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戎嵲还活着一天,他大儿子在北方大肆招兵买马讨伐逆贼的名号,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大儿子急着要他的命,小儿子等解决了大儿子,也不可能会放过他这个老子。
是以老王君和他那曾经被圈养多年的父亲一样,都注定了一个必死的结果,峣姜王宫更是因此前前后后潜入了一批又一批的刺客和杀手。
而另一头的戎祎自然不急着父亲去死,于是整个圣德殿如今上上下下围得好似铁桶一般,许多刺客杀手尚未来得及摸到大门便就此折损了。
可笑到了最后,谋逆的反倒成大孝子了。
琅朱公主初来峣姜时,宫中曾设宴款待。只因当时官眷齐聚,检查松散,前有仇有酒的眼线打点,后有异国使臣的车架遮掩,是以出入王宫如入无人之境般容易。
而如今由戎祎增兵看守的峣姜王宫,一如猎人的陷阱,悬崖的深渊,渔夫的捕兜……大抵是只进不出的。
可那又如何呢?
做好心理准备的闻不生,自嘲一笑,或任务失败,或同归于尽,他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
“闻人珩,你还是喜欢同本王作对!”
巍峨的宫墙上伏满着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有肉眼看得见的,亦有只能瞧见箭头的。
远处狂风席卷下乌云不断翻滚着,张弛无度,沉重滞拙。雷声轰隆作响,宛如悲壮瓠歌。
注定的命运像是一场无解的答案,或许只有死亡才是最后的解脱。
一如寻常那些刺客一般,即便是有承影剑在手的他亦没有摸到圣德殿的大门。
峣姜最好的机关术大抵都安排在了殿门外围,稀疏平常的砖面后皆有暗巧,鸣哨、放箭、囚网竟是无有遗漏。
在同这些对抗后,戎烈已经闻讯赶来站到他的面前,一袭玄衣兽袍,威风凛凛。
“你奉了谁的令?戎祎的?还是琅朱的?又或是他们二人已经碰头了?竟派你一人孤身前来送死吗……”,对方自顾自问着,有种得胜者的张扬姿态。
“谁派?”
以防御姿势半跪于地的闻不生撑着承影从容站起,脸上露出讥讽与狠厉。
郑重高呼:“戎嵲!尚为公子之时,联合廖氏一党,陷害忠良,勾结奸佞,谋害我闻人一族七百一十八条人命,此仇不共戴天!”
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砸到每个人耳朵里,如果可以他更想砸到天下人的耳朵里。
没有人,从没有人可以洗清他们族人的冤屈,始作俑者们永远高高在上,视人命为草芥,上到天子下到臣民能问心无愧说出“公理”二字之人都已经死绝了。
主谋戎昊的命是他取的,作为策划的廖氏一党和戎嵲,既是他忠心不二的臣便也该随着他一并魂归西天才是!
这一刻,闻人少主拼死一搏的心达到顶峰。
叫嚣反驳,戎烈亦是义正词严:“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尔胆敢有不从之心,便无可厚非地该同你不知死活的族人一起去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话放在这里,何其可笑。
奉召入京的闻人族,他的父母都在一瞬间变成笑话。不值,当真不值!
霎时,闻人珩大笑起来,悲凉仓皇,笑声凄厉。
不懂他在笑什么的戎烈莫名怒从心起,是否嘲讽他还是辨别得出来的。
废话不多说,他冷哼道:“这一次,本王倒要看看九死一生活下来的闻人少主还有没有逃出生天的本事。”
再高贵的鹤也只有一条命不是么?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炙阳灼灼,峣姜山林多,湿气重,在温度的加持下,整片大地宛如蒸锅,气体排不出去,热度还被保留下来,像一块排不开的大石牢牢地压在胸口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总结两个字:沉闷。
林子里有大片的野生夹竹桃开了,还有一些野菊野桂,望天树的果子反没有一个月前飘落的欢腾了。
孤身行走在林间,时常有些不知名的小虫子机缘巧合地落到她衣裳上,后又因驱虫粉的味道难以忍受而离她远去。
因不想惊动平头老百姓的注意,没有路的茂林被她硬生生踩出一条路来。
麻织的料子早被荆棘划得破烂,鞋子更是不堪重负的破了洞。
直到第三日,大雨倾盆,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盛阳还是凛寒,温度急转直下,可她依旧不管不顾去了林子,似着魔中邪……
只因这是一条必经之路,虽为荒山峻岭,可若是从王宫突围,无论从哪道宫门出来,要想避开官道去渭河,则非要经过此地。
山路泥泞得不成样子,踩脚就是坑,而后拔起,拖泥带水沾上许多污泥。
入目所及,不是高壮的树,就是青碧的叶,一切又皆笼罩在瓢泼的雨中,蒙上迷离的水汽。
雨滴快速落下,眼前朦朦胧胧,树木仿佛无穷无尽,清窈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漫无目的走着,好似迷了路,却深知自己十分的清醒有度。
