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听风 第18章 辗转反侧

鹤鸣山。

仙鹤腾云。

自四十三年前小皇子禅位后，对于鹤之一字的使用便被明令禁止了。如今这重影宫偏偏留下一方刻着禁忌之物的腰牌，到底有何用意？

是要提醒他们似是故人来？亦或者是当初存活下来的小皇子一族重新入了世？

还有另有其他目的？

风则云思绪翻转期间，忽听身旁有人唤道：“喂，这位身穿青衣的公子，可否告知我你的姓名？”

风则云侧头望了一眼，并未搭理。

司蓝钰又唤道：“喂，说你呢，你怎么不搭理人呢？你与雪尽姑娘是什么关系？为何昨夜那么晚还在她房中逗留？你可知道男女有别，需得恪守本分？你那么晚还在雪尽姑娘房中，莫不是有何不良之心？”

这咄咄逼人的态势，风则云乍一看竟像极了慕子霁威胁他时的模样。饶是他不想搭理也着实有些恼，刚准备回话，随即又想到：便是与慕子霁一般又如何？就该不再施舍他一眼。便是又转过头去，仍旧不理。

司蓝钰一番询问未得到回答，也有些气不过。这雪尽姑娘平日里与他在一处时，那是礼貌端庄，一丝笑意也无。偏偏昨夜与这人就相谈甚欢，笑声清脆。就方才下车时，那也是搭着这人的手腕。

这醋罐子一打翻，也不管礼貌不礼貌，向前几步伸手便要去拦风则云，谁知自己一脚踩空，险些摔下阶梯去。

摇摇晃晃地起身后，当下心生一计，捂着肚子就是一阵叫唤：“哎哟，你这人怎么回事？作何要推我？”

风则云眼一横，依旧不理。

司蓝钰一拳打在沉默中，怒气上升继续嚷，“你这个人看着正人君子，翩翩风度的，怎么还会耍阴招呢，我好好地站在此处，你却无缘无故将我推搡，这一百零八步阶梯这般长，我要是摔出个好歹来，你就好独占雪尽姑娘是不是？你要是喜欢雪尽姑娘，我们公平竞争，你这般耍阴邪，断然不是君子所为，雪尽姑娘定不会喜欢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风则云瞧着司蓝钰，越瞧越像慕子霁。但慕子霁至少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没有教养地嚷嚷要争夺一女子。

两相比较下，慕子霁确实也算得上为人还过得去。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得多亏有一副好皮囊，要不然，便也是同眼前这位司公子一般无二了。

风则云右手搭上匕首，冷声道：“这位公子，我这人不喜言语，但也不是任人随意污蔑之辈，只因为此处乃佛门清净之地，我并不想与你起冲突，仅此而已。至于你说的那些话，鉴于先前承了你马车的情，我也就当未曾听到，还望公子适可而止，毕竟刀剑无眼，不知道公子可是听清楚了？”

语毕，风则云还特意抽了抽匕首。

这司蓝钰，一瞧对方有武器，果真是被吓到了，哆嗦了一会儿子后，忙战战兢兢道：“听，听清楚了，大侠饶命，小子方才是胡乱说的，希望大侠莫要记在心上，刀剑无眼，大侠小心着些。”

风则云鄙夷地看了一眼司蓝钰后，独自一人入了殿中。

司蓝钰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又开始盯着风则云的背影瞧，嘴上念念有词，也不知说了什么，就连回程时也规规矩矩地未敢与雪尽说话。

无人纠缠，雪尽自是高兴，再加之方才那签是顶好的上上签。

心情松快的同时，瞧见风则云闭目养神的模样，雪尽便又起了逗弄人的心思。

“师弟，我方才就想问了，你何时有了携带香囊的喜好？莫不是哪家姑娘赠与你的？里面大抵是装了那姑娘满满的心意，这马车里都能嗅到那一丝花香呢，清雅不俗，倒是称这清风幽静的天气。”

风则云却道：“师姐惯会取笑我，哪有什么香囊，明明就是这山间的清风带着林中的杜鹃花入了你的眼，倒叫你好一顿冤枉我。”

“怎么？我何时冤枉你了？我还未追问你方才求的是什么签呢。难道这几年未见，你竟也信天意了？”

“我就是被你的留在殿外的那个司公子气到了才进去的，跪在佛祖面前，怎么也得做做样子吧。”

“嗯，师傅给你解签的时候样子倒是做得挺足，看来也是合心意的上上签。莫不是关于那个送你香囊的女子？”

“哪有什么女子，师姐莫要再取笑我了。”

“怎么？师姐现在是连取笑你都不行了？小时候还总嚷嚷着要做像我一样的人，现在却开始对师姐不满了。果真是师弟大了留不住，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是是是，师姐莫要再说了，再说我就更不满了。”

“果真，知春也是，现在同我说话总是梗着个脖子，好像我会打他似的，竟会惹我伤心。”

“那我去叫知春进来给师姐赔个不是。”

风则云也是无奈，左右说不过，便掀了帘子喊知春进了马车。

知春进来后也是不敢随意开口，雪尽一个人说着也没意思，索性又开始靠着马车闭目养神。

回到欢愉楼已是酉时过半。司蓝钰大抵是真的被风则云吓着了，下了车礼貌有加地同雪尽道别后便回了客房。

风则云与知春几人则是又进了暗室商议对策。这重影宫神神秘秘地抛出这么个物件儿来，其主要目的无非就是要搅乱现在江湖的安稳日子。

只是现在得到的情报太少，几个人也未得出什么头绪，便决定静观其变。

无论怎样，如今这太平盛世都容不得他们搅浑。

从暗室出来，风则云又去厨房提了盒桃酥饼。回到尾字一号房已是临近亥时，却发现慕子霁这回却是真的没在。

风则云也不知慕子霁会不会又半夜翻窗进来，锁好门窗这一觉睡得也很是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似还梦到了一些少时的事情。

