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手。”
又是一道指令,顿时高山峻岭、树影遮蔽之间涌出无数手持弓箭的士兵来。
山坳洼地中,布瓦族族人仍旧没有逃离的意思,钝开许多口子的刀剑不停地落在毫无反应的铁链之上,护卫和监工们和他们扭打在一处;
边上还站着无辜的奴隶们,或许是被彻底征服了,即便纷乱至此,这些人也没有半点要趁乱逃跑或是反抗的意思。
就这样,所有人都成为睚眦必报的廖竑的目标,刺客、奴隶、守卫……一道射令下达,他们在无差别的攻击下死去。
看见倒下的布瓦族人越来越多,他笑得放肆:“早就知道尔等这群乌合之众会来,小爷等候多时了。哈哈哈哈……”
“给我全部击杀!全部!让你们跟我斗……”
披着残布麻衣的那些身影一个个倒下,像是秋天被收割的麦稻,一片连着一片。连带着稻田里占便宜的□□,都一同在刀镰的挥动下,魂归西天。
血腥味开始弥漫,绵延几十里的东郊,除了箭矢飞速划过的声音,似乎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没什么人尖叫,没有人呐喊,更不会有人去哭泣……
沉闷的天空打雷了,紧跟着还有青色的闪电,积压许久的云层终于开始下起雨来。
从丝丝绵绵的飘落到顷刻间的密密麻麻,暴雨随风而至。
豆大的雨滴覆盖漫天土木扬尘,水流四处冲刷将鲜浓血液铺就得更显广袤。
待鲜艳干涸,必定会为祭祀场上那些上等的红木增添别样的风貌。
众人被迟到的暴风雨逼至山上的行宫休息,清窈的衣裙湿了,世子首先给她安排了房间,还命人送去衣裙,而后便和廖竑一同去收拾祭场上的后续事宜。
行宫内的玉兰开了,不过被刚至的风雨打落许多,花瓣落满庭院。
推开窗门,清爽的风吹动耳畔的发丝,吹开心中层层郁结。
垂落至膝的长发,如瀑布般随意披散在雪白的襦裙和狐裘毡席之上。
对镜梳妆的清窈心不在焉地看着左手边窗外雨骤风卷的画面,若有所思。
那张苍白的脸颊以及弱小的身躯清清楚楚浮现眼前,久久无法消弭……
拢着她另一边的头发,蟲儿玩得不亦乐乎,偶尔将她弄疼了,这才将清窈从恐忧不适的心情之中拉出。
瞧了对方一眼,她接过那束不忍直视的头发,优柔吩咐道:“你去外头看看,探探消息。”
小丫头鬼精鬼精的,见清窈心中略有踌躇,无奈叹气答应:“好吧~”
“还是我去吧。”
窗外忽而出现闻不生玄色的身影,手中握着他那把宝剑,倚在墙边,神出鬼没。
或许他一直都在长廊里,只是在清窈入目不可及的地方。
蟲儿起身的脚步犹豫了三分,在接到清窈淡淡一眼的目光后,又快速抬脚夺门而去。
至于闻不生,清窈察觉到自从来东郊见到穆家那个丫头开始这家伙周遭的气场便一直不对,尤其是此刻,冷肃暗沉,一股跌落深渊的死寂感,仿佛万年不得光的死亡山谷的化身。
“你在想什么?”,她抬头直勾勾地审视着他。
眼皮轻落,再抬眸时,已是密不透风地回答:“我去见仇有酒。”
她是在问这个吗?好像妻子在追问要出去寻花问柳的丈夫,丈夫避而不答。
如此一来,反倒勾起人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比如方才在督台,这厮眨眼间就去了穆家大小姐那里。
放下木梳,清窈从妆台前站起,缓步来到窗沿,紧贴。雪白洁净的手只轻轻一抬,便轻易落在对方宽阔的胸膛,丹蔻慢慢划弄,似充满无限温柔。
然则尽管手上柔情万种,面上却是冷若寒水:“别忘了,你是我的护卫。”
不安分的手转瞬间被人轻巧地抓住手腕,对方口中话语亦是冷漠如刀,甚至带有略微的讽刺。
他说,你仅有这些手段吗?
下车时对付戎祎,督台上利用戎烈,包括现在同自己的亲近,都是同样的招数。
这些闻不生都看在眼里,在他的认知中,以色侍人终是下等手段,不得长久,亦……下作。
听见他话的清窈像是人扒开衣襟,裸露在外的被人上下瞧着看。
若说裙襦下是脸皮,那脸皮下又是什么?是血肉,是尚能喘息的生命!
“是啊~”,抽出自己的手腕,她忽然莞尔一笑,倾城妩媚。
潋滟流光的眸中染上冬夜霜雪的矜傲:“我一个和亲的公主和俘虏无异,自然是比不上从小娇生惯养出生的穆家大小姐圣洁无瑕,清丽高贵。”
是她!是自己想带穆姻逃走那一天,琅朱公主就是那个山崖上一袭红裙偷看的人!
