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早春时节,青云山中烟雨朦胧。
女孩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纤细的身影藏在烟雨里,与山水融合成了一道动人春色,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小姐,走慢些,小心摔着。”侍女阿容忙不迭地搀扶女孩。
姜抒摇头,蹦蹦跳跳踩着下山的石头:“慢不得呀,等会儿雨下大了,会生病的。”
阿容叹气:“来时分明是个艳阳天的。”
二人行至半山腰时,雨果真下大,姜抒环顾四周,看到一个亭子,连忙跑过去。
亭中坐着一个道人,在里面支着个摊子,姜抒走进去道:“老伯,借此避避雨。”
道人没有拒绝,点上一炷香,小亭子里白雾缭绕。
那人抿了口茶,慢悠悠道:“相逢是缘,姑娘要不要来上一卦?”
“也好。”姜抒摇了摇竹筒,铜钱落下。
老道瞧了一眼,道:“姑娘近来,心境有大变动。可是遇上事了?”
“胡说,我们小姐……”阿容正欲反驳,姜抒却道:“是。”
老道点点头,又道:“不出错的话,姑娘家中要来新客了。”
姜抒愣了愣,抿唇道:“或许吧。”
刚好雨停,她付钱离开,阿容匆匆跟上,疑惑道:“小姐近来有什么心事?”
姜抒皱眉,不知该怎么解释。
说实话,她最近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梦魇了还是回魂了。
她前阵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家里来了一位表哥,自己与他度过了好一段时光。
梦见他对自己好,自己偷偷喜欢他。
梦见风云突变,新皇登基,表哥狼心狗肺,将父亲诬进了监牢,姜府一夕之间没落。他还要娶公主,还要让姜抒给他做妾。
姜抒身子弱,受不住这刺激,不等进门就活活气死了。
现在想想那个梦,她还是生气。
可当她醒来,看着周围熟悉的雕梁画栋,又觉得怪异。
阿容不是个细心的丫鬟,没觉出丝毫异样。
姜抒跟她说自己做梦了,她见怪不怪,说小姐换季着了凉,多梦也正常。
“……”
解释不清就算了。由于姜抒这几天状态一直恍惚,母亲建议她来青云山的寺里拜拜,也当驱邪,姜抒就来了。
回到衡阳城,远远就看见姜府的宅邸若隐若现。
衡阳地处岭南,靠近南疆,不是什么繁华之地,和上京没法比。
但姜抒真的很爱这座城。
所谓天高皇帝远,姜父虽然只是通判,在衡阳这小地方却也是相当了不起。十几年前陛下南巡,姜抒的姑姑有幸被帝王看中,带回宫中,没几年便成了当朝宠妃,她们全家更是因此鸡犬升天。
天大地大,衡阳便是她姜家的天下。姜抒若是身子再好些,在衡阳简直可以横着走。
今日的姜府似乎有些不同,姜抒从马车往外看,老远便见一少年。少年一身单薄布衣,站在姜府的偏门前,背影格外萧索。
姜抒觉得他很眼熟,示意车夫过去。
女孩被搀扶下车,小厮笑盈盈给她披上外套扶她进门:“小姐回来了。怎么穿这么少啊,当心着凉。”
姜抒偏头看向那少年,少年恰好也在此时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她顿觉心跳漏了一拍,连忙进门。
才敢问道:“那是谁呀?”
小厮摆手:“嗨,谁知道呢。说是姜家亲戚,来投奔老爷的。可你看他那样,看他那身衣裳,指不定是哪个穷亲戚过来讨钱来了。小的就说老爷还在午睡,让他门口等着。”
姜抒没说话,转身进府。
那个人眼熟,像极了她梦里的表哥。家里犯了事,从京城流放过来的。
姜抒忘不了那张脸,那是她少年时见过最好看的一张脸,眉目疏朗,棱角分明。更忘不了那双眼睛,初见目光清灵带着少年人的稚气,后来笑时眼里自有七分缠绵,仔细看其中实则藏着三分狠。
她记得他声音也很特别,是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清冽,温声细语唤得人心尖打颤。
姜抒那时年纪小,久居深闺,少与男子往来。没什么防备地,被那双眼睛勾了魂,被那声音乱了心,才会那么喜欢他,忍不住想对他好……
可那是梦吧……是他吗?
姜抒想听他开口,梦不梦的,听听他的声音应该就可以确认了。
可……说什么呢?
正午时分,太阳烈烈,姜老爷姜至终于睡醒,在屋里喝茶。
姜抒走进去,姜至瞧见,立刻笑道:“乖女儿回来啦。”
她点点头,唤声爹爹,姜至则将她拉到身前,仔仔细细看了个遍,道:“今日爬山,没磕着碰着吧,累不累啊?”
姜抒乖乖摇头:“挺好的。”
她看着姜至关切的神情,梦中情景不自觉浮现脑海,她鼻尖突然一酸。
她记得后来,父亲被下了大狱,在某人的授意下折磨得生不如死。
她实在忍不了了,只好腆着脸去求那位表哥。他却无动于衷,只是蹲在她面前给她擦泪,笑吟吟道:“阿抒,别哭啊。”
凭什么呀。
姜抒咬了咬牙,越想越恨,只暗下决心不会让那样的事再次发生了。
这时,管家终于进门通报:“老爷,那沈家的孩子来了,在偏门等了好些时辰,赶也赶不走。”
“沈家的孩子?”姜至蹙眉。
姜抒故作好奇地看着他,也询问道:“沈家?”
管家点头:“应是半年前幽平一战吃了败仗的沈家。”
衡阳城远在上京千里外。通常情况下,京中消息若是能被姜至知晓,说明满朝文武国中官僚皆早已知晓;若是能被衡阳百姓知晓,说明此事早已天下皆知。
沈家的事就是这样。
大晋与南诏打仗,大败。沈将军投敌,沈家军故意退让,南诏一鼓作气,连夺岭南七座城,要看就要打到衡阳。
那段时日,父亲作为衡阳通判,为了战事忙里忙外,动员民众参军。总兵大人也尽忠职守,举全城之力,总算把南诏人挡在了衡阳城外,直到上京援军赶来,才又夺回四城,将敌人彻底赶出朝崖山。
关于沈将军沈阑叛国一事,朝廷那边争议颇大,各执一词死无对证,吵了半年,最后敲定个抄家流放的结果。
而身为将军府独子的沈羡,也就被迫流放,长途跋涉三个月,徒步整整三千里,才终于到了衡阳城。
姜至踌躇道:“姜沈两家也算是世交,沈阑沈将军,当年与我有恩,如今遭难又来了咱的地界,于情于理合该帮上一把的。可偏偏沈家犯得是叛国这样的弥天大罪……”
姜抒道:“实在关心给些钱好了。别做太多,免得引火烧身。更何况大恩大仇,爹帮了人家指不定怎么想。”
姜至微微挑眉,看向姜抒,似乎觉得惊讶:“阿抒长大了呢。”
倒也不是对姜抒的意见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只是这样的态度实在不似其往日作风。
姜抒垂眸。
她没这么狠的,可那梦实在过分真切。她实在不敢冒险,不想家里因为收留了一个人而招来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