普通通的金刚玄铁,却足以锁住暂时失去内力的某人。
看桌上之前差人送来的饭菜并没有动过,清窈拿着新一份的食盒走入。
蟲儿的毒都是有份量的,若非对方本就内力强大,早已当场毙命。
如今即便吃下解药,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调理和恢复。
男人是醒着的,只是闭眼躺在床上不动。
放下食盒,清窈走到他身边坐下,看了看莫名多出的玄铁锁,这种废余的东西并不是她下令扣的。
“还是原来的条件,我说过的,只要你肯放弃插手王宫的事,你和穆姻我都可以放走。从此天高海阔,无人干涉,这难道不是你的初衷么?”
戎烈已死,峣姜的未来就注定要走到尽头,这是事实。其中多一个搅弄风云的她不过是加速了王朝衰败的发生,有她没她都不能改变这件事情的到来。
为族报仇是孝,当忠孝难两全之际,既然已经选择了孝,就该适时放弃对于这个国家的忠。
何必将责任都怪罪到自己身上,自我纠结矛盾,而后循环往复不断内耗至死?
睁开眼,眸中是一片腐朽的死寂,对方声音沙哑,像是即将干涸枯竭的水源。
“阿姻呢?”
“你若肯答应我,她自会好好的;你若不答应,这王宫里头到底人心叵测,住的也都是会吃人的鬼,什么时候缺了胳膊少条腿,我可不能……”
“好~”
寂寞无声的空洞密室,哪怕只是一句短促细微又轻声的回应,都会因密闭封尘而被放大,听得清清楚楚。
咽了咽口中的沉闷,对方重又闭上眼,察觉到清窈目光的温度,他单臂覆住自己的脸颊,仿佛这样就能隔开视线,甚至是空间。
未免对方没听清,他又说了一遍:“我说好~”
两遍都听见了,也都听得很清楚。
心中悬着的大石一下子沉到湖底,震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来,却因本就贴近湖面是故没产生什么激烈的响动。眼眶不由得红了,却到底还是没能落下泪来。
嗯,是她的眼泪太过金贵了……
一片静默中好似连空气都觉得他们之间过于寒冷因而遁逃了,清窈觉得喘不上气,可明火悠悠,哪里有空气不足的样子?
“你,吃饭吧~”,她说。
说罢,匆匆离去,稳重的步伐终是在第一扇密室门落下时溃败,似逃遁一般的慌张。
瑟瑟东风,衾寒衣袜。
一轮皎月于空中高悬,月影化成白霜,随着浮云移动,一层层铺满白玉做的台阶。
院中光秃的枯枝被截去,换上凌寒傲然开放的花,配合红喜交错的帏帘与宫灯,雅致静怡,幽逸怅惋。
月影出,不燃炭火的元春殿不甚寒意。
心虚之际,下意识扇了一扇,元仲冷不丁打个哆嗦,忙将手中的折扇别回腰间。
“替我去查一查当年闻人一族的案子,要事无巨细。”
“知道了。”
记得当初在楚国,千紊娘子的名声引得多少世家公子文人雅士不惜砸下各种奇珍异宝千金万两,唯求见上一面。
然无论成与不成,这些金银财宝他们都会按吩咐照单全收,唯有一个人每每送来,却被悉数退回。
那是位青竹松柏般的人物,姓姚,单名一个望字。
明明才华横溢却因做人太过刚直不被朝廷喜见,郁郁不得志下便常年流连烟花柳街,为妓倌画像为乐,人送外号姚玉郎。
因偶然一次给千紊娘子作画被千紊娘子骂了个狗血喷头而重入官场。
那公子家中是有实力的,加上自己想通后懂得坦然应对,从容周旋,便也从此平步青云了。
只是自此以后,这位姚家公子送的礼就不曾断过。
与旁人不同的是,人家送的那是见面礼,这位公子送的却是聘礼。
不在意身份地位,世人眼光,家中威压,那姚玉郎立誓,此生非千紊娘子为正妻不娶。
可惜这样一片赤诚的人物,却依旧不入千紊娘子的眼,礼一送再送,亦是一退再退。
当初他只觉得奇怪,能到阆苑画舫的牛鬼蛇鬼哪个差过钱?说是聘礼的无独有偶,却也没见自家主子有不敢收的说法,怎么轮到姚玉郎的东西就不行了?
而娘子却说,什么东西但凡沾了真心,性质就变了……至于推拒姚玉郎则是因为真心这种东西并不能长久。
“钥匙?”
殿内,清窈寡淡地质问着。
立即会心意识到是密室里的金刚玄铁锁的钥匙,元仲眨了眨眼皮,憋着一股子劲,既不敢发作,又不想作罢,便转而提起这桩陈年往事来。
“小姐可还记得姚望?那姚玉郎至今尚未娶妻,听闻千紊娘子死了便顶着世人目光,家族重压,硬是将牌位迎入了府。”
沉了沉眸子,褐色的眼眸宛如琉璃,清窈记得元仲这个人是她所有属下中最不爱管闲事的,怎么如今也开始当起絮叨的婆子了:“你想说什么?”
拿出当年那句话来,对方道:“什么东西但凡沾了真心,性质可就变了……那姚玉郎不就是因为太过执着才令千紊娘子避之不及,生怕错负人家?元仲想小姐应该懂元仲说的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相识多年,何况千紊娘子对自己确实是有恩的,元仲觉得既陪着人家一同来了峣姜,断没有眼睁睁瞧着,任她一人泥足深陷的道理。
然而对方却只以平平淡淡一句话便怼得他溃不成军。
她说:“所以,这就是你躲着陆离的理由?”
心底最角落最柔软的一处被仿佛被猛然撕开暴露,似羞耻不堪,似鲜血淋漓,震得陆离当场缴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