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里头梅花开得尚好,折几只摆在没有温度的宫殿里,增添了几分雅致。
猫儿不听话,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总要去够,一够便摔一瓶,为此碎了不少精致的瓦罐花盆。
为了纠正这种刻意寻衅滋事的行为,清窈特意寻了个时辰打算好好训斥它。
将小家伙禁锢在怀里,正考虑着要不要上些手段,苕华屏退众人,快步走了过来。
“娘娘今早王君的旨意下来了。”
“嗯~”
不急不躁地哼了一声,清窈继续摆弄手中的小家伙。
也算跟着琅朱公主有些日子,苕华自然晓得齐淮同自家主子是不对付的,如此眼睁睁看着齐丞相做大是不是有些太过淡定?
“需要做些什么吗?”,她主动问。
心不在焉的清窈这才反问了一句:“徐大将军身边放咱们的鹦鹉了吗?”
“随行人员名单皆是按您的吩咐。”
“驿站传递消息素来慢得很,只好我们的人多费些心思替徐大将军转达转达。”
“娘娘放心,奴知道了。”
才一会儿的工夫,清窈已尽数将小家伙锋利的指甲剪了个干净,并出言恐吓,若是再有下次,便不剪指甲直接剪爪子。
想是听懂了,小家伙呜咽几声后便再不叫唤,乖乖窝在角落里烤着炭火。
不多时,殿外值守的宫女来报,说是解束公主求见。
收敛了猫儿给的短暂温情,苕华打量着清窈的神色,惶惶然开口:“解束公主此刻前来……怕是为了赐婚一事。”
昨日文华殿晚宴,王后娘娘特意替解束公主打扮着盛装出席,是以王君到底还是注意到自己这个妹妹了。
之前王后就有意介绍徐林将军同公主认识,从萍山后亭的引荐,到私房话的调侃。
想来她这位嫂嫂是什么心思,那解束公主心中自也是有数的,之所以不拒绝正是因为她亦觉得徐林是个不错的郎婿人选,心中满意。
可如今她王兄突然替她择了别家,惶恐推拒自是亦然。然而堂堂公主,偌大的王宫中竟无一人可诉,唯一能想到与之商讨的也就这位嫂嫂了。却殊不知,这一切其实皆由咱们这位王后娘娘亲手安排。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王后娘娘恨不得徐将军与齐大人能因此事当面打起来才好,如何还能替她这枚小小棋子想脱身之法?
是以苕华以为王后是会推拒不见的,却不想下一刻就听清窈道:“请她进来吧。”
“娘娘要见她?”
王宫内品阶最高的女官此刻忍不住惊叹出声。
却见对方困惑:“馨姌想见本宫是亲近……何以不见?”
自己这位新主子当真是十年如一日的镇定雍容,咽了咽哽在喉头的气息,苕华恭顺地欠了欠身子:“诺~”
给景盆中重又换上几株容姿不错的梅花,一打眼的功夫,袅袅的身影已从门口踏入殿内。
步摇蹀躞,玉砖之上,姣姿停驻不前,抬臂叩首,静影沉璧,笔直的脊梁屈拜贴膝,尊贵的烟霞云锦铺就一地,施以最高礼节。
对方叩拜的恭敬郑重,虽是弯曲俯首之态,却偏偏透露出一股子宁折不弯的刚毅来。
一进门解束便跪了地,用优柔的自己从未有过的坚定。尽管垂着眉眼,气势亦是难得的昂扬,昭昭铿锵,字字有节。
“馨姌曾自比树植,以为修律在已无愧于心便好,殊不知为求安居而一味避让亦如水腐枢蠹,吾无尔诈,尔有我虞。公羊传教得了君子,育得了帝王,却非乱世公主可阅。记得娘娘同馨姌说过‘松柏之下,其草不殖’,因此戳破馨姌心中蔓草非树的自欺假象。欲胜人者,必先自胜,今日馨姌全凭公主之身斗胆来求娘娘的恩典,荻花同风飞。”
以公主之身来求见,寄希于同样作为公主出身,远嫁他国的清窈多多少少能有些感同身受的共情。
峣姜的女人们虽大都不如大周华美娇艳,不如楚国灵动软媚,可个个细说起来,倒还都算人杰。
审时度势,意随心动,有格局得很。
仔细琢磨了她的话,独坐高台的琅朱公主思量一番,饶有兴趣地反问:“不求白鹭?”
“狄花可再开,白鹭不北回。”
好一个白鹭不北回,一国公主的傲气不外如是。
不可置否,清窈动摇了。
“不是替你争一番姻缘,而是争一条活路?”
“是!”
“那你岂知后者可比随便选个郎婿要难得多?”
“是!”
“那你也该知道本宫其实并非良善之人,亦没有什么仁善慈悲心,对本宫没有利益的事本宫根本不会做。”
“是!”
“那你还来求我?”
“殿下是馨姌的别无选择,更是绝对确定的选择!”