闻不生反应迅速……也就是那个他当天找了许久,打算杀人灭口的对象。
对方眸中逐渐泛起的杀意被清窈看出,她轻蔑一笑,转过身来面朝内屋,十分干脆地将自己纤细的背影毫无顾忌地展露给他。
一边摆弄自己水墨般的发丝,一边浅步嗤笑:“你最好别忘了,自己来我跟前护卫的初心。想除掉我的人有很多,他们都不一定能办得到。”
笑容愈发娇艳,她回眸望他,满目戏谑:“不过如若是你,说不定还真能成……”
这是实话,以闻不生的剑术,世上恐怕没有他杀不了的人,他若真有杀心,清窈想躲也躲不掉。
然而一名优秀的杀手最忌讳的就是有软肋,若不怕她手底下的人去杀了穆姻,他大可试一试。
闻不生亦听懂了她话中的威胁,那名叫池渊的护卫或许不足为惧。
可那个叫蟲儿的丫头,明明手无缚鸡,却能留在琅朱公主身边没大没小,或者当真有些神秘莫测的手段也未可知。
不过令他收敛杀气的理由,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琅朱公主说,不要忘了去她跟前护卫的初心。
自己想做的事确实还未实现,而他所期盼的一切也只有琅朱公主才能替他做到。
所以,眼前这个女人绝不能死!
“那仇有酒还要见吗?”,转换目光后,他语气虽然依旧冷漠,态度却恭敬许多。
冷冷一声轻哼,她行至桌前,拿起戎祎吩咐人送来的碧水色的衣裳,宽大的外袍转瞬间遮住婀娜的腰肢,珍珠绣制的宫绦扣住飞舞的胧纱,不一会儿美人娉婷袅袅。
声音婉转悠扬:“让他今夜亥时来天音寺。”
山下雨未歇,世子戎祎于行宫食翠斋中备下晚宴,南不生走后不多时,他就差人来请。因蟲儿未归,琅朱公主应下后,便由宫人带路,只身先行前往。
待入殿之际,世子相迎之时,蟲儿方匆匆赶来,忌着人多口杂落,小丫头眉头紧锁,劝诫之语来不及多言,唯有“不可食肉”四字落入耳中。
“殿下,郊场可还收拾妥当?”
亦步亦趋之际,清窈侧方面向对方打探情况。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名被囚铁笼中布瓦族女子的身影,既是用来欺辱她的棋子,她亦好奇那枚棋子最终的下场。
戎祎只当她是害怕,还未从方才的刺杀中缓过神来。
安慰道:“你且放心,待吾等下山之时,本殿必不会再让你见到什么血腥的场面。”
竟误打误撞避开了话题,清窈只得暂时作罢,寄希冀于打探消息归来的蟲儿。
而后又想,方才未死又如何呢?早死晚死都要死,若是知道阖族上下皆为救自己断送性命,死亡于那女子而言未必不是解脱,至少九泉之下得以亲族团聚。
待清窈落座后不久,众人零零散散纷至沓来,因经过一场刺杀,眼中早已褪去刚来时的兴致昂扬。
唯有那性格乖戾的廖竑,在有意的筹谋中,顺利屠戮布瓦一族,以致其神色越发飞扬起来。
清窈也是而后才知晓,今日晚膳的席面是他同韩嵩一起备下的,是故二人一同入场之际,亦不忘朝她瞥了一眼。
不一会儿酒菜上桌,珍馐佳肴色香俱全,蟲儿在旁斟酒之时还不忘用眼色再度提醒。
望着眼前美味,谨记提醒的清窈不断揣度“不可食肉”四字的含义。
是韩嵩或廖竑在食物中动了手脚?亦或是这丫头自作主张在餐食之中下了毒?
所思不及便无动于衷,连些蔬菜瓜果,她都再懒得动弹。
直到廖竑忍不住主动寻事:“公主是嫌微臣准备的饭菜太过寡淡,不合您的胃口吗?”
说罢这厮伸手就去勾自己身旁的解束公主,动作粗鄙:“可是我瞧着我们家馨姌就吃得很好啊。”
虽有不适,挣脱不得的解束公主却也无可奈何,唯有任他揉捏。
可笑的是在座有两位最为位高权重之人皆是她的兄长却无一人出言相护,旁的人便再不好多说什么,只当没瞧见。
另一头的韩嵩则添油加醋地提点道:“既入峣姜,公主还是入乡随俗一些的好,不要浪费做臣子的一片心意才是。”
旁人不知,清窈怎会不懂他二人笑容下的阴毒。他们越是想让她吃下眼前的东西,这些吃食必定大有问题。
不过想来大庭广众,总不至于下毒。
何况即便下毒,尚且还有蟲儿在旁,应当无碍。
于是谨记叮嘱的清窈,未免失礼,还是夹起盘中的一片青叶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