不会走太久,也不会走太远,更不会围着山走上一圈,她没那么傻,万事机缘罢了。
或是雨太大,又或是自制的伞质量不行,刚开始只是一滴一滴不经意地落下,而后便愈发有些不可收拾了。
清窈忍不住驻足,抬头观察,伞柄中间果真有水顺着缝隙流下,湿了手,也湿了袖。
浓密的睫毛垂落,洒下一片阴霾,湿漉漉的双脚有些凉,周遭雨声浓墨重彩。
或许是提醒她该回头了~
抬伞一瞬,刹那一瞥。一道孤寂的身影映入眼帘,雨中的人步伐踉跄,唯有手中孤高的剑以作寄托,即便摔倒亦牢牢紧抓不放。
分明模糊的画面,此刻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雨水打湿他的发,沿着脸颊轮廓从鬓角滑落,汇集于鼻梁下巴处,一滴一滴晶莹坠落。
是大雨在讴歌荒漠般没有希冀的生命,一如没了群的狼,失了翅的鸟,瞎了眼的鹰,还活着的闻不生……
片刻前,刚刚沉寂的心,再一次狠狠地动了。
如果说这就是死亡本身,那么她第一次如此着急奔赴地狱。
在对方又一次体力不支的那一刻,伞被随手置在雨里,清窈已经出现在身下,满怀接住他摇晃着坠落的身躯。
雨水很重,闻不生也很重,只是这份重量却在瞬间消弭了压在她心头那块大石。
“小姐可是从未这么对过我和元仲。”
头顶传来一道男声的调侃,嗓音明明听来清透温润,语调却格外痞气。
如释重负的感觉充盈且满足,此刻清窈不想跟任何人再去计较什么,抱着不能承重的身子不愿撒手。
“他身上拢共有一处镖伤,两处箭伤,三处刀伤,还中了毒,虽服了解药,可是到底还是入了骨髓,快死了。”
终于忍不住抬头瞪了对方一眼,那人一身蓝墨藏青的禁军服饰,头顶甲片式冲角盔,面部没什么表情,即便确实被清窈冰凉的一眼给吓到了,依旧没看出什么害怕来。
断断续续心虚道:“我的意思是,就算不死,被你这么一直抱着,也会血流而干死掉的。我这一路上跟着他,生怕他死掉,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像是邀功,这厮一向狗腿得很。
清窈低头,看着怀里没什么血色的闻不生,打断对方的絮叨,直言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来人亦扫了扫闻不生:“托他的福,转移了戎烈那厮注意,老王君已经处理掉了,召军罪己的书信也放了出去。”
“大事已成,就等峣姜自行骚动了,内廷需要我们的人,你且去吧~”
“元仲呢?”,那人问。
“怕我同你抢人不成!”,清窈白了他一眼,几乎已经耐不住什么好性子。
“污蔑!污蔑!”,对方顿时急得跳脚,赶忙做出要走的样子,不断后退:“活该你一个人运不走他……”
慌不择路离开的这位乃是清窈的手下,名唤陆离,原先是个盗贼,平生最擅易容之术。
这厮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村子遭荒,便异想天开地想一个人担起一个村的活路。
但不得不说,他偷鸡摸狗的本事还真就逐年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尤其是自创一手易容术,变幻无穷,以至于根本没人逮得住他。
直到后来栽到另一个人手上,那人叫元仲,长着一张斯斯文文的娃娃脸,实际是个变态。
这位的身世有点像择了另一条路的闻不生,原先是个吊儿郎当的地主家公子,被刁奴暗害入狱,等出狱时发现父母已然身亡,连府邸也改换门庭。
而后查实一切皆乃恶奴勾结贪官所为,于是卧薪尝胆,认贼作父,一招血洗,大仇得报。若问清窈身边最腹黑,最心狠手辣之人是谁,则除他无二。
睡寒冰的池渊,饿肚子的蟲儿,被通缉的元仲,需要钱的陆离……只要有手段,她可以搭救很多人。
“他已经走了,你出来吧~”
冲着旷野山林,清窈忽而道。
雨林里一片宁静,不多时走出一片白色衣角来,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怯生生喊道:“小姐。”
元仲的性子阴晴不定,偶尔就是这副装乖的模样,自从摆脱缉捕,他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性子,一贯也没什么爱好,直到遇见陆离。
那厮痞气,平日里偷盗时也爱调戏个良家妇女什么的,虽不过分,但也免不了动手动脚,一日被蟲儿诓骗,竟误打误撞将手脚动到乖顺无聊的元仲头上,从那以后,一向失魂的元仲便有了新的爱好,陆离。
刚开始陆离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元仲为他设下的坑,清窈也总将他二人安排在一处搭档。
可时间久了,一切也在悄无声息地慢慢变味,元仲开始躲着陆离,反而是陆离那个没心肝的,竟走到哪里也都要问一声元仲……
只要不坏事,清窈才懒得管他们这些把戏。
“别跟我废话,把人弄回去再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