凭什么?清窈很想问一句,可深沉的眸明暗交汇,最终无言沉默。
时光隽永,连接曾经与现在,下跪者的殷殷期盼在多年后突然涌现于上位者的复杂审视前,宛如一声洪钟,震荡在脑海。
不过一个抬手的事,说起来也不算难。再开口时,已是天高海阔,怡和淡然。
“白鹭可以不要,但不能不用。”
没想到自己当真赌对了的解束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了高位上的女子一眼:“娘娘~”
对方的神情一如她来时那般尽在掌握胸有成竹,只是一贯淡漠或玩味的眸子里陡然多出几分真心来:“不是你要我帮你?怎么这副见鬼的表情。”
大抵所有人的印象中琅朱公主都是个擅于摆弄权势之人,那样的人物是不可能多出凭空的仁慈的,于是清窈替自己辩解道:“要你嫁给徐林本就是我的意思,而你想要远离王宫到底也逃不了要嫁出去的命运,然无论是你王兄还是我,给你的不过是不同的选择而已。当然,我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许你的是什么给的就会是什么,早晚乃是时间问题,至于过程重不重要,看你?”
郑重扣下一个头去,解束公主果决回答:“馨姌谢娘娘恩典!但凭娘娘吩咐。”
随口安抚了对方几句,末了,清窈便吩咐苕华亲送了解束回宫。
二人离开不多时,元仲就被召入殿内得知计划有变。
原本让齐淮功高盖主的计划临时更改为搅黄婚事,后续所有配合皆被猛然打乱。
锁眉垂目,对方陷入沉思,良久后方辩驳道:“此事虽也能打击齐淮,可离我们原本预想还是差了很多,只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自来峣姜偏离计划不过两次,第一次是池渊因一己之私而叛变导致他们伤亡大半,险些全盘覆灭,短时间内所有人员都不得不活得谨小慎微。
第二次则是余家小姐调兵回防控制北境,致使原本能顺利完成棋盘战局被无限延长,峣姜之行拖拖拉拉,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需步步为营。
这一次却是清窈主动提出,不怪元仲多有思量,其中涉及的情报与人员皆需重新调度布控,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他更怕这件事不过是自家小姐的一时心软。
理解对方的难处和想法,清窈细细同他解释:“这点我其实仔细想过,齐淮此人做事滴水不漏,并非天潢贵胄加身的官职,而是一路韬光养晦过来的,想把他架到功高盖主的份上所需时间未免太漫长。万一当真让他稳扎稳打,最后独揽大权,岂非得不偿失?”
解释完,又分析道:“而且倒也算不上临时起意,这件事情好就好在,明面上看,我们虽于此事不得利,实际却能一箭双雕。既驳了齐淮在王君面前的脸面,亦搅了徐林在王君心中的信任,还可以按原本的计划加深这二人之间的仇恶。”
罢了,想到开福寺那个自视甚高的齐淮,她笑了笑。
“最关键的是,本宫就想看看被踩到痛脚的齐淮究竟是如何反应?呕心沥血的齐丞相为了自己的妹妹不顾大局的吃瘪模样,若是瞧见不知该是何等爽快~”
“万一齐淮并不将他那个妹妹放在心上呢?”,元仲问道。毕竟在他看来,人心是最经不起固化的,所有的亲情宠爱都可能比不上眼前的利益重要。
“你觉得齐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弯了弯眉眼,清窈反问。
其实不太了解,反而最能把握真实的性格。
回忆着多方情报带来的消息,元仲将扇子搁置在下巴,认真思忖总结着:“算是个性子单纯直接,洒脱不羁之人......?”
至少对朝堂纷争不屑一顾,更不会愿意沦为平衡势力的棋子和牺牲品。
想来她那位武艺盖世的朋友应该也不会愿意她那么做……那位可是跟闻不生一般的绝顶高手,若是能趁乱搅和出一些东西来,对他们来说,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想通后,谋士斩钉截铁:“如此便只剩下兄妹阋墙了,只要我们这方再稍稍出些力,齐家抗旨不尊便是必然!”
清窈替他补充:“还有徐林,经此一事,必定触怒天颜。”
提及徐林,便再度回到了此事的根本上。
不猜也知道,大抵同是公主之身,推己及人,是以主子多少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的。
实则相比清窈小姐,被王宫无视的解束公主已算得上是一路顺遂。
犹豫再三,元仲还是问了出口:“所以小姐是真心打算帮那个小公主?”
躺在榻上,捏了捏耳边两侧上方酸疼的穴位,清窈闭着眼懒散回答:“顺道罢了,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左右徐林是要死的,丧夫之后自有的是天高海阔。”
是啊,徐大将军总是要死的~
就是不知道那位解束公主知道自己是其实这么个解脱法子,还会不会觉得圆满。
飞隼传书,速度极快,下午徐林还因偶然听见手下人讨论王君赐婚齐家一事焦头烂额,晚间就收到了宫中回信。
昏黄的灯火微光下,丝织白帛书缓缓展开,上头只写着一行六个小字。
求圣旨,婚齐姄。
上表的书信得由驿站慢慢传递,抵达京都恰好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