因为风翌扬夫妇喜好游历，所以风则云自小便是家里的老仆带着，无人管束，自是放飞了一些。

知春和雪尽刚被带回写意山庄的时候，是有些拘谨的。那时风则云还小，只知道自己有了哥哥姐姐，常去找他们玩儿，人也更加放飞。

上发揭瓦，爬树掏鸟窝，下水捉鱼虾，几个人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风翌扬夫妇自从捡了知春和雪尽后又陆续地捡了好几个小孩子。

有一次风翌扬也带了一个小孩子回去，说是给他抓的媳妇儿，风则云一看那个小孩儿，顿时一阵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各种嫌弃，忙让琦玉娘子把人给送走了。

风翌扬知道后也没问，两人还是乐忠于捡小孩儿，慢慢地庄里的孩子就变得更多了。

这孩子一多，更是显得吵闹。风则云许是大了，人也更加叛逆。有次突发奇想地一个人出门游玩，连着两个月没回家，可把琦玉娘子气坏了。

回来就是一顿家法伺候，然后耳提面命地又听琦玉娘子说：“以后当了楼主必须得有威严，这跳脱的性子从现在起可得好好圈一圈。你瞧瞧知春和雪尽，多乖巧听话。再不济你瞧瞧秋寒和听荷哪个像你这般顽皮？”

风则云瞧了瞧那些个小伙伴儿，有比他大的，也有比他小的，毫无例外，都是比他沉稳的少年。风则云当即决定，要沉稳。首当其冲便是学最沉稳的雪尽。

大抵是环境使然，女子一般都比较早熟，雪尽自十五岁以后便颇有长姐的风范，板起脸来比琦玉娘子更甚几分，一干师弟师妹都很听他的话。

风则云大约是因为从小缺少母爱陪伴的缘故，对于板起脸来训斥他的雪尽多多少少有些移情的作用。也可能是这点乖巧，导致琦玉娘子多想，等几个孩子大一些的时候，琦玉娘子便有意想让雪尽与风则云结百年之好。

对于娘亲的想法风则云也多少知晓一些。只是对于亲情和爱情他一贯分得清明，更何况自己那般身体，多少有些排斥，便向琦玉娘子阐明了心意。

琦玉娘子也是江湖女子，做不来那般强人所难之事，便也就此做了罢，未再提及。

大约是这件事的影响，雪尽年满二十后便自请成为‘蝶引’，还选择了离嵩屿镇最远的赋安城。

风则云对于当初雪尽的决定，也多少有些难过，只害怕是自己伤了师姐的心，这次前来也踌躇着未曾相见。

昨夜看看雪尽笑得开怀，风则云心下也松快不少。

对于他身体的隐秘，风则云小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同。直到成年后才慢慢地有些异样。

但也就像琦玉娘子说的那般，无论怎样，风则云就是风则云，不会因为多了那个隐秘而变成另外一个人。

至多，只是活得小心一些罢了。

随着梦境醒来已是翌日。

因为内力尚未恢复，风则云与知春分派了之后的行动，便又去暗室做了一天的面具。

临近傍晚，岳娘来禀，说是已将城西的宅子整理干净，风则云便带上东西先住了过去。

岳娘深知他的脾性，也没安排人伺候。宅子里除了风则云便也就只有知春一人。

知春十三岁时便自请开始照顾风则云的起居，多少有些报答风家夫妇之意。

但风则云总觉得他们是同门师兄弟，话里话外提示知春不必这般作为，知春权当听不懂，反而更加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再加之这几日忙着跟慕子霁斗智斗勇，着实有些乏累。

想到慕子霁，风则云免不得又是一阵恼怒。

自从遇上慕子霁，风则云便没安心睡过好觉，这两日又换了新地方，更是认床，思来想去，难以入眠。

想着打坐练功，才忆起内力被封着，起身披衣时一个绣花香囊掉落在脚边，风则云霎时烦躁不已。

他做的人皮面具传承至他的父亲风翌扬。

风翌扬一手易容术使得出神入化，但其实外人并不知晓。因为风翌扬在江湖上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就跟听雨楼的楼训一般，风翌扬的相貌也是绝顶之秘。

除了亲近之人以外，他们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相貌。就连与慕于归结识，也是因为萍水相逢，未露过真容。

说来也只因为风家那一条家训。面具之下，唯至亲之人可见。据说已是传了好几代。

虽说风则云是因为有家训才日日戴着人皮面具示人，但他自己却是很喜欢这一条传承，毕竟作为男子，他并不喜欢自己的相貌。

这世上的人，无论男女，长相太过出众，总是会引来一些麻烦事。就好比几十年前那位皇后，据说也是因为容貌无双，被人欺辱，幸得遇到帝君这位良人，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是这样的良人，并不是慕子霁这样的人。

风则云胸中郁气。幸好只有三个月，这临时换了住处也能缓一些时日，只是到底还是对慕子霁恨之不已。

左右也睡不着，只得披了衣衫，去了汤池。